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怎么确定她的动机呢?”
“当想到醉霞的说辞有问题之后,我就开始怀疑她,因此也不停地找这个动机。从表面上看起来,她身为一个下人,无论如何也不大可能有那样的动机去质问主子甚至是杀害对方——就算对方当时已经失势,可想而知,她如果真要动手,那个理由必须得非常有力……”
“那个汗巾子,还有她认识‘雲’字这件事,提醒了你吗?”
璇真点点头。“是的,当时头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可是在怀疑起她之后,这些才进入我的脑海里。他们本来就是在懿安堂那边的人,像我姐姐和我妹妹两处的下人,她们直到现在都非常要好,简直像一家人似的。如果说醉霞和云儿是好姐妹,有着为对方讨回公道的想法,也不奇怪。不过,还有一个理由,要更加强力的多……”
“什么?”
“我在想,她们应该是一对恋人吧……所以即使云儿已经死去这么多年了,醉霞还是没能忘记她,相反,把那个可能是定情信物一样的汗巾子、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着,甚至从来不曾用它擦过汗……”
璇真想起在内庭中那些曾经的见闻,不由得下意识地摇摇头。着摇头并非谴责那些寂寞的宫女们,而是深感她们生活的种种无奈。莫冰摸摸下巴,说:
“原来是这样,宫女之间‘对食’是吧……这也不奇怪,别说是在德王府,哪怕是在皇宫当中,太监跟宫女,宫女跟宫女也不时有这样的事情传出来呢。”
“虽然不知云儿是怎么样,但很明显的,醉霞是真心的。真心到、直到现在她还没能从失去对方的恶痛中走出来。她当时很可能是想去找绮云,问个明白,或者是要她承认自己当初是冤枉了云儿,想要还死者一个公道。可是,绮云不肯承认,甚至表示自己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了,所以这激起了醉霞的杀意,说不定,她就是用那条玉色绸汗巾勒死了绮云,但是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却控制着我妹妹,在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她杀了人之后多半会很害怕,这时又突然见到我妹妹出现,肯定吓得不知所措。不过那个女人却控制着我妹妹,表示愿意帮助她,因此她们两人将尸体吊上去——虽然我妹妹身量不足,可是只在下面抱着尸体的双脚,充当辅助者的角色,还是可以的——完成了自杀的假象。那个女人,希望用这个秘密控制着醉霞,可能也是想日后好让对方成为替她卖命的棋子吧。可是没想到,后来我妹妹真的醒过来,一直用自己的意志跟她对抗着,使得她根本没有出手或完全醒来的机会……而醉霞,应该是一直生活在唯恐被人揭穿真相的惊恐不安当中,难怪我每每见到她,不仅老觉得她爱哭,人也很怕事的样子……”
“要留这样一个凶手在身边,那女人也真够自信的。
不过还好,现在他总算被送走了,而且这件事也没有闹出来——反正都过了这么久,好多人都不知道底里,或者说,根本没几个人再关心这件事了。这样的话,事情总算真正落下帷幕了。”
“是吧。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三房呢?是不是你查到了什么?”
“呃……三房的,好像也有通过外面的人弄来少量的药——有可能是毒药,不知是想干什么的。而且她又是你父亲姬妾里唯一有儿子的,所以我在想她会不会当初跟四房的有关,那些毒药,搞不好是种把柄,被四房得知继而要挟她。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前程,她下定决心趁着那个机会杀人……当然,现在看来,我可能完全猜错了。”
“三房的……”璇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些并非她所关心的内容。“听起来,你好像对毒药什么的挺感兴趣的嘛。”
“当然了,在我们那儿,有不少要用到毒药的机会。其中有不少药物,可是经过我们自己精心研制的,可以说是独家秘方吧。好比说。我们逮捕了一个人,外头有重量级人物想整死他、可我们不想。但是为了应付那个麻烦的家伙,我们就会用自己的药让那人吃下,让他看上去像是垂死一样;然后当那家伙自己亲自上门来看或者派人来的时候,看到狱里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就以为我们已经用过刑了,自然就不会再找我们麻烦。别小看这些药,它们可帮过我们不少忙。”
头一次听到锦衣卫这些内部事务,璇真觉得很新鲜。可能也是因为解决了这件事,让她感到轻松了许多。看着跟自己有同感的莫冰,璇真迟疑了一会儿,问:
“那个,能不能问你一声,这次……皇帝准备怎么处置我爹和我们家呢?”
