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回答;而且,我更希望他们能永远记得他们的回答。
他憨憨地笑笑,并不看我,低着头说:“不介意,我们俩过也挺好,省得受累了。”说完,他还很收敛地冲老婆含情脉脉了一眼,就又低下头。
小娜则很大方地看着丈夫,说:“等我们老了,觉得寂寞了,我们就领养一个孩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只要你对他好,孩子一样会跟你亲的,是吧。”
小娜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丈夫,她的话音落地,她的年轻的丈夫才抬起头,笑着看一眼老婆,微微点点头,又低下头。
相对于小娜的外向开朗,同样是宫颈鳞癌患者的王琴就显得沉默得多,更加沉默的是一直跟在王琴身后的她的母亲。
王琴虽然也是25岁,但是她的打扮、妆容明显地带着一股风尘的味道。
原来,王琴上小学的时候,父母离婚,王琴判给爸爸,母亲不久之后重又组织家庭,并生了一个小弟弟。从此原本每周来看小王琴的妈妈不再过来,爸爸常年跑外也无暇照顾王琴。勉强读完初中的王琴开始在社会上混,在一群哥们儿姐们儿的撺掇下,王琴开始嗑药,然后吸毒。
一年多以前,王琴就已经感觉到异样:白带增多,而且成水样、恶臭,阴道还有少量出血;半年之后,她感到下腹坠痛,尿频、腹泻,吃不香睡不着,而且急剧消瘦,直到她腰疼得无法忍受,才来到医院。
李大夫说,王琴来到医院的时候,腰疼得直不起来,人也很沉默,问一句答一句。最后确诊是宫颈鳞癌Ⅲb期,王琴从此更加沉默寡言,她的妈妈含泪把女儿接回家。
王琴已经有三年吸毒史,这件事是她的妈妈告诉李大夫的。原来在给她做治疗的时候,医生们给她打了最大剂量的麻醉剂,对她都无济于事。医生们觉得奇怪,向她了解情况,王琴沉默着,她的妈妈把李大夫叫到门外说出实情。
我问李大夫,吸毒会引发癌症吗?
“吸毒不会直接引发癌症,但是吸毒的女孩子没有足够的毒资,通常会靠出卖肉体换取毒品,而且吸毒人群常常共用工具,交叉感染很严重;加上不能定期检查,病毒在这群人中间会很快传播。”李大夫解释。
王琴已经根治性放疗一年半了,这次是来复查的,她的情况良好,医生们都为她高兴,但是王琴的脸上依然难见笑容,她浓妆艳抹的脸上有一丝掩不住的悲凉。她的妈妈也是不苟言笑,这一家人的生活今后会怎样,没人知道。
李大夫说,王琴恢复到现在这样,也算是个奇迹;但是医生能治好她的病,却无法预知她的未来。而且因为治疗,她的生殖器官已经被摧毁,她还这么年轻,她今后的路还很长,可是她在应该学习知识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学校,将来她该如何生存?
可爱的小娜和忧郁的王琴,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现,她们的青春和已显苍老的王琴妈妈的背影叠在一起,我能说什么呢?无敌的和易逝的青春。
到2006年7月,王琴恢复得很好,差不多半年复查一次。上周我复查的时候,我还问过李大夫,李大夫依然说王琴恢复得很好,说她真是创造了奇迹,但是她的妈妈却老了许多,刚满50岁就已经满头华发。
这样和那样的青春(3)
我在门诊放疗一个半月,门诊和病房相距不远,所以我有时候会在放疗结束之后回病房看望病友。连续两天,我都没见到影子,施丽华说:“她得了化疗综合征了。”
原来,影子的女儿从加拿大回来,影子为了陪女儿,经常假装上厕所,然后就偷跑回家,第二天一大早趁医生查房之前再赶回病房。有一次时间来不及,一着急竟然找不到医院了,最后被周主任逮个正着。
周主任问她:“去哪了?”
