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阵,我准备遵医嘱,让口腔多进氧气。我对丈夫说:“你过来,假装现在是生离死别的时候,按照电视剧的要求,现在是高潮,你应该趴在我的床前,跟我表忠心。”以我对陈卫东的了解,我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
原本我只是想逗逗贫,可是话一出口,陈卫东他真的下地穿鞋,然后冲我走来。
如果我没事,他应该故意板起脸,说我无理取闹。
可是他居然真的向我走过来了。想想这些日子,我每每事无巨细地询问,丈夫都耐心地回答,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难道他觉得我如此啰嗦的机会不多了?难道他们都认为我真的会死?难道我真的会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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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血站!特配血小板!(5)
一丝丝淡淡的哀愁一点点汇聚,袭上我的心头。
从他的床走到我的床,充其量也就3米,他迈步走过来的短短10几秒里,呈现在我脑海中的是谈恋爱时,我们在公共汽车站相拥的画面。
我的眼泪不听话了,纷纷争先恐后地往外奔涌。“你并不相信我的话,你觉得我会死是么?”
我的眼泪在肆意地流,因为我完全放弃去擦眼泪。我在想,我这样清醒是不是回光返照?我的自信在动摇:“快把儿子给我接来,让我清醒的时候看看我儿子,我不想让我儿子最后记住的是我昏迷不醒的样子。”我有点儿激动,我仅仅是有点儿激动,病危以来我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激动,然而,这一点点激动,让我的头皮发紧、太阳穴剧痛,我的眼睛也受到挤压似的疼起来,疼起来,越来越疼。我感觉我的头就像一个烈日下熟透的西瓜,随时都会“咔”的一声,裂开。
我感觉我就要崩溃了。
陈卫东不动了,他站在房间中央,他果真板起面孔,冲我吼道:“洪小冰,你要这样我就真走了,不理你了。”
这才是我熟悉的陈卫东,他一向是好话不好说。他这一吼,我倒踏实了。
我撇撇嘴,深呼吸,擦干眼泪,破涕为笑。我在心里骂自己:“真是贱骨头。”
“抱抱我吧。”我由衷地说,丝毫没觉得自己在撒娇。随后,我又补充一句:“轻轻地,别使劲。”
陈卫东站着没动,大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仔细地看看我,他有点儿不相信我这么快就调整了情绪。大概过了5秒钟,他说:“行,你行,你比我理智,这时候还知道别使劲。”
“讨厌,别逗我了,医生不让我哭,也不让我笑。”他这么一说,倒让我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知道听医生的话了?”陈卫东边走边说。
“无数的事实教育了我,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我由衷地说。
陈卫东轻轻地揽着我,在我耳边史无前例地温柔道:“听医生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努努力,争取明天就上到28000。”
我很享受地闭上眼睛,做假寐状。“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为你守寡,守一辈子寡。”此时,我的有气无力倒显得我很是温存。
我听见丈夫慨叹一声:“人生无常啊,这么一会儿,我先死了。”
我依旧闭着眼睛,无声地笑了。
一丝睡意真的袭来,陈卫东帮我调整好氧气,有护士进进出出的,我隐约听到丈夫在小声跟护士交流,那声音此刻就如同催眠曲,让我很快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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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遇秦勇(1)
这一番又哭又笑,让我的眼底出血,特别是右眼,发现大块出血。这是第二天一早重新接班的小缨发现的。医生很快进来,先是跟小缨交头接耳,然后看看我的右眼眼底,什么都没说,出去了。一会儿之后,护士给我的输液器中加了止血药。
我生怕他们问我是怎么回事,时不时地就要假寐一会。我们彼此无言,各怀心事,各忙各的。其实纯粹是我小人之心,他们连问我的意思都没有;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地查看、开医嘱、执行医嘱,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小心思。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我再也不激动了,打死我也不激动了。
午饭前,吴主任进来了,浅浅地微笑着说:“感觉怎么样?”
“还行,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在妇产医院多住几天。”此言一出,想起昨晚的激动,我的底气有点儿不足,我扫了一眼旁边的小缨,不知道陈卫东跟她说了没有。
“好消息,你血小板上来了。”吴主任还是浅浅地笑着说出好消息。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表情,从她的表情上很难判断出我的病情,我心里暗暗佩服。
吴主任刚想说具体数字,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她转头对小缨说:“你跟她说多少?”
