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后,刘弗陵道:“那天在霍光府上听刘贺和霍成君合奏,后来你出宫那一个月我花了些时间去学箫,可惜只是勉强能入耳。”
霁雪惊讶道:“才一个月就能勉强入耳,已经不错了。”
“现在你再奏那首曲子,我试一下。”
霁雪再次拨动琴弦,一首《凤求凰》缓缓响起,才一会刘弗陵便跟上了,二人在合奏的时候眼中只有彼此,那不仅仅是音乐的合奏,而是心灵的共鸣,他们二人终于能理解刘贺和霍成君当时的心情。
曲子终后,霁雪幽幽开口道:“难道皇后的位置真那么重要吗?”
刘弗陵感叹道:“或许皇权的诱惑力真那么大吧!”
“不过,有时候换个角度觉得她也很可怜!”
“可怜?”刘弗陵不解。
霁雪轻轻点头:“是的,若非霍显从小就教她向皇权看齐,她不会是今天这样,大家都是被命运摆弄的人而已。”
“你就是这样,凡事都能往好的方面想!”
霁雪笑笑:“不说他们了,我最近忙着把寸芯嫁出去,可是她不听,看来得你下旨意才行!”
“又开始捣鼓这事了?上回让桔梗嫁给马三那事,桔梗没答应吧?”
霁雪撇撇嘴道:“桔梗和马三都是榆木疙瘩,一个说要暗卫时限到了才考虑娶妻,一个说要永远陪着我,如今只有在寸芯这边多努力了,我要把她们都嫁出去了才放心。”
听她此言,刘弗陵未回话,只是伸出手紧紧的抱住霁雪。
屋内的烛火又结灯花了,霁雪看着灯花咧嘴笑了,或许真有喜事了吧。
元凤六年,夏天,太液池的荷花又开了,霁雪坐在亭子内看着在风中轻轻摇摆的花朵,心想:若是只做并蒂莲,年年夏季的时候和他一起绽放,那样该多好。
刘弗陵来的时候见她一直在出神,笑道:“这寸芯不是已经嫁出去了吗?现在又为谁烦恼了?”
桔梗闻言,忙把头低下。
霁雪见状笑道:“我现在不想为她费神了,她和马三真是天生的一对!”
桔梗羞红着脸回道:“公主就喜欢拿我打趣!”
“得,不拿你打趣了,我和皇上去游湖,你别跟着!”
桔梗忙跟上道:“婢子得伺候公主!”
霁雪牵着刘弗陵的手头也不回的回道:“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上船。”
桔梗只得看着小船慢慢离开而急的跺脚。
霁雪在船头,刘弗陵在船尾,侍卫的小船跟在不远处,夏日的风夹杂着荷花的淡淡芳香扑面而来。
霁雪边划动船桨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后,我们又能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游湖了。”
刘弗陵双手枕住头,用荷叶遮住脸躺在船上,回道:“那天下了船,你当着我和母亲的面喊出那声父皇的时候,我很惊讶。”
“看出来了,之前还凶巴巴的皇子一下子乖巧得像个小猫,我那天是第一次见你的母亲,早就听说父皇为你母亲建尧母门,若非亲眼所见不会相信她真的那么美。”
见刘弗陵没回答,霁雪又道:“如今想来那也是最后一次见你的母亲,我当年因为她被赐死而和父皇争吵,父皇说你要做帝王就要走帝王该走的路,我只是没想到这帝王之路竟然如此曲折,你才要亲政啊,上天为何要如此?”
霁雪说着连日来的烦闷一下涌上心头,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
察觉到霁雪的异样,刘弗陵忙起身替她擦了泪道:“不是说好不再为我落泪吗?”
霁雪摇摇头,放开握船桨的手抱紧他,眼泪悉数落在他的肩头,她不回话他亦沉默,小船随着水波自由荡漾在水面。
少顷,刘弗陵道:“我方才在想:我死后霍光会选谁继位。”
霁雪抬起头看着他:“想到了吗?”
