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运不回来。既然已经关进去了,就安全了。否则,一放出来,他又不甘心,谁也管不了他,一旦跑出去万一被打死了,比当知青还糟糕。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九章
十 九 新 难 友
母亲争分夺秒四处奔忙,用心血给儿子塞满了的大布袋,经群专部看守们仔细翻腾检查后,黄成幸福地把它提进了牢房。
不到半个小时,二两粮一个的馒头,黄成下肚了三个,同时被解决的还有两个猪蹄、四个鸡蛋、一把炒花生米和大半碗米汤。
每顿饭后,群专部允许犯人们各捧一碗米汤回牢房,用这方法解决了大夏天犯人的喝水问题,犯人则是为了充饥。按规定,犯人一天六两粮,如每日两餐,每餐应吃粮三两。可是,那样群专部岂不成了疗养院了?于是饭菜要尽可能地少,饿不死就行。如此情况下,做饭时沥米流下的、带有诱人的粮食味的米汤,自然就是犯人们的玉液琼浆了。
群专部伙房里养有好几头猪,常要从酒厂搞来喂猪的糠壳酒糟。糠壳中星星点点地散布有苞谷粒。经制酒后,那苞谷粒早已成了完全徒有其表的空壳,但每当犯人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尽量满的米汤碗,从冒着酒香气的猪食锅旁走过时,常会产生出一个难抑制的愿望:想从锅里捡起那金黄色的小壳放进碗里。
趁看守不注意,有个犯人确实就那样干了。不料代价太高,才捡了五、六粒小空壳,头上便被狠拍了几锅铲,而且摔坏了碗,满碗的米汤和珍贵的小粒全洒在了地上,因他忙着保护脑袋去了。养猪的二等看守还使劲踢他,要他说清楚:究竟是偷猪食想当猪?还是在往锅里放毒?
今天,黄成总算可以饱餐一顿了。他坐在布袋旁,把肚子胀得好疼,可嘴巴还想吃。
半夜里,肚子又有点饿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把小心收起来的骨头重新啃一遍,因白天狼吞虎咽时太着急,骨头上剩的肉还不少。他的辛勤和节俭,立即获得了门外经常蹑足走来关心他的人的喝采:
“你狗*日的是猪投胎的么?半夜三更啃啥子*?”
第二天上午开饭时,黄成毫无兴致地走进了饭厅。犯人们固定席位八人一桌,每桌小半盆米饭两小碗菜,都是从看守们的剩饭菜中适当地舀出来的,剩下的就宁肯喂猪也不给他们吃了。进餐时,由犯人轮流值日掌勺分饭菜,别人分时,黄成常过敏地痛感自己碗中似乎比别人的少,而自己掌勺时,又不得不故意给自己略少一点以示廉洁,以致每顿饭都使他暗怀愤懑。但今天,他站在饭桌前,首次没有了这个痛苦,并有点厌恶起了看守们的残汤剩饭。
昨晚上和半夜里他都在饱餐,今早上又吃了一个馒头和一枚鸡蛋。他毫无食欲,打着饱嗝,用筷子敲着手中盛着饭菜的碗问:
“哪个借饭不?”
同桌人还未反应过来,黄成身后已倏地伸来一只手,同时响起了一串慌忙又含混'口中还包着饭'的“我我我!”肮脏的拇指深扣进饭菜中,一下子把碗夺去了,十分无礼,好象是抢劫。
他有此资格,那令黄成感到熟悉的声音和笑脸,使黄成低声地“啊!”了一声:居然是没戴眼镜,因而显得滑稽又可怜的祁二痞!亏他近视眼能把碗抓得那么准。如果没有端枪人在旁边准备随时伺候,黄成就要猛拍他的肩头,高兴地问老哥子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了。
黄成悄悄地环顾统计:饭厅里共添了四位新难友,里头居然还有汪三!他奇怪,四个红派军人毫无战俘的畏缩,似乎也没有战俘必有的受过皮肉之苦的样子,仅汪三有些矜持,在目不斜视地扒饭。
饭后不久,更令黄成兴奋的事降临了。笑眯眯的祁二痞,戴着刚才说好话讨回来的黑框眼镜,恢复了昔日的风采,抱着被子和枕头,由看守带进了黄成的牢房。这儿的犯人是没权利用枕头的,他被带着去附近的旅社里领被子时,对当保管的姑娘乱喊了一通“阿姨”,随手扯来了一个。
看守指了指地板上的草席:“两个人睡!”巡视了大可放心的四壁,出门上锁走了。
黄成立即为老祁接风,在纸上摆出了两个鸡蛋及两把花生米,忍痛递上了一个猪蹄,然后掏出了烟。
祁二痞在席上盘腿就坐:
“嘿嘿,你我两个有缘,吃饭站在一块,这下又住在一块,前世因缘今世兄弟。”
“今早晨才来的?”
