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明白了,不仅看明白了,而且还发现了一个错别字:“致残、致死”他们写的是“至残、至死”,我给医生指出来,大夫们还没说话,陈卫东边说边笑地表态了:“行啦,知道你是国产DVD——纠错能力强,赶紧看吧,看完好签字。”
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术同意书》上来。
《妇科肿瘤手术同意书》
……
拟施手术的风险及并发症:
1麻醉意外,详见麻醉签字书。
2手术创伤有可能导致心、脑、肺意外,呼吸、心跳骤停死亡。
3因肿瘤与脏器、血管粘连,分离切除肿瘤时损伤大血管导致休克甚至死亡。损伤肠管、输尿管、膀胱等脏器需行再次修补。肿瘤侵及脏器需行部分肠管切除、吻合或部分膀胱切除,输尿管移植,膀胱修补等。
4术中出血多,需输血,输血反应及输血引起传染性疾病,详见输血同意书。
5肿瘤已广泛播散转移,手术无法切除或难以完全切除干净。
6应激性消化道溃疡出血;腹部伤口液化感染,延期愈合;伤口裂开,二次缝合。
7行肠切除术后可能发生肠瘘,腹膜炎等。
8术后并发上呼吸道或肺部感染、泌尿系、胃肠道感染,发生肠粘连、肠梗阻、静脉炎及深静脉血栓形成等。
9术后根据病理结果需进一步化疗或放疗或再次手术。
10 术后治疗后肿瘤复发及转移。
11根治术后膀胱功能恢复缓慢,形成尿潴留、膀胱麻痹;术后淋巴囊肿形成。
12双侧卵巢切除后出现更年期症状或更年期症状加重。
……
我理解所有的手术均含有一定的风险,其中包括出血、感染、其他器官损伤及突发的心肺功能障碍以及其他意外情况,一旦出现上述风险可能导致危及生命和健康的严重后果,医生将会采取其他相应的诊疗措施。
我理解在手术过程中有可能出现一些未曾预料的情况及意外,医生将会根据医学专业知识和经验决定相应的诊疗措施,非常必要时会实施上述手术外的其他手术。
我理解将有疾病和医疗上不可确定的因素导致本次手术无法达到预期的目的和效果。
……
这时,我想起了那个“不平等条约”。果然是不平等条约!我在心里感叹。
《手术同意书》的中心思想就是:术中、术后以及并发症或麻醉意外可能致残、致死。都是死。
都是死!我满眼都是这个字:死!
可是谁让我得了这要命的病呢。不手术肯定死,手术后还可能不死,当然要手术;既然决定手术了,输血、麻醉又怎么能不同意?
签!
我跟我的医生做过短暂的目光交流之后,我在《手术同意书》、《输血治疗同意书》、《麻醉同意书》上签下我的名字,然后一股脑儿推给陈卫东:“签吧!”
这一仪式,对我,从此刻骨铭心!
此刻,我有一个很唯心也很真诚的愿望——那就是但愿在本书中看到《手术同意书》的我的读者,在现实中永不接受这样一份文字,永不履行我刚才描述的那样一种仪式,也但愿我自己能够永久告别类似的仪式!但愿我们从此都健康地活着。
儿子和儿子的故居(1)
妇产医院小小的院子里有古树参天。我在被病友们称作“咱家后花园”的一把长椅上坐下,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自己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会常常来到这里。那一刻正是接近傍晚,天边的霞光呈现出一种好看的酒红色,它们一层一层地染上妇产医院里的楼房,从房顶依次向下。我看着,这样的酒红色叫人迷醉。我想着,人生的悲喜奇妙地在我的眼前转换。
我遭遇如此悲剧,但是自从和谢大夫、李大夫对话过后,回想即将过去的这一天,大部分的时间我竟都处在荡漾着的温暖和笑意之间。
而两年六个月以前的那个初冬,当我同样在这里生下我的儿子,病床上的我竟是落下了冰凉的泪珠。这一悲一喜,这忽喜又忽悲,这人在悲中倔强地绽放出的喜的力量,这人在喜中却偏偏升腾出的悲的忧伤,叫我对人生的奥妙怀有深深的好奇。
2004年6月1日,下午4点钟。
我和我的医疗小组结束了谈话,签完了《手术同意书》。
一阵风吹进医生办公室,吹得蓝色窗帘扑啦啦作响。医生们已经站起来,我站起来但是没有挪动脚步。李大夫一边整理我的病历一边低声问我:“你还有问题吗?”
