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花铺又少有人见,自然是五年前端王自花铺买走的鹤望梅素。
自极品梅素之名传出后,之后又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但端王府门庭之高,没有几人敢为了赏花而打扰,因此只能去还留了母株的鹤望花铺。端王平素为人低调,千金买兰后,从未在花开时办什么赏兰宴,也没有将此作为宴饮间炫耀谈笑的资本。
如此一来,端王府的这一盆梅素,竟是从此无人得见了。
作为梅素的原主人,襄荷也是再没有见过卖出去的这一盆,此时听那小姐这样说,不由将目光转向宣城郡主。
她也想再见见呢,毕竟是自己培育出来的,即便已经卖出去了,也希望它能在新主人手里好好的。
但是,她却看到宣城郡主秀眉几不可查地一拧,脸上的笑似乎也淡了些。
“那兰花是父王心头挚爱之物,平日都是养在书房的。”宣城郡主温声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言下之意,想要看花,便需得去书房,但端王的书房,又岂是这些小姐们可以随意进出的?
那位说话的小姐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忙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小姐们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因为宣城郡主面面俱到的交际能力,连一向不太插得上话的卜落葵都时不时插上两句,气氛一时热烈无比。
襄荷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便悄悄地往后退,直把自己藏在一个身形比较高大的小姐身后,才光明正大地走起神来。
她在疑惑,方才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宣城郡主似乎因为提起那盆兰花而不悦了?
仅仅是因为那位小姐要求赏花唐突了么?
不善猜测人心的襄荷直到宴会行至尾声也没想明白。
宴会开始前是宣城郡主的成|人礼,一脸慈爱的端王亲手为爱女绾上发髻,意味着郡主长大成|人,从此可以为人妇。
礼毕,端王称身体不适,早早地离开,接下来的宴会便由宣城郡主主持。
因来宾众多,且既有未出阁的少女,又有已婚的妇人,更有成婚或未婚的男子,因此宴席便分了三处。不过宴会过后,许多已婚的妇人便与少女们汇合。
襄荷原本一直与卜落葵待一块儿,宴后绕着园子走了几步,便见迎面走来一个颜色清艳的少女。
瓜子儿脸,尖下巴,正是周清芷。
卜落葵圆圆的眼睛立时瞪了起来,拉着襄荷的手就要走。
襄荷无奈地笑,脚下没动,反而举起爪子朝周清芷招招手:“嗨。”
“哪里学的怪腔怪调。”周清芷嘴里嘟囔着走了过来,面上似乎很不耐烦见到两人的样子,眉眼间却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喜色。
知道她这人一向心口不一,襄荷便无所谓地笑笑。
卜落葵却重重哼了一声,圆圆的眼睛朝天翻。
周清芷大人不记小人过般,干脆地无视了卜落葵,只对襄荷道:“这里人多吵闹,没什么好玩的,我知道一个清静去处,景致也好,咱们去那里。”
说罢又吩咐身后的小丫鬟:“你去前院找我娘,就说我去听荷水榭了。”已婚夫人的宴席正是在前院。
小丫头应下,忙忙地朝前院去了。
听名字似乎是个荷塘,这时节荷花未到盛开时节,但荷叶却正青碧可爱,襄荷便无可无不可地应下了,卜落葵嘟嘟囔囔地跟周清芷唱反调,不过却还是跟着两人走了。
到了地方,果然是个占地颇广的小湖,湖中种着荷花,湖面上修建着汉白玉的走廊与拱桥,中间还有数座亭台相连。
可喜的是荷花虽未盛开,池塘中却另有一种早开睡莲,莲叶贴水,比普通荷花小巧一些的睡莲花朵也贴着水面,星星点点地布满整个池塘。普通荷花虽还未全开,却也有零星的花苞挺出水面,间杂在浅青碧绿的清水荷叶间,伴着习习凉风,倒的确是一番好景致。
且此处人少,便显得格外清净。
周清芷与卜落葵走到湖心一处亭子后便懒得动弹,兀自坐在亭子里吹着凉风赏着景。襄荷看着那难得一见的睡莲,却又犯了花痴病,不顾两人嗤笑,也没让两人的丫头跟着,顶着午后正烈的阳光,沿着那弯弯曲曲的走廊拱桥,看起湖面上的花来。
这片小湖颇大,襄荷没注意,只沿着水面上的走廊走,不一会儿便不见了周清芷两人待的亭子。
不知不觉路走廊走到尽头,却是湖边的一片竹林。
这季节竹子正在发笋,竹林间一个个表皮泛紫的笋子破了土,肥肥嫩嫩的让人十分有食欲。
竹林间有一条小路,清幽寂静,仿佛人迹不至的山野之中。
盯着大太阳逛了这么会儿,襄荷被晒得有些头晕,看到这清幽的竹林,便一时没忍住,下了走廊,想着在竹荫下歇会儿再回去。
谁知沿着竹林间小路走了没几米,便看到几栋相连的房屋。
这几栋房屋十分低矮,外表虽然十分干净整齐,但与端王府整体建筑风格却十分不符,掩映在竹林之中,显得十分幽静且隐秘。
襄荷迟疑了下,随即便要转身。
“啪!”