“对头。早该来了,妈的。”祁二痞捏起猪蹄打量墙壁门窗,“还是你聪明伟大。”看来他很钦佩黄成对这儿的选择。
黄成莫名其妙:“啥子伟大?”
“去年我也该走。那时你‘不落教’'不够朋友',打个招呼的话,我肯定就跟你一块儿回来了,我儿才哄你。那边又死了好多人。”祁二痞还是老作风,时刻不忘把万一说了假话的责任,全推卸给那些还子虚乌有的儿子们去,以此担保自己的诚实。
“你们在哪儿被抓的?”
“不对。我们是弃暗投明,自己跑回来的。要拥护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嘿嘿。”
黄成心里不痛快:“汪三也是?”
“投机分子。” 祁二痞没大意地忘记黄成挨汪三砸过一手榴弹,“他跑过来没用。”接着,他一手举开猪蹄,一手放到嘴边做成喇叭样,凑到黄成耳边悄语:“他跟你我不一样。你我弟兄是清白人混大锅饭,他这种人是有政治目的的,背挺‘马克沁’过来也没用。”
“他背‘马克沁’过来?”黄成惊异。
“不是。我打个比方。”
“他带啥子枪过来的?”黄成想起了自己那支去向不明的好手枪。
“捷克机枪。”
“你们几个呢?”
“‘七九’枪。嘿嘿,祁二爷从来就是‘七九’枪,瞄不准打不远,没伤过一个人,我儿才哄你。”他又把油腻的嘴伸向黄成的耳朵,“后来给我好枪我都没要,拖不得命债。杀人的事运动后期肯定都要查,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乱来不得。连这些都是暂时的。”他把手躲在胸口,只动着食指划圈指点门外,声音低微得沙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毛主席说的,不信你今后看。”
看来,祁二痞对自己被关进了群专部当犯人很不满意,他认为反戈壮士是应住招待所一类的地方,而且不该让他们饿肚子的。如此待遇很伤了他的自尊心,也使他在另三个起义同伴中大丢了面子,因他这个起义领袖设想的可不是这种情况。
黄成深知隔墙有耳,他拉回话题:
“你们哪天投降的?好多人?”
“就我们四个,不是投降,是英勇起义。嘿嘿,悄悄跑的,上前天。”祁二痞又忙着对付猪蹄,边撕咬着边回答。
“怪不得我说咋个送到这儿来了,没关到俘虏营去。回来得这么快?没遭捆吧?”
“那边打电话来,县里专门派车去接的。路上汪三被拴了,我们没有。昨晚上的车,一部专车八个‘保镖’。嘿,威风!”
“咋个只拴他一个呢?”
“不清楚。这里面肯定有道理,所以我说他哪怕背挺‘马克沁’过来也没用,他傻了。”
黄成根据自己的案情知道,红派在纳溪县杀‘探子’一事,很受联派重视,明白汪三是自投罗网了,他被火速送回来,可能与此事有关,另三人也快速回县,大约只是沾了汪三的光而已。他快意地感到自己当替罪羊的日子已快结束,自然地又想起了吴玉兰。
待祁二痞吃完,黄成边把自己的被子往壁里推推,给祁二痞让出睡处,边用坦然而鄙夷的口气问:“吴玉兰现在的朋友是哪个?”他期望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不要开玩笑。”祁二痞正告,擦火柴点上烟头,猛吸,那是他刚才忙着啃猪蹄时熄灭了的。
“啥子玩笑?”
“我儿才相信你不晓得。”
“晓得啥子?”黄成笑着问,紧张得脸发红。
“汪秀梅的事你知道不?”
