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猜出真相,吾等也是受人所托,谁让你贪图小恩小惠,得罪了流炎山的所有丹师?”
“池丹师又不是日日炼丹,性子古怪,又难讨好,炼丹全凭他心情。要是流炎山丹师们都歇手不炼,事情就无可挽回。”
“也好,由你做个教训!谁要是再敢请池丹师炼丹,就是这个下场!”
怒斥与嚎啕声响彻山谷。
云头上,一个路过的罗天上仙仙皱眉俯首:“发生何事?”
他的弟子加随从,七八个玄仙稍稍听了几句,恭敬的回来禀告:“是几个地阶小丹师之间的纠纷。”
在仙界,只能用地脉异火炼丹的,就是地阶丹师,与修为无关。
当然了,大部分地阶丹师,连真仙都不是,只能在地脉附近蹲着。
“前方既是流炎山,这便转道罢。”
这位罗天上仙皱眉说,“这番又是无功而返,只怕禹仙君又要动雷霆之怒。”
众仙纷纷叹气,有人试探着说:
“这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个叫陈禾的小子,会不会是北玄天尊那边故弄玄虚,实际上人早已在他们掌握之中?”
“倒是不无可能,听闻那边也一直在找,如果不是故作姿态,早就应该发现了陈禾的行踪。”
仙界虽大,三百年间也足够翻一遍了。
“就算路是死的,这小子又特别狡猾,到处躲藏,但也不该半点线索都没有。”
想要修炼,要法器,要丹药,甚至摘采良药,都得与其他仙人打交道。
尤其是一个刚刚飞升,对天界一无所知的人,更该好找才是。
“三百年前从升仙台出来的人,均已找到下落,唯独一人行踪不明,被认为就是陈禾,他正是往仙界南边走来。”
可惜这事发现得迟,急着去追时,被不少离开升仙台的人分散了注意力,等到确定所有人都在,只有一个始终找不着时,为时已晚。
“升仙台之南,整整六千万里都翻遍了…”
“估计中途又折了方向。”
有个仙人小心翼翼的建议:“会不会藏在我们认为不可能的地方,比方说,这流炎山地脉有异火,灵气匮乏,不适合修炼所以我们从来没找,也许人就在——”
“既然如此,你就去找一找吧。”
罗天上仙不悦道。
此番他们在外面耗费心力逛了十来年,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结果来了个不长眼色的,节外生枝。
提议的那个仙人一见旁人脸色,立刻知道说错了话,事已至此,只好垂头丧气的按落云头,目送众仙离开。
他心中愤愤,觉得自己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
“活该这么多人找不着,这些上仙,哼。”
这仙人转念一想,暗忖要是那陈禾真藏在这里,而自己将他逮住了,岂不是大功一件,不要说禹仙君那儿,就连南显天尊都要犒赏自己。
想到这里,他兴冲冲的踏入了流炎山。
***
仙界灵脉众多,多山多水。
流炎山三字篆在最高峰的一处绝壁上。
三千世界各有文字,到了仙界,人们各写各的,显然不成。好在仙界之字,异于寻常,行文时饱含灵气,灌注神魂,如此一来,字迹自行吸纳仙灵气息,经年不褪。而读到这行字的人,神魂有感,纵然不识,亦知内容。
写有流炎山字迹的对面,有另一座偏峰。
巧得是,有一个洞府,恰好正对着这列字迹。
山洞幽深,里面有一眼热泉,泉侧就是流炎阳火涌出的最高的一处地穴,池丹师就住在这里。
他回来时,一团赤红火球,正在温泉里滚来滚去的撒欢,待感觉到洞府的主人回来后,火球迅速窜进流炎阳火内,装“自己”不存在。
池丹师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一挥手,流炎阳火就将洞门封住,随即池丹师恢复了本来面目,将手伸进焰流里,稳稳的将那团火球“捉”了出来。
“啾。”
火球发出漏气似的声音,还透着委屈。
“怎么还不会说话?”池丹师轻哼。
虽然语中满是嫌弃,但捏着火球的手稍稍放轻了一些。
火球立刻挣脱出来,一头蹭到了池丹师身上。
“你乃先天火灵,开了灵智,理应…能说话才是。”池丹师皱眉,火球被他戳得微微一歪,“其实你知道什么吧。”
火球继续装死。
嗯,反正它已经装了三百年。
又戳了下火球,池丹师将它捧起来,自言自语:“怎么倒像是赌气的模样?”