我弯腰替李大夫捡起一张被风吹落的化验单:“我从网上查到,宫颈癌患者只能活2~5年,我希望你们能让我活到5年。”我有点儿犹豫,终于还是说出口。
李大夫沉默,似乎知道我还有下文。
“因为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然来不及。”我忽地眼窝湿润了。
李大夫直视我:“谁跟你说只能活2~5年?只要积极治疗,别说5年,10年、20年、30年都不是问题。”显然他已经观察到我情绪的变化。
“是吗?”我有点儿兴奋还有点儿疑惑。
“网上说的是‘5年存活率’,并不是只能活5年。癌细胞复发的可能性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小的;如果5年不复发,大多就不会复发了。”
李大夫接过化验单:“其实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你自己。”
我看着李大夫,我这才意识到,面前的李大夫没有戴口罩。我这就笑出来:“我终于见到你的真面目了!”
李大夫没有回应我:“保持心情愉快、积极乐观是关键的关键。”说完,李大夫转身离去,他留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咧着嘴微笑,并且用平静坚定的眼神直视我。那一刻,一股暖流击中我的身体,刹那间往事涌上我的心田。
2001年11月27日,早上8∶00,我被推进待产室。
因为头一天晚上羊水破了,而宫缩迟迟没有到来,所以我被摁在床上打催产素催生。
妇产医院的待产室在和我后来居住的肿瘤科病房在一栋楼里。肿瘤科病房在一层,待产室在五层。
那一天初冬的阳光早早地从窗外洒进来,很清淡地照在我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照得我的大肚子暖洋洋的。待产几个小时之后,我在医生的指导下顺利地躺到了产床上。
结果,情况急转直下。
疼痛的感觉阵阵袭来,那种疼里还伴有严重的酸胀和撕扯的感觉。我乐观地忍受着阵痛,告诉自己:“坚持住,疼得越厉害就越说明马上能见到宝宝了!”我就这么度秒如年地从早上8点到下午4点躺在产床上。我的志在必得我的暗自欣喜也被反复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和酸胀折磨得无影无踪。
终于宫口开到10指了,但是胎儿还是没有下来。“这孩子太大了!”医生说。
我用央求的口气说:“大夫,那给我剖了吧!”
医生说:“你再使使劲儿,就别受二茬罪了。而且,自然生产对孩子非常好,你有这个条件,为什么不给孩子一个机会呢?”
哦!那么,为了儿子,我就忍了,医生说得对啊!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取成功的机会和权利,我怎么能够剥夺呢?
不过我不希望孤军作战了,我于是大声要求:“我要求陪产!”
儿子和儿子的故居(2)
“行,没问题。”医生爽快地答应。
等到丈夫消完毒站到我的身边,我才明白,男人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比产妇本人更容易手足无措。陈卫东就是一边完全不知如何安抚和处置我的万般痛苦,一边不停地反复地说着:“喝点鸡汤吧,喝点鸡汤就有劲儿了。”
我终于攒足了一口气,大声说:“不——喝!”
医生赶紧说:“不喝就不喝,现在她说了算。”
那一天,我不知道天什么时候黑的,我也不知道灯什么时候亮的;我不知道时针一分一秒一点一滴没完没了地走到了哪一步,我只是心无旁骛地对付着难以形容的疼痛。
终于医生又有了喜出望外的声音:“来了来了!看见头发了!准备侧切!”
“来呀!使劲儿!来呀!”
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我觉得我的身体轻飘飘的,我觉得我已经被一天的疼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然后突然,一阵巨大的势不可挡的有什么要冲出体外的力量突然袭来,我的身体就像突然又充满了能量!
医生说:“来!肩膀放平!臀部抬起!来!一、二、三!”
