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广田的生活实在是太过轻松了。
这里大家普遍都较为富裕,而且似乎人人都身体强健,知书达理,治安也非常好。
这个地方,至少,他认为在眼下这世界的政权之下,是不该存在的。
但现在,自己正生活在这里。
“哎,已经收摊了么?南哥儿。”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南哥儿的思绪。
“爹爹,都怪你。”小孩儿责怪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走路那么慢,还跟人说话,现在都收摊了啦!”
“小珍啊,爹爹也是很久没有见到故人了嘛。”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爹爹想跟故人叙旧也没关系啊,但是我们清早就出来的耶,爹爹,你叙旧都叙了一天耶,不然你让我自己来也可以啊。”
“哎,那怎么可以,小珍这么可爱,被坏小子拐走了怎么办!”男人惊呼。
“什么嘛,阿妞她们都可以自己来听南哥儿说书的,都是你啦。”
虽然声音不怎么熟悉,但现在县城大家都叫自己南哥儿,说真的,他已经习惯了。
听到身后父女俩的对话,让他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那个……呃?”
站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自己熟悉的。
“鬼将军!”他不自觉地惊呼。
没错,正被自家女儿训得一直挠头苦笑的男人正是北郡国最出名的将军。
这个男人仅用三年时间,就从一名小兵变成了闻名遐迩,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在当时真真可谓是北郡上下无一不知。
只因他在战场上能料敌若神,深谋远虑,百战百胜,本人甚至有着媲美鬼神的神力,所以人人提起他,都要赞他一声鬼将军。
但这位鬼将军,在一次远征后胜利后,却阵亡在战场上。
他甚至主持鬼将军残缺的尸首下葬的……
如今……
被南哥儿称为鬼将军的男人一愣,然后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南哥儿。
南哥儿敢打包票,如果仅凭容貌,他绝对认不出自己。
因为就算是自己,每天早上洗脸时,都会摸到脸上那坑坑洼洼的沟壑——简直可以说是面目全非,完全不具备人类正常的五官形态。
也亏得县城里面的人们异于常人,不会觉得害怕。
至于声音,他想也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因为常年被虐打的关系,不断呻吟痛呼下,连声带都被撕裂,说话时总带着细微的嘶嘶声,听来很沙哑粗糙。
至于气质什么的……
被关了三年的阶下之徒,还有什么气度可言?
或者说,本来身为亲王的自己,也只是一个阴暗的,工于心计的家伙,根本不存在什么气度。
而且,现在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县衙的帮佣……
好吧,现在还添加了无数的后缀,比如茶摊老板,县里出名的说书人,花街居民最爱戏弄的对象,大家的八卦热门,县令大人的绯闻对象……
南哥儿觉得有点微妙。
自己现在居然能如此轻松地考虑起那些过往,然后,以这有点调侃的心情想起现在身处的状况。
接着,他说出了连自己都有点意外的话:“我是北莫离。”他将自己的身份清晰地说了出来。
北郡的国姓就是北,君曜的国姓就是君,各国的国姓均为国名的第一个字,这算是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规定了。
对面的鬼将军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
南哥儿为男人的表情好笑——明明自己看到已经“死”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叫见鬼好不好!
“许久未见。”毕竟是叱咤沙场,久历生死的男人,他只是惊讶了那么一瞬,然后勾起唇笑。
“爹爹,您又遇到故人了么?”身边小女孩有点不满地皱起眉,加重了“您”这个字的音。
男人潇洒的气度顿时如幻觉一般消失了……
“那什么,小珍啊,你知道,爹爹我啊”
“爹爹,您不用解释了。”小女孩镇定地打断了男人的话,“没关系,小珍习惯了,您每天都会遇到故人。”
说起来,鬼将军似乎为人豪爽,交友广泛……
男人尴尬地看着南哥儿:“小女,那个,咳……”
南哥儿也跟着微笑。
“说起来,如果爹爹跟南哥儿是故交的话,那么之后每天可以来听南哥儿说书咯。”不足五岁的小女孩古灵精怪地说。
你倒是会算计……
鬼将军有点无奈地:“小珍!”