——没错,就是生气!说好的鱼呢?
火球自行滚了一圈,栽进流炎阳火无精打采的飘着了。
池丹师拿它没办法。
他在洞府里转悠起来,这里的气息、阵法,都在证明自己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东西摆设乱七八糟,但都是在他犯疑惑时,立刻就能看到的地方。
好比这座洞府的位置,池丹师敢肯定自己看中的绝对不是多出的一眼温泉,而是洞府门口正对着那三个大字。
他醒来时,面对这座完全陌生气息却熟悉的洞府,自然会生出“这是何地”“我为何在此”的念头。
只要走到洞府门口,第一个问题就有答案了。
流炎山,自己又是何时来的流炎山呢?
池丹师每次出去闲逛一趟,就能解得这个疑惑,最令他吃惊的不是丹师们厌恶的目光,而是这里竟为“仙界”。
——池丹师自然是个化名。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陈禾。
离奇的是,他只记得自己是池塘边捉蝈蝈的孩童。
摊开手,低头看看,陈禾实在无法承认自己现在三岁,从中间的记忆去了何处?看洞府里的布置,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场失忆,在流炎山走走,人人都唤他池丹师,想必这就是他的化名,但是那些背后对他的肆意议论,陈禾怎么听都觉得“自己时常在失忆”。
他每次醒来,都要被自己的容貌吓到。
焦黑灼烧,相当可怖,但炼丹借用地火时,狰狞疤痕就消失了。
一来二去,陈禾就猜到这是在遮掩面容,他将怀疑的目光瞄向伴随自己的火灵。后者怯怯的反应,证实了这是石中火干的。
失忆,伪装容貌,改名换姓…最离奇的还是成仙!
在不明真相前,陈禾只能从善如流的将这个谎言继续下去。
第307章 闭门造车
火舌窜动,温泉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
若有人踏进洞府,必定会瞠目结舌——流炎阳火凝成数条金色丝绦,飘飘荡荡的缠在陈禾手腕、心口、以及眉心。
更有真元化作白雾,从周身不同窍穴涌出,吸纳了流炎阳火里面的醇厚灵气,变成淡淡金色,又缓缓流回经脉之中。
流炎山缺乏仙灵之气的缘由,正是因为地火的存在。
地火将大部分灵气都吞噬了,致使整个流炎山都不生灵材,这里也成为“不适合修炼”的地方。
——陈禾例外。
他记忆尽失,愿意“从善如流”继续在流炎山做“池丹师”的最根本原因,便是这里很适合他修炼。
灵气在经脉内窜动,身体似乎对功法有很深的本能,根本不需陈禾费心。
终年枯坐修炼,可称艰辛又无趣,但若是不记得呢?
那就只剩下不解与新奇了。
陈禾细细参悟着功法,追溯着真元流向,很快就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紫府神台内蛰伏的神魂,轻轻一动,分出极细的意念,探入流炎阳火,这股在仙界存在了亿万年的地火,观尽生灵沧桑。
无数仙人曾用这道地火炼丹,他们面孔模糊,手法各异。
地火洗去灵药的杂质,淬炼精华,却又在丹成之时,夺去仙丹的第一股元气。
积年累月,丹药元气将地火滋养得更旺盛,地火没有生出灵智,但谁若与它亲近,得它欢喜的亲昵,这些记忆就会毫无保留的向对方敞开。
所以流炎山的池丹师,只要出手,必定能练出上品,甚至是同阶神品的灵丹,从无失败。
每次陈禾发现火焰里蕴藏的这个秘密,都会随便接个小仙的要求,去地穴里试一试。
他不关心炼的是什么丹。
也不在乎用的是阳火,还是阴火。
流炎山地火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库,能使它亲近的人看到无数丹师珍藏的秘技,还有仙人们铸造法宝的种种手决。
会使用流炎山地火的仙人,修为不高,其中佼佼者,以真仙居多。
零星几个玄仙,大约是为晚辈铸造仙器,或者也是因故隐居到此,他们打出的手决与炼制丹药的残影,是最高深的一部分。
仙界曾有许多了不得的仙人,渡劫飞升而来的人,最缺的就是功法,他们殚精竭虑,修成真仙,以身投效,只为了得到一门可靠的功法。
大多数小仙只能自行摸索,苦苦修炼。
能成为地阶丹师的,至少本身在凡间修炼的功法不赖,自身也有悟性。
仙法虽然玄妙,但是三千世界,诸般法门,怎会没有可取之处?
