《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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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国家大事的人们-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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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她不仅挤到车前看了个满意,而且还与车队同步前行了一段,现在,她右手用花手绢擦着脸上和白脖子里的汗,左手猛扇着一本《样板戏选段》,对着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店员,用不必要的大声介绍汪三的落网:

  “你晓得他龟儿子咋个遭抓的吗?他正从老林头下来,手头还提着个小口袋儿,一看到群专部去的人,就欢喜球了,说:‘来啦?我自己都要回来了。’口袋儿都不要球了,甩到路坎底下,伸手让人捆他。”

  与她相熟的顾客问她:“他欢喜啥子哦?”

  “欢喜啥子?狗日的说他过不起‘白毛男’的日子!”

  “口袋儿没拣起来看看?里头是啥子?”

  “两个小天麻,侬大!”活泼的胖姑娘,高举起握花手绢的右手,将白嫩的小手指跷起,好象兰花指,可爱地转了转。

  男店员奇怪:“咋个晓得他钻到那儿去了?听说那儿从成都出去、还有好远咧。”

  好气色的年轻女店员扇着薄书,昂首把时髦而有香味的短发往后一掠甩,目光斜扫了一下店内的听众们。手拿书本的听众们正专注地竖耳等候着她。在这儿,大概确实只有她,才知道这一阶级斗争大事的内幕,因为群专部里飞兵前去捉拿汪三的五人小组副组长,就是她家的好邻居。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有点气愤:

  “咋个晓得?他表弟不写信过来,这边咋个晓得?还是他妈的亲表弟!”

  不料在书店逛客中,也有知情而可炫耀者,一个三十多岁,虽瘦小但精悍的男子发言了:

  “不—对,不是表弟,那是他表哥。听说他表哥家庭成分也恼火,是地主。”逛客强调了这重要之处,“他叫汪三和他一块儿去公社报临时户口,汪三啥子证明都没得,不去。他表哥哪敢惹哟,拖了一段时间,肯定养不起了,才想起给这边县革委写信过来打听的。其实看他那个逃荒要饭的样子就不正常,当时就该报告当地告政府。”

  胖姑娘很反感自己的新闻专利受到了侵犯,她瞟了几眼那位颇有阶级立场、正洋洋得意的人物,见他身上是较脏旧的蓝布中山装,黑步鞋头上的小洞,已露出了白亮的大脚指甲,不过就是个还没得志的小资产阶级臭知识分子,顶多象个拮据而自信的农村小学教师,便坐到桌旁,边开始磕瓜子,边冷冷地大声说:

  “表哥?怕还有表嫂哟!组织上都没球调查,他妈的地主狗崽子,就写球些信来调查起表哥了,他还搞正了,呸!”她大声地吐了一下瓜子壳,“汪三这龟儿子,从头到尾就没碰上过好人,是人是鬼都要踩一脚,哼!”说完,她快速地抹收起桌上的瓜子壳,走到店门口,用力将它们鄙夷地抛掷出去。

  短小精悍的破步鞋逛客停住了翻书,执拗的脸上有了愤怒的红色,他急切地思忖着反击的措词。

  听了姑娘的讥骂,黄成的脸也发热了,他继续看着手中的书,装着没在意或没听懂。

  有人旁边窃笑。

  男店员观察着,他边用鸡毛掸子拂扫玻璃柜台,边打趣:

  “唉,三妹妹,个个都象你家表哥对你那样噻,那就好了哟﹏”最后的“哟”,摇曳得十分地庆贺和快活。

  “放你妈的狗臭屁!”女店员头也不回地骂他,但听不出怒气,相反,还有点得意和释然,她已出了气了。

  有几人出声笑了,大家又开始高兴地往下聊。

  黄成一页又一页地慢慢翻着书,耳朵却竖得直直的。没人愿再提及引起了不愉快争议的汪三,大家谈起了了另外两个死囚:

  那二人系父子俩,是乡下某小镇上的两个裁缝。他俩很关心国家大事,两年前,在小镇上组织了一个 “红心党”,要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全“党”成员也就十来个人。

  这个所谓的党,原来是红派在该镇上的一个下属群众组织,红派得势时,还参与着掌了几天镇上的大权,后来红派武装被打出去成了反革命了,它自然也就成了残存在县内的反革命余孽了。

  要命的是,他们不仅还继续活动,偷偷地贴反对新生红色政权的反动标语,而且过分操心天下大事,远远地离了谱:

  有一天,父子俩把镇上一位昔日的算命先生悄悄请到家中,给新生红色政权算命,看它还能撑几天。那搞了半辈子迷信活动而不知悔改的家伙,竟在收了一角钱后,又操起了旧业,说它过不了今年春节。

  高兴之余,父子俩又随便要给毛主席算个命,好奇地想知道他老人家究竟能有多大高寿。

  不知咋的,算命的家伙胡扯到林副主席头上去了,拆字说:“*二字,是林中跳出一只虎,背上插着三把刀,要杀死毛主席。”

  此后,父子俩在散布县革委就要垮台的反革命谣言时,还说(恶毒攻击)万寿无疆的毛主席活不了一百四十岁,凶手就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

  骇人听闻的“预言”立即传遍了四乡。

  这可是滔天大罪了。这种与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与县革委、与他们自己,全都性命交关的话,他们竟然敢说,听着都令人害怕,人真不该生一张会说话的嘴。

  算命的家伙今天也在车上,在侧面。

  大家感慨不已,哀叹真是“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刚才看见汪三后,黄成心中就有点莫名地惊悸,听了这些,便更觉人生的可怖了,他心灰意冷地走出书店。

  街上早已恢复平静,仿佛根本就不曾出现过什么事。天阴沉了,一阵凉风吹过街面,扬起了灰尘和纸屑,乌云已从西边天上压过来,快要下雨了。

  黄成发现,雨前行人匆匆,无人留意他,便飞快地往城外西郊走去。枪毙人通常都在西郊的河滩上,他想去看看汪三那屈死的遗体。

  他不怕死尸,这几年,各种原因和各种形状的死者,他见得多了。他觉得汪三的结局很古怪,似乎只是个梦魇而并不真实,而且周围这些人同自己一样,都在这个离奇的梦幻中。他要去亲眼验证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梦境。

  小城边上是条小河,河上有座带护栏的公路石桥。到了城边,不用过桥就可看清,对岸下游河滩上那通常枪毙人的地方,只仰躺着两具穿兰色衣裳的尸体。

  约十多个好闲者,不怕大雨将临,还在河滩上远距离地观赏,其中几个孩子,正不断地抛卵石去砸死尸,不时传来命中了的噗噗声和欢呼声。两死者的肚脐上,各插入了一根约三尺长的竹竿,那是几个大胆的红小兵,把反革命分子戳翻身后立下的革命功绩。

  黄成停步在河这边的桥头,扶着石栏仔细眺望,奇怪怎么不见汪三那穿白衬衣的尸体。

  他不知道,汪三一周前才公费乘车回来,今天是县革委某些人突发妙想,利用公判大会,硬要把这个红派代表人物拿出来炫耀的。为了这一革命行动,县革委还同县武装部闹了别扭,所以解放军战士们没一个去站在那辆装犯人的车上,公安局的人也躲到第三辆车上去了。

  群专部的人乐得有此专利,便纵情地把犯人们打扮了一翻,并将汪三进行了愿望性的装饰,以预示红派的必然灭亡。现在,汪三已被松了绑,重新戴上脚链手铐,安坐在群专部的大牢里了。 

  黄成放眼遍寻目力所及的城郊,疑心汪三的尸体已被他的亲人移开,暂且停放到某处较隐蔽稳妥的地方去了(抬回家是不可能的),结果却没找到任何这样的迹象,他只是发现了三个密切关注着对岸尸体的人。

  那三人就在他脚下不远,在河这边桥头下几丈远处的一个草窝棚前,象是母亲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那母亲单薄而瘦小、四十多岁模样。十三、四岁的女儿也很羸弱。八、九岁的儿子倒较壮实,只不过衣服太脏而褴褛,左腿下半段的裤管已快断掉,膝盖从大破口露出,显然是母亲和姐姐无心思照料,他也没觉得是回事。他拿着一根木抬杠,他妈抱着两、三床裹卷着的旧草席,他姐怀抱着一团棕绳。

  三人身边的小窝棚,是在河滩上种菜的人搭来晚上守夜的,白天里面没人,树枝编的小栅门,只用一段小绳子拴着,里面可能有点简单的生活用品,三人没敢解开绳子躲进去,只在窝棚旁伫立着,远远地望着对岸砸尸体的人们。女儿偶尔抬头望一下天空,似乎是希望雨点快些落下,把对岸那些人淋走,然后好去收拾父兄的残骸。

