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不住衰败容颜的女人进了一间房。
进门后,季弘就在这女人颈后轻轻一按,任凭她栽倒在床上。
破败的房里,只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桌,一张床,连把椅子都没有,还有说不上来的难闻气味。季弘只是微微皱眉,这种地方他自然不愿来,怎奈近日他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数次去小镇赌坊青。楼,将每个小偷看了又看,仍没遇到裂天尊者。
更兼除了结识交好裂天尊者外,他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须进行。
——譬如说,化明为暗。
找一个替死鬼,然后将手上控制的部分势力放过去,这样他就能放开手脚,多在背后做一些勾当,又不必担心暴露。
季弘琢磨这个替死鬼的人选很久了。
京城中,有实力有能耐有野心的人不少,但对“陈禾”有敌意的,上哪找?
没有动机,只有罪行,拖出来当替死鬼众人也不相信啊!
眼下陈禾只有十七岁,最多筑基期的修为,在修真界都不算露过面,什么也没干,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那么一点,连名字都没多少人知道。
就在季弘准备退而寻觅“与北玄派有仇”的对象时,他不惜精力布下去的大网里,忽然传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
新科进士,钟湖钟翰林最近神思不属,行为怪异,还半夜责打妻子。
那钟夫人不但招大夫上门,还向外人哭诉委屈。去庵堂,去寺庙,去其他府邸拜会时口没遮拦,言辞之间,俨然是疑心钟湖养了外室,才会对她拳脚相加,后来更是避而不见。
钟湖娶亲还不满一年,正是他金榜题名后,岳家千里迢迢从豫州送亲远嫁。
原本季弘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翰林,正是因为去年这场喜事,事关豫州陈郡守,陈禾的父亲,他才多看了那么几眼,知道那位钟夫人其实是陈禾的庶妹。
棋子也分有用无用,这种陈禾连见都没见过的妹妹,哪还能说得上什么亲情,属于无味又弃之可惜的鸡肋,季弘便将钟翰林这家人搁置在旁,只留了两个人注意钟家的动静。
偏偏,还就真有所发现!
钟夫人目光短浅,只要在外人口中,她无助可怜,丈夫因岳家败落翻脸就行。钟湖想要顺利升迁,少不得回家来做个样子,至于钟湖气成啥样,名声受不受损,仕途顺不顺利,跟她半点关系也无。
这番动静不小,流言四起,只是钟湖位小职低,又是清闲无权的官,没什么人感兴趣,也没人推波助澜坑他一把而已。
很快,钟湖终日做的事,都被报到了季弘面前。
一月前还好好的,岳家败落,也只是对妻子冷淡了点。现在天天做噩梦,梦里嘶声叫陈禾的名字?深更半夜,在书房里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陈禾与钟夫人?
季弘前世并不在京城,钟湖一个凡人的生死命运,他根本不知道。
只是钟湖这番变化,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死后重生回来呢?
一个钟湖当然不足为虑,可虑者,乃是有一个钟湖,没准还有别人!原来天道有感,不止是让他季弘重回曾经,更有其他。这事的严重性还用说吗?
季弘终究不是常人,非但没有乱了手脚,还很快定下了计谋:试探!
用一张纸条。
“我已知晓你所有秘密”,糊弄诈人,“想要杀死陈禾”,噩梦里那样嘶声诅咒的人,不是有仇,难道还是暗恋不成?“就听我吩咐”——这就够了!晾那鱼儿惊惶不安数日,再轻飘飘放出一个饵,还怕钟湖不上钩?
季弘想到这里,面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这事都不必他自己去做,随便指派一个被他迷音控制的修士去办就成了。钟湖区区一个个凡夫俗子,若不是事关重生这种机密,季弘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交好裂天尊者,等待豫州的消息,以及今年灯节大报国寺擂台上会出现的——詹元秋!
季弘在屋内踱了几圈后,门扉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闪身进来,满身酒气,做穷酸书生打扮,若是浣剑尊者在这里,必然要摸着下巴一阵感叹:白山书院里果然也有季弘用*术控制的傀儡。
“东西已成功送出,钟湖吓得魂不守舍。”修士伏□,恭恭敬敬的说。
季弘随意嗯了一声,问:“詹元秋呢?”