“恩,我猜想是刘贺!”
“何解?”霁雪问完重新把头靠在他胸前。
“父皇的皇子唯广陵王刘胥尚在,但刘胥平时行止无法度,又曾使女巫诅咒我早死,有失王道,霍光不会同意,只要霍光不同意群臣没人敢反驳。”
“那刘贺名声就很好?”
刘弗陵摇摇头淡笑道:“你错了,不是说刘贺的名声就比广陵王刘胥的好,只因为霍光已经发现了刘贺的野心,所以到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理由先立刘贺!”
“先立刘贺?意思是刘贺只是暂时的?”
“是的,刘贺要先立,这样他就不会再有反叛之心,而刘贺本就名声不好,要废了他很容易,霍光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刘贺之后的那一位!”
霁雪惊讶的抬起头:“刘贺之后的那一位是谁?”
刘弗陵伸手理了理霁雪额前的头发后,在她额头上轻啄一下,才回道:“夫人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吗?怎的?想不到了?”
霁雪嗔怪道:“快说,别给我卖关子。”
“刘病已!”刘弗陵看着湖面答。
霁雪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愣愣的看着他。
刘弗陵见她微启的嘴,一脸的迷糊样,忍不住捧起她的脸轻轻将吻印了上去,又是一番唇舌纠缠。
少顷,霁雪羞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就会偷袭!”
刘弗陵促狭道:“是夫人方才邀请为夫了的!”
“说,怎的又扯上刘病已了?可是你最近查到了什么?”
“明摆着的,若废了刘贺,朝中还有谁最有资格继位?只有刘病已!他是皇长孙,而且他身后没有庞大的外戚,这样的帝王最容易操控!”
“那他一开始就立刘病已不就得了?”
刘弗陵轻笑道:“看来夫人迷糊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我方才说的,无论立谁刘贺的野心不会灭,所以还不如先立他,其二:废了刘贺以后,任谁继位都会害怕霍光,一废一立间霍光已经告诉全天下:谁做帝王由他说了算。”
“若是刘贺被立了以后,霍光没能力废掉呢?”
“以我的观察,刘贺远不是霍光的对手,霍光会在刘贺不知情的情况下诏书,让刘贺没时间充分准备,而我的估算至多一个月,霍光就能把刘贺废了!”
“啊!这么短!”霁雪惊呼。
“没错,只有越快的废掉刘贺,昌邑王的党羽才没足够的时间在长安扎根,若是刘贺聪明些顺着霍光的意或许还会有转机!”
霁雪轻叹一声道:“刘贺是注定被废了,他父亲的那些托孤之臣天天派人监视着他,若是他被立为帝王,那些人恐怕巴不得赶紧赶到长安辅政。”
“如此说来,下一任帝王是刘病已无疑!”
霁雪抱紧刘弗陵道:“弗陵,我的平君妹妹怎么办?她那样的性子不适合呆在宫里。”
“还得看刘病已的能力不是?刘病已能时常去苏武府上打听匈奴人的情况,能结交江湖豪杰,说明他并非只会斗鸡走马之辈,说不定最后端掉霍家的还是此人!”
“也是,我们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或许平君妹妹进宫后也会像上官小妹一样成长了!”
刘弗陵听了不回话,只是抱着霁雪看着小船轻轻摇晃在水面,微风吹过,吹皱了水面。
少顷,霁雪道:“我在想为何之前霍光急着送霍成君进宫,后来却改成让你和上官小妹行合房礼?莫非他早就知道你会生病?”
刘弗陵笑道:“夫人把霍光想得也太神了吧?我的病不是连太医和文清都查不出原因吗?”
“那会不会是他一早就知道你会生病?”
“别胡思乱想了,他若早知我会生病,之前就不会想把霍成君送进宫了!”