“……皇帝的意思,我也不知道。”
“是吗……”
璇真心里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对她说:现在只有等待了,等待宣判结果到来的那一天……家会怎么样呢?父亲会怎么样呢?还有,自己与莫冰,又会如何呢……
。
最终卷 第一回 喜与悲(1)
弘治十三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了,三月里,不仅早已冰雪消融,晴朗的天气也越来越频频出现,好像在提醒人们:不用再继续躲在家里取暖了,快点出来享受春天的美好气息吧。
但是对于身在德王府的人们来说,事情可还没有这么简单。
往年,无论是季节如何变换,王府里那些主子们的享受和生活,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既不像贫门小户之家那样担心天冷了没有御寒衣物,也不用担心在夏天里气候过于炎热而热的没有办法好好休息,可以说,他们一直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可是如今,这些在外人看来无比向往的日子,在他们自己看来,却远比不上某些事情来的重要。好比说,最近皇帝在想些什么?
可别小看了这个问题,因为那个远在京城里的统治者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关乎到他们王府的生死存亡。皇帝要不要罚?不罚自然最好,可是如果要罚,徳王和他的家人们也只能全盘接受,因此这些天徳王朱见潾也常常思索,万一皇帝真的怪罪下来,他们将要怎么避过这一劫,从而使得皇帝可以回心转意?
根据前不久得到的消息,兖州鲁王府那儿,鲁王世子已经病入膏肓了,也不知道剩下多少时日了。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徳王问明白后便知道,原来这个消息也是在当地传开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才被自己所得知。因为自从钦差来过济南后,德王府与外界的消息,忽然变得闭塞起来了,这其实也是徳王的一点苦心——这点时间在任何的事情上面都保持低调,期望京城那边得知后,能够明白到德王府确实无意与皇帝唱反调,所以在听到这件事情后,徳王甚至怀疑,现在鲁王世子是不是甚至已经过世了。
可是就算是拥有鲁王未来继承人的身份的世子死了,德王府这儿恐怕也不知该不该向往常那样派人送去悼问。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鲁王府被皇帝问的罪,比德王府还要严重,所以那些早已收到消息的各家王府,也根本不敢派人上门去问候一声,生怕找来祸患。而德王府更是要小心行事,因此在与自己的官吏以及妻子商量过后,徳王觉得还是迟些再派人去鲁王府,毕竟现在不止是自己这边有麻烦而已,鲁王府那边可能也不想招待外客。
三月初,京城那边再次传来了消息。这一次,皇帝派来的钦差并非锦衣卫之人,而且来之前鸣锣响鼓的开道,显得十分气派的样子。徳王府上的人早已得到了消息,连忙向内禀报。通过层层通报过后,徳王朱见潾知道钦差前来,信箱可能是要向下圣旨的,他一边不免心中惶惶,一边连忙整肃衣冠,命人设下香案,连忙出门迎接。
当钦差到来后,徳王自是上前迎接,行大礼。那时他暗暗观察面前的钦差,见对方面带笑容,十分和蔼的样子,倒有些诧异。难道是皇帝不打算追究自己了吗?可是再一想到上回那个锦衣卫同知,不也是一样的满面笑容吗?可照样是问的毫不留情,而且步步紧逼。不过如果此次来下圣旨的钦差还要追究王府的罪责,但对方并没有带来人马军卒,显然又不像是要下狠手的样子。想到这里,徳王的心里又不免纷乱起来。
钦差站在香案面前,向徳王及其身后那一大群府中官吏们宣读圣旨。开始时那些什么“奉上谕”一类的话,徳王耐着性子听下去,当听到对方念到圣旨中“徳王恪守己职,居齐邦而谨奉上命,朕心甚慰”这话时,徳王明白,皇帝是准备原谅自己了!之后他再仔细听着圣旨当中的内容,并没有责怪自己和王府的意思,更让徳王放心了下来。当钦差念完圣旨后,徳王及众官吏们又再次高呼万岁,三跪九叩首行礼。