陈禾平心静气,体悟着这座浩瀚似海的宝库,每参透一处奥妙,他就会试探着转变功法,而这门他完全不知来历的功法,竟然能接纳众多法门,并且十分适应仙界的灵气,到了后来,陈禾简直疑心他修炼的本来就是一门上品仙法的基础,而他现在只是自行走通了后续门路。
想归想,陈禾还是得在自己再次昏睡前,将“修整”过后更精妙的功法运转无法周天,确保身体能够牢牢记住。
这种昏睡总是突如起来。
前面数次,陈禾都可以撑过去。
比如现在,神魂随着流炎地火飘移得太深,额头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陈禾眉头紧蹙,紧跟着一股隐约的凉意,像潮水般涨了起来。
凉意不知从何处而起,它渗入神魂,抚慰着,使疼痛逐渐变淡。
这感觉,很熟悉,很舒适,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
陈禾放在膝上的手指猛然收紧。
“师兄…”
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从他口中溢出。
原本惬意躺着的火球警觉的窜了起来,盯着陈禾。
陈禾很快睁开眼,神色忡怔,他方才意识恍惚之间,喊的似乎是——
“师兄?”
低声重复了一遍,陈禾沉吟着深思。
“我有一个师兄?”
回忆着那种将要没顶的舒适轻松,还有不由自主的信任,陈禾的脸黑了。
陈禾失去的只是记忆,他能感到自己的真实性情:他不可能将期望放在他人身上!更不会听旁人指使,他要得到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一个会令他放下戒心,甚至潜意识感到依恋的人,究竟是谁?
“师兄…”陈禾自言自语。
有师兄,这就说明自己是有师门的。
根据流炎山转悠一圈听来的消息,小仙们都想得到师门先辈的接引,但这通常都是奢望,所以小仙们只能靠自己,艰难的仙界漂泊。
“池丹师久留在这里,是寻觅师门的心还没有死,每年都有不少仙人为流炎山地火而来,在这里等人,比漫无边际的瞎找要好。”
最初陈禾以为这句话,是旁人对“池丹师”的揣测,他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绝对是因为地火利于修行,但如今看来——
“既然吾有师兄,应该也有师父。”
仙人们渴求庇佑的师门,显然自己有,这点从自己所练功法之玄妙,便可窥见一斑。神功秘诀,虽有意外得来的可能,但想要融会贯通,炉火纯青,不出偏差,就只有一脉传承的师门才能做到了。
为何会孤身在外?
还要费煞苦心的藏匿?
陈禾目光逐渐变得深幽,他发现事情比预想的更棘手。
火球懒洋洋的躺回去继续打瞌睡,并不是它多聪明,而是陈禾这样的反应,它至少看过八回了,连陈禾会自言自语什么,石中火都一清二楚。
“师门生变。”
这显而易见。
陈禾急急站起,将洞府里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他不相信一点线索都没。
许久后,他失望的站住了,那股不安感更加强烈:竟然真的没有!
种种痕迹都能证明,他对自己的失忆做过妥善的安排,能住在流炎山字迹的对面,洞府里还恰好有一处阳火地穴,洞府内阵法严谨,罗集了他在地火内学到的诸多法门,还编造出了“池丹师”孤僻怪异的性格。
如此有准备,偏偏没留下只言片语?
陈禾默默坐回原地。
他思千想万,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很不好的结论:
——即使是流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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