我们都笑了。
小缨笑着说:“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昨天说15000,如果再编,今天就该上20000了,20000就不用输血了。显然,小缨知道骗不了我了。
吴主任一边笑一边轻松地说:“上到10000了。”那种真实的轻松,是我能感觉得到的。其实10000也还是病危范围之内的,但是对于从1000上到10000的我而言,这一飞跃无疑让每个人看到了希望,巨大的希望。
这之前,小缨曾列席过一次我的医疗小组的业务会议,会上,李大夫曾说:“只要洪小冰能上到10000,并且保持住,就行。”当时小缨说:“你们对她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你的血小板真棒,一个顶十个。”吴主任意犹未尽,继续夸我。
我心里一算账,哼,还是1000。我嘿嘿一笑,说:“差点唱空城计。”
“还有点儿,还没完全空城。”吴主任也少见的开起玩笑。
正说着,陈卫东穿着隔离服进来。我冲他笑,他用大手胡撸一把我的头,然后往前走去。他下手有点儿重,我感觉有点儿疼。他也感觉到了,倏地转过身,看着我。那一瞬间他大概忘了我是一个濒死的人。
“手总是那么重。”说完,我做了个深呼吸。
他有点儿紧张:“忘了忘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动作在平时是充满爱意的,现在却让我有些承受不住。我把氧气直接放进嘴里,大吸一口气。
他还在定睛观看。我故意做咬牙切齿状:“放心,我死不了。” 喘口气,我接着说:“我死也不相信我会死;我就是死了,我的精神也不死。”
我几乎每天都要说豪言壮语,以此鼓励亲人,也激励自己。因为我们还要再坚持一星期;也许下周、下下周、下下下周,还要坚持。医生说,血小板的恢复期是20到80天,我必须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现在,我终于相信我是一个勇敢的人,我满意地想:鬼子来了我肯定不会当叛徒的。我尽可能让周围的人相信我不会死,相信我并不害怕死;我知道家人的压力其实比我大,所以我会尽我所能给他们减轻压力。
陈卫东放心了,并且充满希望地说:“努努力,争取上到28000。”
吴主任出去了,陈卫东想想说,“你别激动,前两天你的血小板就是1000。”
“她已经知道了。”小缨冲门口撇撇嘴,“真没劲,不让咱们说,他们先说了。”
我说:“我一猜你们就是骗我呢,以后就不用瞒我了。”
陈卫东“嘿嘿”笑了。
正巧,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是佳崴送饭来了。陈卫东抢先开门,接过饭盒。
“怎么样了?”佳崴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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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遇秦勇(2)
“好多了,谢谢谢谢。”陈卫东略带欢快的声音。
“你这哪是来看我啊,你显然是蹭饭来的。”我看着陈卫东摆弄饭盒,笑着说。佳崴显然知道陈卫东要来蹭饭,饭盒比平时多一个。把我的软饭放好,陈卫东直接把另外两个饭盒递给小缨。
“谁让佳崴做的饭好吃呢。”陈卫东边说边闻闻饭菜。
病危以后,我就成了吃“软饭”的。馒头、面条、鸡蛋羹,因为我血像低,所以红肉必不可少,而且肉一定要炖得烂烂的;汤也是必不可少的,鲫鱼汤、猪蹄黄豆汤、乌鸡汤、老鸭汤、西红柿蛋汤;还有花生水、枣水、银耳汤以及依照各种偏方煮出来的汤汤水水……这些日子里,佳崴到处收集肿瘤病人的食谱,陈卫东戏说我有了御膳房。
每天中午和晚上,佳崴和小缨准时传膳——佳崴把饭菜递到门口,妹妹接过来,同时把上顿吃完的饭盒递出去。
吃完饭,陈卫东说回台里看看,抹抹嘴走了。
陈卫东刚走,Chris就来了,他从香港开完会,专程来到北京看望我、陪伴小缨。
“Hello,nice to meet you 。”我扬扬手跟Chris打招呼。
“How are you doing?”英国绅士很有风度地轻轻拍拍我的左肩。
Chris 简单问问我的病情,他跟小缨电话里已经无数次沟通,对我的病情几乎是了如指掌。随后,他就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让小缨看他从国外网站下载的有关资料。他还下载了很多外国笑话,随后,Chris 把电脑转向我,让我看他下载的视频笑话:一个小男孩在说“bullocks”(本意为睾丸,引申意为胡说八道,扯淡) 。我还没怎么着,英国绅士已经笑得浑身颤抖,我跟小缨一起笑他。
“唉,文化差异,我就是不明白,这有那么可笑么?”小缨边笑边摇头。
不过,我倒是学到一个新词:“bullocks”就是“扯淡”的意思。都跟男性性器官有关,看来,中外色情文学倒是有相通之处。
正谈笑间,有人敲门。小缨开门一看:“爸,你怎么来了?”
