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沣伸出手,将不言不动的师弟拽了坐下。
微凉的三根手指搭在离焰腕间,蕴含着木中火的真元,轻轻探入。
这举动十分的小心,唯恐惊乱了对方的内息灵气一般,离焰半垂眼,极力克制翻腾的心绪以及身体本能要运功反抗的想法。
平心静气,紧守灵台,不言不动。
离焰这态度是标准修士遇到心魔,一时脱离不得的反应。
释沣并不为难师弟,反而觉得这样有利于他看师弟的修为状况。
真元随着经脉缓缓流入,只在最开始受到了本能的一下阻挠,而后竟然畅行无阻,离焰的呼吸重了起来,他想不到自己的真元无视了这股外来之力,蛰伏的真元就像沉睡的猛兽,懒洋洋抬头瞥了一向来者,又半梦半醒的将脑袋伏低。
后面的真元更甚,像是得了前面的消息,连看都不看一眼了。
这不是信赖,简直是性命托付,视同己身。
离焰深深皱眉,他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更无法对这样的松懈放心——果然是那个从未经历过不幸的“陈禾”,才会这样大意,哪有不死死握住自己最珍贵事物的?
就算是释沣……
离焰眼神闪烁,显然在盘算着,如果真的与释沣在一起,要如何留住那个人。
唇上一暖。
离焰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种蜻蜓点水的轻吻,只是碰触,就像引燃了什么关键,探脉的手指沿着手腕轻抚,停在手肘处。
释沣微微用力,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你胸口的仙核出现了裂缝。”释沣低声说,“你现在的记忆,是藏在仙核里的蜃珠流出的气息,罗天上仙到大罗金仙是怎么突破的,我并不知晓,但是这太快了,不应该,你飞升才三百年,过急伤及本源。”
那几道裂缝,不是修为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出现的。
很有可能是青元山水灵脉忽然冒出来,感悟地脉,入境太深……
离焰极力放缓呼吸,尽管意识叫嚣着,让他动手揽住眼前的人,将那碍事的遮蔽统统撕裂,就像曾经阻拦他的天道一样。
释沣站在他身边,是他的师兄,这都不算什么,他还没有真正的得到这个人!对方还是能够一转身,就将他丢在原地,不知所踪!
但是离焰什么也没做。
他冷冷的看着对方,任凭那只手不疾不徐的解开自己的衣襟。
在这样的目光下,释沣仍然能从容不迫,没有露出任何窘迫尴尬的神情,好似要做的是全天下修士的师兄弟都会做的事一样,没什么稀奇,也没什么值得高兴。
离焰看不透这个师兄,看不懂释沣的意思。
他与释沣两情相悦?
他与师兄只是为了功法晋境双修?
微凉的手掌附上离焰眼睛,还有轻缓柔和的声音:“别怕。”
离焰下意识的在心里冷笑一声,真将他当成了那个听话乖顺的“陈禾”?
双修这种事有什么好害怕的,魔道多得是双修的人,绘得栩栩如生的功法,难道他没看过?
他要释沣,又不是为了双修。
再说释沣又是男子,所以那些修士求之不得的双修秘笈,都被离焰无趣翻过几页后,弹指一缕火烧了。
肌肤碰触到的,是凉滑的织物——
青元山河谷暂居十年,释沣早就将“池丹师”所穿的那套衣物换下了,他给陈禾的衣衫,与自己的衣料完全一样,都是昆仑冰蛾丝。
这样挨近,离焰竟分不清摩挲到自己脖颈的触感,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衣服。
双修首先要气脉相连,离焰是打定主意不张口了,舌根下的气穴没有接触贯通,不管什么功法都很难进行第一步。
释沣顿了顿,收回探入师弟经脉的真元,不紧不慢的继续给师弟解衣服。
顺手得好像是他为对方穿上去的一样……
离焰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他留意到内衫的系带,真的跟他惯常的不一样,那是一个更繁复好看一些的结,就像玉佩挂坠下的装饰结,而离焰尊者绝对没心思给自己穿衣服时打上这么一个结。
“这是什么?”
离焰满心复杂,难不成穿衣服都不是自己穿的?