“擂台上确有一人,法器为庚金淬炼的长剑,相当了得。属下不知是否詹元秋,但已按照吩咐,让人装作上去比试,将捏碎的隐翅香粉末洒在擂台上。此人在擂台连战数人,气味渗透衣物头发,这三天内,我等能轻易将其找出!”
季弘十分满意,盘算了一番魔修这边被他控制的人手,暗忖浣剑尊者今年闭关,必然没有知道詹元秋的机会,这样谋害詹元秋就容易得多。
“这人,是我心腹大患之一。”季弘加重语气。
修士发愣了一阵,才躬身说:“为主人效命,取他性命!”
“詹元秋虽是金丹后期,却初来京城,下毒也好,法术也罢,随便你们用!我要在正月十五前,知道他的死讯。”
季弘冷哼,前世浣剑尊者的小徒弟,正是詹元秋。
詹元秋继承的不止是浣剑尊者所有遗物,还有正魔两道大战时死去的裂天尊者,这位师兄也给詹元秋留下了恁多灵药珍宝。
可说是慕煞众多魔修。
只要振臂一呼,成为新一任魔道至尊也不是难事。
怎奈詹元秋修为是大乘中期,平常做一个尊者够格,在正魔两道相战正酣时,当魔道魁首显然不够看。
詹元秋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竟带着财宝,带着师父师兄留下的势力,去投靠离焰尊者了。
季弘想起这件事就恨得牙痒痒,若没有詹元秋臣服带来的大量好处,陈禾想顺利当上魔道第一人,还没那么容易。
之前不捣乱就算了,投靠后,哪怕实力提升到大乘期高阶,詹元秋还是不叛变不阳奉阴违,俨然靠谱忠诚好属下,真真气得季弘让人吐血!
不杀詹元秋,以后就是麻烦。
别的不说,季弘想霸占詹元秋的位置,成为浣剑尊者的徒弟,自然要把正主干掉。
季弘思索着,忽见属下没走,眼神游移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觉皱眉:“怎么了?”
被季弘*术控制的人,脑子没问题,只是永远把季弘奉为主人,这修士迟疑一阵,才吞吞吐吐的说:“属下认为,除詹元秋外,尚有一人值得注意。”
于是将陈禾上擂台,压着詹元秋斗了半个时辰的事说了一遍,着重点出陈禾赤手空拳,似是以武入道,招数没有任何花俏,招招对着致命处攻击,真元灵气外放,控制得无比灵活的特点,末了还有大片灯笼离奇熄灭……
季弘最初只是皱眉,越听越是骇然,一个名字就差脱口而出。
“…不,不可能!”
就算陈禾从豫州来了京城,但是詹元秋是金丹后期,陈禾怎么可能赢得过?
——上辈子只知八尾狐之事,却不知八尾狐有小界碎片的季弘,百思不得其解。
“变数,可恶,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数?”
季弘恶狠狠的砸了下桌,焦虑的思索着。
上辈子与这次最大的差别,初看是石中火没有在云州爆发,实际却是在血魔释沣身上。陈禾十九岁,在赤风沙漠周围生活时,身边完全没有释沣的影子。
“也许是得了什么灵药,有了什么机缘。”季弘恨恨的想着,吩咐属下,“陈…那人既上擂台,又耗战时久,想来也沾上了隐翅香。立刻找出下落…不,先看他是否孤身一人,若没人在旁边,无需汇报,不惜代价,杀了他!”
“是!”
***
灯火辉煌,离开大报国寺,东坊西市还有许多值得一逛的地方。
正月初六开始放灯,直到正月十七,没有宵禁,这就是所谓的盛世升平,通宵达旦。
陈禾又是修真者,几个月不合眼都没事,夜越深,街上人减少,拥挤程度转好,他的兴致就更高了。
东方隐约出现鱼肚白的时候,陈禾正坐在街边一家小茶馆里。
对面是猜灯谜的台子,桌上放着芝麻糖,花生糖,豌豆黄还有干果脯。
等释沣回来,给了他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时,陈禾才埋头开始吃。
“真没事?”