我听见一种声音,类似洪水决堤一泻千里的“哗”的声音!然后我的身体立即恢复了久违的松弛和寂静!我感觉我自己立即被一堆松软的棉花包裹住了。
然后,一个血糊糊的婴儿被医生高高举起来到我的眼前。
“自己看看是儿子还是闺女?”
我看见了骄傲地站在儿子身体最前沿的那枚小小的东西。我心里啊,漾过一波一波的由酸甜苦辣混合在一起胶着在一起的复杂微妙的情感。
我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男的。”我轻声说,“儿子”两个字,居然是说不出口!
再然后,是一声嘹亮的啼哭在产房里“哗”地绽放开来!
“听听这哭声,多有劲儿!” 医生说。
医生把婴儿抱走,处理脐带,包小被子,称体重,照相。
2001年11月27日23点36分,我亲爱的儿子出生了!
“哟!这孩子8斤半呢!咱们的秤都快装不下了!”一个护士惊叫起来。
这时候我才顾上和陈卫东交换了一下眼神,丈夫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只手轻轻地扶着我的肩膀。我的眼角,一滴泪水轻轻滑落,忧伤地跌倒在陈卫东的大手心里。
我还要在产床上观察2小时,陈卫东已经跑到隔壁给他儿子看水晶脚印去了。
门外,小妹小蔷已经第一时间通知我的父母和远在成都的洪小缨。
“男孩!8斤半!”午夜时分,我清楚地听到产房外小妹打电话的声音,还有陈卫东边吃包子边喝牛奶边不停说话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产床上。我开始回忆,回忆刚才是如何的疼痛,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一刻,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生活的目标,还有活着的意义,我甚至为以前的浑浑噩噩感到愧疚。我在心里发誓:我要陪着我的儿子一起长大,我要给我的儿子幸福的童年。
我亲爱的儿子用自己小小的但是坚强的血肉之躯历经艰险长途跋涉,整整15个小时,他不曾放弃不曾退缩经受了产道严酷的挤压,冒着随时可能缺氧的危险,成功地靠自己的力量来到了这个世界!
凌晨三点,我被推到一间大病房,我的儿子裹着医院统一的小花被,躺在我身边的小筐里。因为生的时间太久,我的韧带好像拉伤了,每挪动一下身体都会剧烈的疼痛。我咬着牙,努力地侧过身,看着我的儿子。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生的,我的儿子。这个小小的他,双眼紧闭,小嘴儿时不时努努,柔软的胎毛上还有血渍,医生没给我们洗干净,我想;我伸出手,轻轻摸摸他的双拳紧握的小手,这才叫肤如凝脂,我又想。
你真了不起儿子!妈妈真为你骄傲!儿子!
我亲爱的儿子,当你离开了妈妈的身体,妈妈的子宫也就是你曾经的故居,在完成了孕育你的使命之后被静静地留在了妈妈的身体里。但是我亲爱的儿子,你知道吗?2004年的6月3日,在你离开你的故居2年6个月之后,它也要离开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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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和儿子的故居(3)
因为它病了,而且病得相当严重,如果不让它走,它就有可能会夺去妈妈的生命,就会让你彻底失去妈妈。
因此,儿子,妈妈要把你的故居拆了,行吗?
2004年6月1日傍晚6点30分。
有风吹过来,夏天的风味道很浓,是西红柿牛肉汤之后又加上甜点巧克力冰淇淋的味道,是花露水痱子粉西瓜皮游泳池里的漂白粉的味道,是那种结结实实过日子还是那种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味道。
这样味道的风中,我的内心平静下来,这是在我被确诊之后,第一次获得了内心的平静。犹豫再三之后,我决定发短信给孟总,我们有一个合作项目正在进行,我必须解释我要忽然消失一个多月。否则,我太不负责任了。
孟总叫孟军,是个大老板,曾经是我的客户,现在成了朋友。孟总接到短信,执意要来医院看我。半个小时以后,孟总来了,还抱来一个硕大的花篮。
我们没说我的病情,一直眉飞色舞地聊着我们的项目,居然有点儿热火朝天,直到护士来催,孟总才离开病房。
孟军走了,我的精神头又回来了。孟总送的花篮就摆在我的床头,我看着这些花在病床前争奇斗艳。其中的香水百合香气扑鼻,那种香气很是艳俗。我听过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