释沣被他提醒,这才留意到衣上绳结,微怔之后笑了。
“你…竟会这个。”
释沣语声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讶。
离焰正想说他哪里记得有这个结,但是脑海里竟浮出这绳结的穿法,手不受控制的一动,摸到系带,眨眼就结出个一模一样的。
“东宁郡梧城的人,总是喜欢出远门的时候,在亲近的人或者子女的随身小物件上,打这个绳结,称作如意遂心结…这结繁复难穿,万万没有用在衣上的道理。”
释沣解释了一半,发现“离焰”可能听不懂这话,遂转口道:
“我十七岁之前,住在东宁郡梧城。”
释家则是贩卖布料的商人,布庄也会卖一些小物件,这些过往的影响依旧深远。
“在人间时,我留给你的法器——那是一个香囊,随手就结的这个绳结,并没有教你这个,也没有告诉你它的寓意。”
必定是陈禾后来知晓了,然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释沣以为“离焰”忘记了自己是他师兄,也忘了所有事情,跟之前失忆的情况完全不同,不相信他跟南鸿子,甚至到现在还在疑心这一切是真是假,但是——
这样的离焰,仍然会这个称作如意遂心结。
那样自称三岁的陈禾,在青元山河谷长到“十三岁”的陈禾,傻乎乎的穿衣服时,把系带结得这么复杂。
释沣一直控制得很好的心绪妄念,瞬间浮动。
手指滑过内衫系带,轻巧的将结重新解了。
这么一来一回,衣带都折腾了三次。
离焰还在发愣,耳后感到滚热的气息,霎时后脊一麻。
剥离躯体的衣衫落到腰上,被完全揽入温热的胸膛时,离焰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他一个激灵,返身就挣脱开来。
“你要……”
离焰眼神犀利,充满逼人的压迫,还有一分不可置信。
“你前事尽忘,不知双修功法,怎么能主导?”释沣并不惊讶。
“住口!”
离焰想都没想过这事,两眉紧蹙:“我不双修。”
“……”
“你我除了双修之外,难道就不能做世间有情之事。”离焰死死盯着释沣。
“有何不可。”
只要师弟的要求,释沣都会答应。上下而已,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但是!
“你确实什么也不记得,我不会让你任意而来,伤了自己。”释沣也看着师弟,“你不想双修,但神魂相融时,你未必把持得住,内息窜流后患无穷。”
瞳孔急剧收缩,离焰以为自己会大怒,结果没有,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大概真的不是心魔。
一心蛊惑修士的心魔,哪有这么不认真引诱,不主动躺下来的?
第三道裂缝
就是天崩地裂,也没有离焰此时受到的压力大。
苦心想了多年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能与自己亲近,只是——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别怕。”
柔和低沉的声音附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次,微凉的手掌再次覆上他的眼睛。
——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
要是离焰难以接受这种事,那么不看,总比看要好一些。
离焰偏头想要避开,但是那掌心的温度,竟让他有些不愿推开。他深吸一口气,正待说不必释沣劳烦,为他调息梳理真元了,心口就是一抽。
尖锥般的刺痛。
对离焰来说,也不过就是皱皱眉的事。
闭目内观,赫然看到心口那颗仙核颤动,又一道裂缝正在出现。
“唔。”
疼痛更甚百倍,这次离焰闷哼了一声。
这种硬生生被劈开头颅的剧痛!
陈禾距离晋升大罗金仙还早,在流炎山苦修积蓄的实力,仅仅能够让仙核出现两道裂缝而已,本来也没事,寻常仙人都是仙核第一道裂缝难出,有了这个头,陈禾只需要继续修炼,循序渐进,假以时日,必成金仙。
但离焰不明躯体的状况,在苍劫原动用了对地脉的感悟之力,促使第二道裂缝也出现了。
之后更是忽视仙核的异状,现在第三道裂缝,顺着前面两道裂缝延伸开的轨迹出现,想要压制已经晚了。
金仙会在三天之内,破开仙核,脱胎换骨。
躯体彻底与仙界气脉相融,从此举手投足,能有牵动仙界灵气的偌大声势,无需功法坐骑,虚空可立,甚至在天河内也能来去自如,经过磨砺的神魂即使重新投入浑浊的小世界六道轮回里,也能始凝不散,不沾因果。
仙界有言,金仙以上,才是真正的仙人,其他那些不过是土鸡瓦狗,跟仙界山脉上的灵木花草没什么区别。
有了不多,没了也不少。
金仙几千甚至上万年的苦修,都要用来击破、熔炼仙核,现在陈禾没有足够的真元,仙核出现裂缝,自然反噬本身。
“师弟?”