“那么,爹爹跟故交好好叙旧吧。”小珍笑着吐吐舌头,“我就在附近玩一下。”然后撒腿就往外冲。
“小珍啊,小心那些看起来单纯的小子啊,那些将来都会将你拐离爹爹我身边的坏东西啊!”恋女狂还在后面嚷嚷。
等小珍的身影消失掉了,鬼将军还在有点担忧地看着小珍消失的背影。
“附近的小孩我都认识。”南哥儿微笑,“等会我帮你去找找,没事的。”
“我知道没事。”鬼将军很郁闷地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但是,那些小子认识我家小珍了一定会想上我家提亲的,小珍那么可爱……”
……我都说了,哪怕你家小珍再可爱,她也五岁不到,你要人家怎么上你家提亲啊……
南哥儿黑线。
一边倒了杯茶,摆在鬼将军面前:“喝茶。”
“多谢。”鬼将军终于收拾情绪,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看了眼南哥儿:“我不知道,你居然会爱慕男人。”
南哥儿抽着嘴角道:“我也不知道。”混蛋啊,果然,全县人民都知道了!
鬼将军笑了笑,不置可否:“你……”
话语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能吐出一个字,再无他言。
南哥儿也能明白对方的复杂心情,笑了笑:“时隔五年,彼此都有些变化。”
鬼将军笑:“不,我没变,变的是你。我一直,都是这里的人。”
“喔。”南哥儿扬扬眉。
他不在意鬼将军是不是打算告诉自己原因,那并不重要。只是习惯性地笑了一下:“真是个好地方,逝者都能复生。”
鬼将军笑:“我并没有死,只是内子病故后,觉得已经无所留恋,便回到了我的家乡。”他并没有隐瞒。
“这里?”南哥儿本以为鬼将军只是流落至此,不料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乡。
“这里。”鬼将军点头,表示肯定,“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天下何处还有能让我安身的地方。”
“你是鬼将军。”南哥儿道。要什么没什么?为什么巴巴地回到这里?
“这里,才是我的家。”鬼将军微笑,“足以让我安身立命,平息流落。我们生于这里,也将回到这里,这是我们的宿命。”
“为何。”
“世间容不下我们。”鬼将军笑。“无论去何方。”喝口茶,看看南哥儿:“亲王殿下,难道没有此等感触?”
南哥儿沉默。
“只有这里的人,才会回到这里,只有退无可退的人,才会留在这里。”鬼将军笑,“这是这里的规矩。”
“这里的每个孩子,从一出生学习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行军部兵入阵杀敌,不是仁义道德,而是刀枪武艺。”鬼将军微笑,“到年龄,可以选择外出历练,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营生,这个,你应该见识过了。”
“那些孩子,是打算进入君曜的部队创造一番功业?”话说到这份上,南哥儿再认为广田是隶属君曜的势力,才真是无可救药。
“是。”鬼将军微笑。“所以,天下容不下我们,只有这里,才是我们最后的归宿。”笑了笑,“我只是使用了某个手段,回到了这里。”
南哥儿想了想:“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按理说,这应该是广田的大秘密吧,说给我这个外人没关系么?”
鬼将军却突然笑了起来:“你觉得,你还是外人么?”笑了一声,又道:“或者说,你觉得,你还有别的去处么?”
南哥儿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鬼将军突然站了起来:“我得去找我家小珍的,那些混蛋小子们。”恋女狂再次发作。
南哥儿抽抽嘴角:“我帮你找吧。”并肩走着的同时,突然问鬼将军:“你们存在的原因。”这样一个庞大的,隐秘的,可怕的势力,到底是因为什么存在?
如此看来,各国的君主根本一无所知,到底他们想做什么?
有一个鬼将军,那么就有第二个,自己见过的,感受到的那种属于强者的气息,在这里却如此频繁密集。
鬼将军转头看了看南哥儿,笑:“想知道?”