身后的房屋中陡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下意识地,襄荷将身形藏入身旁的竹林中。
门内传来争吵声,因距离远,襄荷只隐隐约约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做大事……我们……孩子……
似乎是一男一女,女声尖锐而激烈,男声低沉而和缓,襄荷听到的多半都是女声。
男声陡然高亢地厉声喊出两个字,随后那女声便低了下来。
那两个字似乎是素心?还是素馨?
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襄荷的心砰砰地跳起来,那道女声似乎有些熟悉……不及多想,蹑步走出竹林,沿着原路返回了湖心亭。
返回时,正碰上先前被周清芷遣去前院的小丫头回来。
“夫人不在前院,姐姐们说夫人吃了酒,有些头晕,正在客房歇息呢,待会儿再来寻小姐。”
周清芷没在意,挥挥手便让小丫头退下了。
三人又在湖心亭耽搁了会儿,看时候不早,便慢吞吞地原路返回了。
途经一处假山,假山上垂下一丛枝条柔软,开着小黄花的植物。
襄荷指着那植物,状似无意地朝周清芷问道:“这是什么花?”
因为襄荷喜欢花草,周清芷跟她一起时,便也爱问她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可惜她在植物上完全没有天赋,上次问过的东西下次再问还是不认得。
襄荷有时便会故意拿她问过的花草再考她,看她答错的样子便觉得好玩儿。
不过,这个却是没问过的。
周清芷皱了皱眉头,带着丝不确定:“迎春?”
襄荷摇摇头:“迎春的花要小一些,这是黄素馨。”
“哈哈,笨蛋,迎春跟素馨都分不清!”卜落葵立刻毫不留情地嘲笑。
周清芷瞪眼:“你才笨蛋,素馨我当然认识,只是一时没认出来罢了。”
看卜落葵似乎一脸不信的样子,便又补充道:“我娘闺名就叫素馨,我怎么会不认得!”
襄荷怔了怔。
回到宴会的园子,时候已经不早,宾客们纷纷告辞。
周清芷有些着急,“娘睡着了么?怎么还不来啊?”