影子着急慌忙地回答:“我忘了。”
“你忘了?”周主任诧异了。
“我肯定得了化疗综合征了。”影子急中生智,回答道。周主任被她气乐了。
离开病房时,我到护士站打听施丽华的情况,小张和小马互相看看,说,“不好,你和小白都出院了,她的脾气又不好了,糖尿病也不控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来到李大夫的办公室。从我保肝到放疗这段日子,施丽华已经完成第三四疗程的化疗,原来她和影子都把5天一疗程的化疗改成3天一疗程了。
“没办法,打到第三天,她的白细胞就降到2000以下,也没法打了。”李大夫摇摇头,不无忧虑:“影子5天一疗程的化疗一次都没有坚持下来,肯定不好,就好比力量不够,癌细胞没被打死,只是被打晕了,过不了多久,缓过来又回来了。”
我有点儿忧心忡忡,更加想见到影子。
终于有一天逮到影子,她看上去有些疲倦。我们没说两句,就有病友陆陆续续来到她的病房,原来茶话会的时间到了。听影子说最近茶话会的内容通常都是对男人的声讨,看来蓝青的故事还在流传,并且被引申出很多话题。
一位想要离婚的大姐说起她出轨的丈夫,说每当她询问他的行踪,他都会暴跳如雷。
“这就叫‘恼羞成怒’,用发火来掩盖真相。有种你说实话,并且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就是,你TM又不是地下党,现在也不是白色恐怖,有什么不能说的?”
“现在的社会环境简直是病态,一句‘尊重隐私’成了挡箭牌。卖淫嫖娼、包二奶、一夜情、卖身投靠压根就不应该算在隐私之列,这是违法,是缺德,是TM不要脸。”
“现在的人没有忠诚观念,现在诱惑的确越来越多,但是只要你知道自己内心需要什么,那诱惑就只能是诱惑。”
大家从蓝青说到“双琪夺面”,更有人预言“凉面”的爱情是抢来的,不会长久。
多少一生一世的许诺,多少本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一瞬间就无影无踪、恍如隔世了。一屋子中年妇女热烈地八卦着,嘴上说着别人的故事,谁又能说这八卦的背后,不是对自身的宣泄呢?“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啊。
“好男人还是有的,秃子那样的根本就不是男人。”“业余厨师”忍不住插嘴。
“好男人肯定有,咱二病房就有不少;退一万步,现在的女人没有男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充实。”我冲影子笑笑,“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让那些臭男人后悔去吧。”
影子笑笑总结道:“嗯,这茶话会开得很好,是一个胜利的大会,一个积极的大会,一个团结的大会。”
我边笑边说:“估计现在在男病房也有着同样的茶话会,在愤怒声讨坏女人。”
正说着,一个发小广告的乐滋滋地进来,冲坐在门口的影子说:“小姐,看看我们这个诊所,老中医专治肿瘤,不手术不化疗不痛苦,保证手到病除。”
影子站起身,“不许调戏中年妇女!叫我大姐!要不就叫阿姨,不许叫小姐!”
“什么TM药到病除,就恨这些巫医假药,我们本来就够痛苦的了,还骗我们。”
护士长听到声音,严肃地把混进来的“小广告”轰了出去。
大约20天之后,我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因为我的放疗反应开始出现,我必须全心应对半个小时出现3~4次的腹泻,这种情况常常会出现在我开车去医院或者回家的路上,完全没有预警也完全无法控制,我常常要打着“双蹦”急不可耐地找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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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和那样的青春(4)
每次腹泻都异常痛苦,因为肛周出现无数小裂口,还有痔疮。为减轻痛苦,也为避免便后污物污染肛周裂口,每次便后我都像术后那样,用湿纸巾擦拭,而且每次便后我都要用高锰酸钾反复清洗。可是这样做并没有缓解痛苦,肛周甚至出现发炎、红肿和刺痛,我电话咨询李大夫如何处理。
“千万不能用消毒水儿洗!要拔干!”李大夫大声说。
我弓着腰,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抱着电话,闻听此言,我无声地仰天长叹,我心里在说:“苍天啊大地呀!拥有医学知识是多么重要啊!”