“唔…”陈禾咀嚼着东西,含糊的说,“没事,都一晚上了,石中火都沉睡没动静。之前上擂台大概是动用真元时间太久,惊醒了它。破界时石中火耗损太多,会有吞噬凡火的举动,大概是饿晕头了。”
“……”
修真界令人闻风丧胆的血魔,只好开始思索这样一个离奇的问题:三昧真火饿了要怎么办,他单单喂师弟吃元宵,也解决不了师弟丹田内石中火饥饿的状况。
作者有话要说:摸亲们,事关剧情,季弘视角该走的剧情要走,这两章过后,重点会再次回到主角这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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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情思
“你心境修为尚可;真元却太少。”释沣叹道。
陈禾没抬头,这事他也知道。
可是怎么办呢;他真元灵气不是喂石中火;就是与凶兽对战耗完;四十年来一直都是这种匮乏状态;攒不满。
习惯了!
“别人到你这般修为;不敢多吃灵药,唯恐撑爆了经脉;又害怕实力暴涨心境不够,反倒落了下乘——你倒好。”
释沣被陈禾继续埋头吃元宵的无所谓模样气笑了;伸手拍了下师弟的脑袋。
孰料陈禾全无戒备;竟乖乖的被他这一下拍得半张脸都埋进碗里了。
“……”
陈禾慢慢抬头,葱花连着汤水零零碎碎的沾在他鼻尖脸颊上。
释沣一怔;随即哂然。
他是修真者,又是男子,哪有随身带汗巾的习惯。只得再次伸手,替陈禾把脸上的东西全部抹去。
触手处肌肤温热,就像有莫名的吸力。
释沣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动作,默默游弋指尖,抹去一处又一处细微的葱花,从鼻尖到嘴角,仿佛不是擦拭食物渣渍,而是轻轻抚摸师弟的脸。
陈禾的神情,也变得有几分古怪微妙。
师兄的手指,从自己鼻尖滑下时,带乱了他的呼吸,指尖无意中划到他唇上——他整个人都险些跟着颤抖了一下。
陈禾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稳住剧烈波动的心境。
——师兄的手还在,师兄碰到他嘴角了。
陈禾唯恐眼中泄露出太多情绪,赶紧闭上,差点在心里默背北玄派用以静心的法诀。
师兄手指碰过的所有地方,都在微微发烫,若真是两人相拥,感觉反不会有这么玄妙不可言。
就是这样一丁点,仿佛蜻蜓点水的碰触。
每个涟漪都十分微小,却在心湖里一圈圈荡开,滋长着那不可说的情劫妄念。
“好了。”
“……”
陈禾睁开眼,只见释沣漫不经心望着茶楼外挂着的走马灯,招呼伙计上了一条拧干的热毛巾,然后在上面擦了擦手。
——只不过是擦个脸,师兄以前擦得还少吗?
觉得是自己想多的陈禾有点沮丧,也有几分暗藏的窃喜。
记忆对陈禾来说,是分类收藏的宝藏,他可以看无数次,每个细节都能永远存在。
暗暗决心回去后要把这段记忆提出来单独存放的陈禾,心不在焉握着勺子,再度埋头……
“你在想什么呢,都吃完了还舀?”
那边释沣按捺住浮躁的心绪,转头一看,顿觉无奈。
师弟竟然呆呆的握着勺子,在碗里搅动两下,呆呆的嘴里送。
碗里只剩汤水晃悠,连葱花都不剩,吃得也太干净了些……(葱花明明都沾脸上去了)
陈禾尴尬的顿住,这才想起往四周张望,见茶楼内还是热热闹闹,都是一些走累了歇脚的,有的人已经睡意朦胧,打着哈欠互相道别,还有喝多的人边灌浓茶解酒,一边说着醉话。
释沣给陈禾擦去脸上汤水葱花的事,根本没人多看一眼。
陈禾这才稍感宽慰。
——释沣用了障眼法,对彼此无效,但在别人眼里,做这样暧昧举动的是两个中年人,事后其中一人还傻傻的空舀汤水往嘴里送。
陈禾放下勺子,有些手足无措。
他年少时,能对着一身红衣湿透的释沣,念“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也敢念“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只因懵懵未觉,一知半解,才不会往华美词章里深思。只觉得句子描述的人不似世俗,只觉得师兄好看,极其适合那些美言佳句,便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