  黄成一阵寒怯,蓦地想起了助教的那句话“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脑海里出现了母亲苍老的面容:母亲的脸永远饥瘦,总是有点草末的头发早已经花白。他还奇怪地想起了吴玉兰的父亲,那个总是怯怯地生活在世上的人,那双充满了善意和忧郁、和他女儿的明眸一样清澈的眼睛。

  他转身疾步回城。

  他觉得世上哪儿都不安全,要回家收拾好衣物,带着助教的信,立即到群专部当老实的犯人去。

  他没有如愿,群专部要他回生产队等候决定,至于要决定什么,则没有说。

  群专部的女会计闻讯跑来了,漂亮的年轻女人翻着帐本,要黄成交上次的伙食费、粮票和住院医疗费。

  黄成尴尬了,坦诚地掏翻衣兜让她看:腰无半文。

  白净时髦的会计愤恨起来,合上帐本蔑视着他,清晰地说:

  “从生产队扣工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十章
三 十     天   堂

  到营部后,吴玉兰工作得很顺利。

  营部院子的房东,是个能干的寡妇大娘,五十岁左右。她的丈夫和大儿子,六零年多吃了白泥巴,胀死了,年迈的公婆不久前去世,姑娘去年出嫁,现在家中就只剩下她和已长大了的幺儿。幺儿快要结婚,目前仍是母子二人守护着一个颇大的院子。

  吴玉兰庆幸汪秀梅的调离。

  医疗室左隔壁是房东大娘的卧房,右隔壁就是营部办公室。吴玉兰没事就到办公室去玩。碰上打扑克的时候,在人群中,她常站到陈营长身后,帮着看牌和出主意,闻着大男人的诱人体息,努力克制着要用胸部去挨碰营长的愿望,不过偶尔也悄悄地没克制住,装着无意地。

  陈营长佯装不知。

  有一天,陈营长的旧黄挎包不见了。他四处没找着,估计是连队里来营部的人要装什么东西,顺手借走了,想那  脏旧的挎包已有了小洞,干脆不要了,不放心上。

  第三天,洗干净了的挎包叠放在他床头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小洞已用黄线精致地织补好,包上掩放着他的军用地图册。

  为了证实“田螺姑娘”是吴玉兰,趁吴玉兰一人在医疗室搓制棉签时,他去大方地说:“谢谢了。”

  吴玉兰也大方地回答:“小事情,谢啥子。”不看他,专注地干活,但脸上泛了点红晕。

  见多识广的陈营长什么不懂?几经思忖分析,他决定不当和尚了!

  让怀春的幼稚姑娘“大胆冲破封建礼教”,情场老手他自有高招,详细过程旁人肯定不知道,也用不着我们去杜撰或教唆,总之,没花多久,陈营长就顺当地还了俗。

  人们背地里小声议论,说“小姑娘不懂事老家伙该懂事”,陈营长这老色狼把吴玉兰糟蹋了,惊讶其速度之快,气愤其品质之实在恶劣,有人甚至认为,应收他的枪撤他的职。义愤中也不乏嫉妒。

  营教导员哀怜地暗示吴玉兰,说处世要多个心眼,有啥子不好办的事,可以找人帮忙,吴玉兰沉默不语。

  两个与吴玉兰要好的女同学,受众多男女同学的重托,从二营赶来找吴玉兰,悄悄问她是不是被营长欺负或诱骗了,并说男同学们要打陈营长,已联系好十多人了。

  吴玉兰索性宣告:除了陈营长,这辈子谁也不嫁!

  她“感谢”男同学们&;#172;&;#172;&;#172;——他们老是暗中操心自己的婚姻。她不无气愤地想:如果他们真是那么无私伟大,这么久了,咋个没人去劝劝黄成?还大家都是老同学!

  两个女同学目瞪口呆,觉得眼前的吴玉兰,突然不是吴玉兰了:

  那年,她为了不被爹妈当商品嫁出而坚决抗争,成了同学们心中可怜又可敬的英雄,以至连从初中起就开始给女同学写纸条的、最多情而着急的男同学,也尊敬地没为她费过笔墨。

  而今天,她却公然宣称:一定要做营长的非法小老婆了!

  她俩沉默了一阵,叹了几次意思不明的长气,最后一致好象讲了老实话,说其实陈营长这个人还是可以,主要是他的老婆搞错了,不该当“转转左”,说是保护娃儿,其实把娃儿害了。不过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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