“王爷请起。”
这时徳王看着钦差的笑容,才总算能够确定:这并非另有他意的笑,而是有好的笑。他与钦差之间,自然少不得彼此寒暄客套一番,同时徳王不住的感谢皇恩,感谢钦差为他和他的家带来这样的好消息。钦差看到徳王一直称颂皇帝的恩德,不禁捻须微笑(他回去也必须要将与徳王的谈话一一上报给皇帝),显然非常满意对方的回答。因为自家平安无事,所以徳王的心思也活跃了不少。他试探的问着对方,鲁王府那边的情况现在如何,可有接到圣旨?对此,钦差一笑说道:
“皇上仁厚,虽鲁王有不当,亦一并赦免其罪,只令其近日在府中好生做做学问便是了。王爷只怕还不知哩!鲁王世子,近日已然病逝了。皇上念其同为宗亲,还命礼部拟好号赠来,此旨一下,那边上下都感恩戴德不尽哩。”
徳王当然也与对方一起,称赞皇帝的种种好处之类的。没想到鲁王世子还是没有熬过去,大概是之前身体就有问题,再加上经不起那样的内心折磨,所以才一命呜呼了。不过,最大的好消息,仍然是两家都没有事,不仅没有追究,而且从圣旨来看,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原谅。徳王明白了这一点,觉得整个人的心里都踏实了许多。
苦留钦差在王府不成后,徳王又亲自送对方出门,如果不是因为祖制规定藩王在属地内不能轻易外出,内心感激不尽的徳王说不定会将钦差一直送到济南城外也有可能。回府之后,他与自己的两位长史商议一番,又命人去准备吊丧的事宜和人选,然后便进内庭来。
在内庭之中,王妃等人早已收到消息,知道钦差已经上门来了。王府的家眷们齐聚在东宫荣德殿这儿,一起等候消息。当徳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正妻时,王妃于氏欢喜的眉开眼笑,不住的合十念佛,又回贺自己的丈夫。虽然后来不免又讨论了几句鲁王府丧事的事情,不过也依然无法减少他们心中的欣慰之情。于氏高兴的直说:
“如今真真是喜事盈门!皇天菩萨,列祖列宗保佑着,咱家能重得圣上的眷顾,这比什么都强!连鲁王府都无事,可见圣意仁德。”
“正是哩。虽说无事,直说咱们家中还须管束着点儿才好,不可才刚好了,又闹出事儿来。”
“王爷吩咐,妾身都记下了。”
之后他们又再说了些家务事,徳王便离开了。在荣德殿这儿,王妃命人将原本在偏殿中等候的一众家人都叫了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众人当然也非常高兴,觉得心头的大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知道鲁王府在同样平安无事的同时,还得办起世子的丧失时,璇真不禁想:“一喜复一悲,不过总算一家平安,也总好过一家被废。”
什么被废,被圈禁这样的时期,并不直说空中楼阁而已。就算身为藩王或宗亲,以往也有过不少人曾经落得那样的下场,凄惨自不用说,即便是他们的家人,也无法幸免糟糕的下场。如果皇帝执意不愿放过鲁王徳王,那么无论生前多么尊贵多么有地位,鲁德两家都不可能违抗皇命。所以这一回,鲁王府跟德王府两家都没有得到皇帝的怪罪,可以说是很幸运的了。
前些日子一直高悬在众人心头的那把利剑撤去了,德王府上下当然都喜形于色,就连下人们平时私下里聊天,也能听见之前不是那么常常出现的笑声了。而且,对于内庭当着的女眷们来说,这些天又要迎接一件喜事了。世子的侍妾临盆在即,虽然只是庶出,但到底是世子的头一个孩子,所以王妃也吩咐自己的长儿媳妇,要她好生安排一切,预备着生产那一天的到来。
三月中的一天,世子的侍妾金蝶儿开始有作动的迹象了。按照之前就已经做好的准备,良医所那儿的良医前来诊脉,至于接生的稳婆、人手,还有那些草纸绷接等物,当然都一一不缺。作为主子的世子与世子妃,可不会只顾着等候生产的消息而已,他们还像往日那样,该干嘛干嘛去,至于产房那边的消息,自然会有下人过来回报,根本不用他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