废话。
“去问莫树先生啊,他会告诉你的。”鬼将军咧嘴笑,“我们听从他的指令,遵循他的召唤,他是这里的主宰跟意志。”
22、第 22 章
22、第 22 章 。。。
最后,南哥儿却并未去问莫树这件事。
他并未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也许莫树不一定希望自己知道,如果莫树真的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那么就算自己没兴趣,他也会强行告诉自己……
况且,他觉得就算自己了解了广田的秘密,对于现在的生活又不会有什么变化,于是很干脆地无视了鬼将军的提议。
当然,之后他的粉丝又多了一名叫小珍的小姑娘就表下不谈。
之后的生活,再次回归平凡之中——当然,交友广泛的鬼将军之后又带了不少曾在北郡待过的故交过来围观“县令夫人”……
咳,也暂时不谈。
总之,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流淌着,转眼,春天过去,夏季来临。
忙碌惯了的南哥儿怕自己一旦闲下来就没心思继续开摊,于是茶摊也就继续开着,莫树继续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玩失踪。
也许是知道好日子快到头的关系,莫树在衙门待的时间也越发的短了,南哥儿也就在睡前能看到莫树,次日清晨能感觉到莫树蹑手蹑脚地起身,等清醒了起来一看,食物消失了小部分,甜食消失了大部分甚至全部化作虚无……
哪怕莫树再不舍得夏季的过去,他乖乖待在公堂的季节也来临了——秋天再次来到。
接下来秋冬两季,莫树必须要待在衙门批示公文什么的,不能外出转悠。
对此,在外野惯了莫树表示很痛苦很纠结,朱溪表示幸灾乐祸立场坚定,南哥儿表示……
他很淡定。
虽然莫树在衙门的话,甜食的消耗量增加了,但相对而言,很多他不擅长的事情都可以全部推给万能先生莫树大人去做了,这样一来,他的工作量要少了很多。
但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每天会被莫树抓住戏弄个不停……
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无法自控地将莫树的甜豆子煮成了咸到让人流泪的盐豆子,往莫树的茶杯里加花椒,“不小心”地将手中脏水往莫树身上泼,“无意地”将莫树往泥沟里撞……
换句话说,南哥儿的无数次被撩拨得抓狂失去理智。
但就算是这样,南哥儿也觉得无法平息日益暴躁的神经已经整天突突跳着的太阳穴……
他觉得,莫树仍然在不停地降低着他做为一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下限……
对此,他为莫树无知无畏的精神表示崇拜,同时,他心中那已经没办法抑制的暴走情况,日益频繁。
事实上,他能暗算到莫树的机会很少,这也是他愈发悲愤的原因之一……
今年的中秋,依然是两个人一起渡过。
南哥儿只吃了半口月饼,其他的全部都由莫树兴奋地啃着玩儿了……
他很想问问莫树——你身为一个男人这么热爱甜食难道不会不好意思么?
但最终,他还是很清楚莫树的厚脸皮程度,郁闷地外出。
家里的盐跟花椒“用”完了,他打算再去借点来,今天好好“慰劳”一下成天无所事事的莫树先生。
一走到衙门口,就看到那仨可怜巴巴蹲在门口的男人。
停住脚步,看向右边的:“……小年啊。”
脑袋都埋在膝盖的那人很可怜的愁眉苦脸地抬起头:“……南哥儿~”
“今天又怎么了?”南哥儿无奈地看着他。
“我爹看到我夹北街人家的钱包了。”叫小年的郁闷道,“被追了三条街,迷路回不去了……”
南哥儿黑线。
眼前这家伙,是广田的惯偷,经常来衙门“串门”的家伙之一,惨的是,他爹是衙役,他兄弟都是衙门捕快……
更杯具的是,这家伙的方向感奇差,只要超过自己活动范围一条街就不晓得在哪了……
南哥儿叹口气,转头看向左边的:“阿居啊……”
左边的男人更是苦巴巴:“南哥儿,我苦啊……”
“你又怎么了?”
“小纯好过分啊……”男人只差没挤出一泡眼泪来,“她把我辛辛苦苦扒来的钱包还回去了不说,还让我来自首……”
小纯是该男人的亲亲老婆,他家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