“不知道。”
“操他妈!”祁二痞将已极短的烟头往地板上一摔,蹦起来站在屋中,双手叉腰宣告;“老弟不要生气,祁二爷给你报仇!”他很感恩黄成的胖猪蹄,而且看见黄成还有不少美食。
黄成愕然地抬起头,祁二痞却又扑向枕头上去了,烟头从地上跳到枕头上,还袅袅冒着青烟。
从祁二痞口中,黄成惊骇地知道了:本县那个还没正式离掉婚的陈营长,先是与营部的医生汪秀梅在外地非法同了居,闹翻后,又和调到营部的卫生员吴玉兰成了好朋友,汪秀梅还打了吴玉兰。
“后来呢?”黄成狐疑地问。
祁二痞沉思地回忆了一会儿:“不太清楚,我们也很少到营部去。听说陈营长要和吴玉兰结婚,吴玉兰肚子大了。”
黄成胸内一阵钻心的疼痛,并恍然大悟:“怪不得群专部会提起汪秀梅和吴玉兰,原来是臭名远扬了。”
他还痛楚而凄凉地想起了:当初自己与吴玉兰耍朋友时,曾听说吴玉兰仿佛对指导员有过好感,而指导员也是结了婚的能干男人,她好象喜欢成熟的大男人。
他不知道,其实吴玉兰年龄比他大,比他早熟。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章
二 十 多 样 的 爱 情
俄国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是一个样,不幸的家庭则各有不同。
引申一下:幸福的爱情都差不多,不幸的爱情则千奇百怪'什么样的灾难都有'。
祁二痞说吴玉兰在那边当了陈营长的女朋友,而且听说肚子都大了,黄成装着无动于衷。他边警惕着牢房外随时可能响起的脚步声,边把话头岔开。他问老祁前线的战况,请老祁发表对战局的看法。
因吴玉兰的事不利于牢内的气氛,祁二痞也乐于转移话题。他先好奇地问黄成是为什么被抓的。黄成说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主要是联派对他们这些红派老骨干们不放心,就找些借口把他们关进来了,其实很冤枉,他也早把红派看穿了的,和红派已经没有丝毫关系了。
祁二痞见黄成很有些支吾,便不再细问,转而应邀对前线的事小声发起了宏论,并不时地停停,添着嘴唇望望四周,希望有点酒来助兴。
可惜黄成是个讨厌的听众,不断地表示不同见解,引起毫无意义的争论'以示他没把吴玉兰的事放心上'。
祁二痞很快没了兴致,慢慢地闭了嘴,让根本不了解情况的黄成去自以为是。他发觉黄成原来是个主观、狂妄、不聪明又好争执的家伙,不是个好相处的本分人,怪不得吴玉兰把他甩球了。
见祁二痞不想说话了,黄成也不再强打精神说废话装坦然。他靠墙坐着闭目养神,郁闷疲倦心灰意冷,渐渐地竟悟了禅。他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从虚无中来,毫无必要地受一番风风雨雨,又无一例外地、极其恐惧痛苦地回到虚无中去。生命短暂而死亡无限,连地球和太阳也要消灭,它们与冥冥长存的宇宙比起来,也仅是一瞬间,更别说人的一生了。说穿了,人,只不过是宇宙中极少量物质、极偶然短暂聚合存在的形式之一而已,岂止是白驹过隙……
万念俱灰中,他坐着便不觉地颓然昏昏入睡了。
群专部里看守们一日三餐,犯人是一日两餐。不知是坐着睡觉受了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下午吃饭时,黄成头有点晕,胃里作呕。他分送了一大半饭菜给祁二痞,把碗中剩下的一小半味同嚼蜡地勉强塞下肚,回牢后立即躺下又睡了。
黄昏时,肚子的不舒服把黄成难受醒了。他非立刻去厕所不可,大声喊“班长”。
“班长”,是犯人对所有看守的尊称。有个别愚笨的新犯人不知这惯称,也没本能地想到这妥贴的喊法,尴尬无奈中,只好怯怯地把威严的看守们称为“喂!”或其他的什么'当然不能叫“同志”',一顿拳脚耳光就会使他顿悟到这个名词的。
“班长”让黄成去了厕所回来,刚要关门上锁,黄成拉开门又往回跑,连说没拉干净。气疯了的“班长”连忙去追他,决心要把他打回来叫他拉在裤裆里,并顺手抄起了靠在过道里的一根木棍。那木棍实际上是一根结实的树枝,比大拇指略粗,三尺左右长,也许是某位头头的孩子进来玩时扔下的,现在用它来抽打“屙屎狗”是太称心了。结果,黄成喷水似的下痢声和呻吟声,使“班长”又抛弃了它。
看守命令祁二痞去后院拎来个粪桶放在牢房角落里,黄成蹲上去就不愿下来了。他的头又晕又痛,眼前一阵阵发黑,肠子好象在受到不停的勒拧搓挤,痛得要断了似的火烈,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