模糊的呼喊,出现在耳边,听起来又十分遥远。
离焰竭力想要维持清醒,然而剧痛之下,仙核裂缝里又有一抹白雾缓缓溢出。
——将释沣拿出的琼浆玉液连喝几瓶的少年,醉酒了嚷嚷着要去沐浴,然后趴在浴桶里起不来,还是释沣走到屏风后将人捞起来的。
少年湿漉漉的手脚,将释沣衣裳折腾得湿透。
头晕眼花的少年,满床乱摸,坚持要找衣服给师兄换下湿衣,摸不到就嘟哝着储物袋在哪里,毫不避讳的在柔软被褥上又爬又滚。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沐浴完了,还没穿衣物!
离焰被这么愚蠢的自己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头痛更甚,那抹白雾的记忆还没完:
那眼神迷离,一个劲发愣的少年,又要窜回浴桶里,口口声声说要在水里藏着,海上有人等着要抓住他。一会又摸着空荡荡的脖颈,满脸愁容委屈的说玉佩丢了,师兄给他的防身法器不见了,释沣怎么哄都哄不好。
离焰吐血的心都有。
接下来的景象,更让离焰克制不住真元流向心口仙核时,气血翻腾愈盛,裂缝处渗着金色血液,心脉断其一。
一口鲜血喷出。
离焰浑浑噩噩,就像坠入刀山火海一般,不由自主的翻腾。
事实上他躺着动也未动,意识里的他自己,却像从陡崖一路跌落下去,分不清何处是尽头,遍体鳞伤,神魂动摇。
这时,一股熟悉的力量拽住了他,将离焰从昏聩边缘拉回来。
“……”
眼前皆是重影,什么也看不清,离焰吃力的抬起手臂,随后就感到眉心处清晰的触感,有什么强悍的按住自己,冲进了紫府灵台。
神魂被那个东西裹住了。
因为这层屏障,疼痛逐渐减弱,离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神魂蜷缩着,像是从对方汲取力量。
苍白色的焰光,连同真元一起,源源不绝的流来。
神魂交融是极致的享受,但因为躯体被匮乏灵气的仙核强行撕扯着,剧痛占下了全部意识,唯一能缓解这种折磨的,只有继续靠近对方的神魂。
离焰不知道,他的身体也无意识的遵从了这个本能。
周身经脉被撕扯碾压的尖锐刺痛,忽然缺失了一块,离焰勉强辨别,他感到是释沣手掌按压在自己后背几处窍穴上,输入真元冲淡了疼痛。
“阻止仙核上那道裂缝继续拓展。”
神魂里传来的语声,震得离焰意识一清。
不用释沣说,他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只是裂缝有了开口,想要不让它继续裂下去,简直难比登天。
“师弟…”
释沣这次说的话,离焰已经听不分明。
缝隙里还有白雾冒出,都是让离焰更加无法定神的景象……
“凝心静气,抱元守一。”
“……”
离焰的一口元气差点溃散——这时候让他静心?!释沣怎么想得出来的?
“难受,还是头痛?”蜃气白雾里的那个释沣,俯头问陈禾。
“…头痛!”幻象记忆里的少年趴在释沣肩上嘀咕。
又听到释沣的话重复了一遍,离焰这才醒悟,除了蜃气,这时释沣也问了同样的话。
难受是肯定的,他修炼多年,何曾与人这样亲近过?但是躯体的难受一点也不重要,麻烦的是仍在发作的仙核。
离焰迫不得已的说:“头痛。”
“再忍耐一会。”
这是废话,事到如今,不忍能怎么办?离焰腹诽着,有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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