老爸说家里亲戚都“如坐针毡,天天电话追问”。老爸不放心,索性自己过来看看。
老爸还没吃饭,幸亏中午陈卫东来,佳崴做得多。小缨把剩下的两个肉卷放在暖气上热热,让老爸吃了。
小缨轻描淡写地跟老爸说过我的病情,我们俩就十分默契地开始逗贫。小缨讲我们之间的病房笑话,我适时地说上一句“bullocks”,同时悄悄加大氧气流量。
给爸爸让出地方而站在门口的Chris 这时也笑出声来。老爸知道了“bullocks”的中文意思之后,也笑了。我给小缨使个眼色,小缨会意,让爸爸趁不堵车赶紧回家。
爸爸似乎对我也放心了,果然站起身。
“你们要多鼓励她,一定要坚持。”老爸临走,嘱咐小缨。
“放心吧,她没事,她还劝我们呢。”小缨推着爸爸往外走。
“跟家里亲戚说,不用担心了,千万不要来医院。”我尽力显得轻松地说。
老爸走了,我长出了一口气。送走老爸,小缨又接到几个问询电话。我喘口气,对小缨说:“记,最高指示:‘洪小冰病情稳定,各项指标缓慢爬升。谢绝一切探视,除非想见洪小缨’。”我让小缨群发短信,通报我的病情。
大概是刚才的表演太卖力,我感觉累极了,我的心率加快,开始间断早搏。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随后,我昏睡过去。
我被一阵电话声吵醒,是小缨在跟我们公司负责医疗保险的宣萱通话。
我听明白了,宣萱说公司很忙,现在就她一个人,走不开,能否让小缨找个人,把我的医药费清单送到公司。小缨这边也走不开,二人正在商量,是找个朋友代劳,还是找快递公司。两人似乎对用过的快递公司的效率表示怀疑。
见我醒了,小缨说:“待会给你打过去。”然后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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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遇秦勇(3)
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宣萱,离异无子女,挺出色的女人,至今还荒着;三哥是多好的人,又分居多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灵机一动,对小缨说:“让三哥帮忙跑一趟,顺便认识一下宣萱。”
小缨明白了我的意思,可是她举起电话,说要问问宣萱是否同意。我急死了,假洋鬼子就是事儿多:“你就给三哥一个机会,宣萱有意就交往,无意就当他是一快递。”说完我就开始喘。
小缨还在犹豫,我急了:“我要死了也不是病死的,是急死的。”
洪小缨开始拨电话,边拨边说:“你死不了,都这样了还不忘说媒拉纤儿。”我开始笑喘—— 一边笑一边喘:“钱钟书说过,做媒是所有女人的爱好。”
“狗揽八泡屎!”小缨狠狠地说,“别笑了!吸氧!”
这个晚上,我早早地进入间断睡眠阶段。输液、输血、咳嗽、喝水、吃药、加餐、洗手、漱口,大、小便、擦洗,我的睡眠被分割成小块。我知道还是有人来到医院,但是都被挡在病房外面,小缨时不时会出去会客。但是我真的是无暇顾及,我太累了,出乎意料的累。
直到次日,我还是没有缓过来。
上午10点多钟,小缨被叫出去好久,进来时,我见小蔷穿着隔离服,拎着一筐水果跟在后面。后面紧紧相随的是护士小马,小马还在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