李大夫让我清水冲洗后用儿子的爽身粉涂抹肛周。放下电话,我躺到床上侧卧,大姨赶来帮忙,不满三岁的儿子也跑过来,我正要回避,儿子的小手举着沾满爽身粉的粉扑已经在轻轻拍打了,我心里一暖,刺痛的裂口一下子不疼了。
大野放疗的痛苦感受出现没有太久,我的放射治疗就要结束了。补充右侧盆腔小野照射后,我的医生告诉我,我就要回到病房,开始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而这次化疗结束,我的治疗就算告一段落了。
孤独的浔儿(1)
放疗结束三天之后的12月18日,我住进医院开始第四次化疗。
我的回归让小白很高兴。我刚到护士站,手续还没办,小白就闻讯赶来。小白嘴甜甜地跟主管护士、护士长要求,又把我安排在24床。我的另外一个同病房病友就是施丽华,我来的这一天,施丽华已经结束这一疗程的化疗,再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了。
因为体力问题,也因为郁刚经常不在家,小白回家没多久就回到医院,小白说在医院比在家开心。收拾停当,我跟小白出去逛街,小白说郁刚要去广州出差,要给郁刚买件薄棉衣。她带我来到一个小店,看样子她跟店主很熟,挑了一件阿迪达斯的棉夹克,店主说是“A货”,小白仔细地看看,讨价还价后200元成交。
回到病房不久,郁刚来了,试穿棉衣。郁刚说:“我说不用买名牌,你怎么又买名牌?多少钱?”
“我一看打5折,挺合算就买了。”
“多少钱?”郁刚追问。
“1200。”小白干脆地说。
我一愣,看看小白,没说话。
“退了退了。”郁刚开始脱衣服。
“打折商品,不退不换。”小白依旧干脆,“穿上吧你就,挺合适的,多精神啊,是吧,小冰姐姐。”
郁刚长得的确挺帅,我笑着点点头。
“以后不许乱花钱了啊。”郁刚又叮嘱几句,穿着新棉衣急匆匆走了。
看着郁刚走出病房,小白的情绪瞬间低落,她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老是这样骗我老公的钱。”
我忽然觉得难过,小白的浪漫婚礼之后,并没有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甚至生活得并不宽裕。
第二天一早,年轻的小白已经忘记昨天的情绪低落,她麻利地起床、试表、梳洗、吃早饭,然后走出房门。楼道里是杂乱的脚步声,那是医生、护士陆陆续续来上班了。就在这杂乱声中,清晰地传来小白的喊声:“交班了啊,交班了,交班了啊。”
我哑然失笑,小白把护士长的活儿接过来了。不仅如此,小白还给自己增加了一项任务,就是晚饭过后,组织病友集体散步。
晚饭刚过,小白又跑到楼道里喊:“放风了啊,放风了。”然后她进到每间病房拉人,偶尔有不从的,会传来打闹声,那是小白在摘人家帽子(好几个病人是剃了光头的),她个子高,谁都躲不过,场面就像抓壮丁。
小白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哨子,自己吹哨,还要求每一个病友排着队,喊着“一二三四”,在楼道里溜达,场面蔚为壮观。开始都是跟小白年龄相仿或者老病友参加,渐渐的不少中年人、甚至老年人也都加入了。每到这时候,护士们都是笑着溜边儿穿梭于“放风”的队伍中,病人们也是笑着喊着号子,就是步调比较杂乱,不像正规军。
两天以后,接替施丽华住进22床的叫浔儿,是全子宫切除术后来到我们病房的。
浔儿是在单位体检时发现宫颈重度糜烂,经检查诊断是“子宫内膜异位症、子宫肌腺症”。浔儿的病并不严重,还没有发展到恶性的程度,所以只要切除子宫就可以了。
但是浔儿的手术并不如预想的那么顺利。因为她有多种药物过敏史,此外,她还出奇的怕疼。后来听医生说,手术中她一直在发抖,在麻醉状态中还在喊“疼,疼”,而且她每喊一声“疼”都是在医生做出一个动作之后,以至于给她主刀的周主任几次停下,看,怀疑她是否已经麻醉。
听浔儿慢慢道来,小白认真地说:“看来你不是娇气,是真怕疼。”躺着的浔儿也认真地点点头:“我就是怕疼,特别怕疼。”
浔儿看上去是个典型的白领,讲究生活的质量和情趣;她说话声音不大,而且会情不自禁地夹杂些英文单词。另外,她的皮肤很好,几乎可以说是肤如凝脂,完全不像年近40岁的人。后来每当我们夸她皮肤好的时候,她都会说:“可惜你们没看过我年轻的时候,那时的皮肤是透明的,简直就是吹弹可破。”见过她的人,没有人怀疑她在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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