“别急,许是有事耽搁了,等等吧。”襄荷安慰道。
正说着,周夫人便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到了。
“吃了几杯酒,在客房歇了会儿。”周夫人笑着朝女儿解释道,说辞正与先前小丫头的说辞一致。
“襄荷跟小葵也来了啊。”说罢,她将目光转向襄荷两人,目光亲切。
襄荷的心却不断下沉。
随着周夫人的靠近,鼻息间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酒味,正合了她“吃了几杯酒“的说辞。
那除了那淡淡的酒味,却还有一丝极淡极淡,常人无法闻到的花香。
但襄荷不是常人,襄荷对花香向来敏感。
所以,常人无法闻到的花香襄荷却闻到了。
不仅闻到,那种花香她还很熟悉。
正是鹤望梅素的味道。
兰家的那盆梅素还在花铺里摆着,送给王夫子的那盆则被他当成宝贝一样养着,轻易不给人看,更遑论带到这样的宴会。
那么,周夫人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86|5。22
襄荷没来得及深思端王府遇到的事儿,注意力便很快被别的事儿牵走了。
这个别的事儿,却是关于刘寄奴的。
前年冬天,北地戎狄再度侵扰大周边境,但不同于以往的抢一把就跑,这次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上万精兵壮马冲破关隘后,硬是打下了大周的一个州,并在此州设南京,又驻守军队,俨然是要把这块儿地给吞下。
大周这边自然不甘心,朝堂上一番扯皮后,终于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势要收复失地,给北蛮子个好看。
这二十万兵马领兵的元帅名唤姜承元,出自世代骁勇的归德府姜家,而这个姜家,便是周夫人的娘家,姜承元正是周夫人的大哥,姜武的大伯。
姜承元率领着二十万兵马直奔边境,谁知结果却并不怎么美好。二十万大军对上蛮子不到五万的兵马,战事居然陷入僵局。
前线损失日益扩大,后头朝堂又开始吵闹不休。很快,姜承元的元帅给撸了,可新换的领兵并没有将战事带向胜利,反而节节败退,又丢了一个州。
这样的情况之下,朝堂上也分为主战主和两派,最终主和派获胜,大周派使节议和,与戎狄十三部落达成协议,献上许多财物后终于暂时得以喘息。
可惜,这些财物并不能喂饱蛮子,反而使他们胃口大开,尤其去年白狼部落将整个十三部落整合,原白狼部落首领效仿大周称帝,北地战事便又频起。
虽然戎人碍于协议,并且也怕把大周刺激狠了,因此再没有大的战事,可小规模的骚扰却也让人不胜其扰,尤其是生活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们,日子更是苦不堪言。
许多百姓沦为流民南下,即便是襄城这样位于南北中心的地方,这一两年也逐渐有了流民的踪影。
正巧这时,朝廷下了征兵令。
以往也有兵役,但襄城这地儿离北地比较远远,加上百姓还算富庶,因此基本都是以银代役。朝廷也不缺襄城这点儿兵源,兵役银收的不算高,因此以往去服兵役的人很少。襄城人像兰郎中这样当过兵的,那绝对是少数。
可这次不一样。打了快两年的仗,大周不仅损失了大笔财物,战死的兵丁更是无数,原本兵源主要出自边境上的那几个州,可那几个州如今已经有两个属于蛮子,朝廷便只得往南边寻摸。
襄城离北边不算近却也不太远,征兵令自然而然地就发到这儿了。跟往年不同,若想以银代役,今年的钱是往年的五倍还多。
一些家境普通的人家出不起这个钱,只能让家中男丁去服役。
本来这跟兰家也没关系的,五倍的兵役银也不过不到十两银子,以兰家如今的家底,那真是九牛一毛。
可刘寄奴主动要去。
兵不好当,尤其是最下层的兵丁,那就是在战场上给人当炮灰的。兰郎中当了八年兵,最明白其中的道道,更经历了无数次同袍们昨日一起喝酒,转眼天人两隔的情景。他经常感叹,说自己能活下来简直是用尽了一辈子运气。
刘寄奴虽然有武艺在身,但战场上刀枪无眼,说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所以,即便兰郎中经常拿自己当兵的经历来吹牛侃大山,但刘寄奴真要去当兵,他却还是不太支持的。
襄荷虽然知道刘寄奴心怀抱负,却也不想让他冒险。
兰郎中劝,襄荷也劝,可刘寄奴去意坚决,两人只能妥协。
做好了决定,离出发的日子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襄荷去了玫瑰园。
春末夏初,正是月季盛开之时,书房明亮的落地窗外花影绰绰,窗内书香满室。五年间,原本空落落的四面书架上藏书日渐增多,除襄荷触摸不到的高层书架外,俱已摆满了书。
襄荷进了房间,习惯性地先坐自己的小凳子,打眼一看便发现,凳子又换了。
五年间,书房里的书逐渐增多,襄荷也一年年长高,而她在书房的专属小凳子,也随着她的身高逐渐变高。
凳子没有什么花哨纹样,但却总是适合她的身高,让她坐起来舒服之极。
她走上前,拍了拍新凳子,笑眯了眼,随即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觉得以自己长高的速度,也许明年就不用坐小凳子了。
“明年我要坐椅子!”她兴冲冲地宣布,随即又补充道,“——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