刘弗陵说的也在理,然而霁雪老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透,摇摇头,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于是把头埋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小船在水面不停的飘着,一直飘到太阳西沉,夕阳红色的光照在水面反射在小船上,刘弗陵抱着熟睡的霁雪,静静的发着呆,周围的侍卫也不敢上前打扰。
很快太阳完全落下,天空被缀满星星的夜幕代替,霁雪幽幽转醒,见刘弗陵只是看着远处,惊呼道:“我睡了多久?怎么天都黑了!”
“没事,为夫陪着你。”
“你身体不好,还要回去喝药的,怎能误了晚膳?”
“我让侍卫传晚膳了,难得晚上如此凉爽的游湖,至于喝药回去了再喝吧。”
正说着,一旁的侍卫已经把食盒递到甲板上,见桔梗在另一艘小船上,霁雪道:“去把我琴也取来!”
晚膳后,霁雪为刘弗陵弹了《越人歌》,她边弹边开口轻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重复的吟唱着,唱着眼泪忍不住滑落,若是她早日明白他的心,那该有多好啊!
刘弗陵只是安静的听着,深情的望着她,她的眼泪他懂。
霁雪吟唱完毕后,幽幽吟诵: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
唼喋荷荇,出入蒹葭。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刘弗陵听她在吟诵自己的诗,不解的看着她。
霁雪轻叹道:“你那时候刚刚登基,我无法想象是怎样度过那些日子,有时候想若是能早几年醒过来就好了。”
“我不是把你等醒了吗?”
“今夜这样的荷塘月色,你再作一首,如何?”
“夫人要求的怎能不允呢?”刘弗陵笑笑道。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让人感觉凉凉的,霁雪低头抚琴,这次的琴曲没有名字,只是她随性拨弄琴弦,只听刘弗陵缓缓开口:“秋素景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
到此他顿了一下,伸出手从小船边折下一朵荷花,月亮缓缓升上天空,皎洁的月光照将霁雪的脸庞镀上一层朦胧,见她抬头一脸期待的等着后面的诗,他别过头掩饰脸上的悲伤,看着远处的湖面幽幽接道:“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曙开月低河。”
听完整首诗,霁雪的眼泪忍不住滑落,泪珠滴落在琴弦上,然后和着曲子溅开。
刘弗陵见状轻叹:“如今为夫倒后悔应了夫人的要求了。”
霁雪擦了泪,回道:“诗很好,是我太容易感伤了,现在,请夫君听我为你歌一曲吧!”
说完,她复低下头,轻轻拨弄琴弦,这首曲子是自己作的,音乐如溪泉般缓缓流出,她启唇轻声吟唱那首诗,歌声和着琴声细细倾诉着心底的不舍。
刘弗陵手指轻敲船沿,和着节拍安静的听着,两眼一直深情的注视着她,夜风习习吹来,吹动着她的发丝飞舞,慢慢的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萦绕在二人中间,萤火虫忽明忽暗间,他见她亮亮的眼睛满满的都是自己。
流光飞转间,迎来了元凤六年的深秋,刘弗陵答应霍光的时间到了。
这天是帝后行大婚礼的日子,霁雪早早的起床为刘弗陵/炫/书/网/整理(。。)衣冠,本来侍女可以代劳,可是她不让,她一遍遍细细的/炫/书/网/整理(。。)了衣摆,替他束发带冠,才笑道:“我要亲手为你做这些,这样,你晚上就舍得回来了!”
刘弗陵闻言,伸手揽过她道:“你就是不为我做这些,我也会回来的,等着我!”
清晨的太阳缓缓升上中天,今日他们的婚礼有全天下的人的见证,若是以前霁雪的心里会泛酸,如今却不知是何种心情,她只是一直呆坐在漪澜殿的亭子内,桔梗送了好几次饭她都没动。
行礼完毕后,即将入夜,上官小妹穿着大红凤袍紧张的坐在床上,听到刘弗陵进屋的声音,她忙抬头看去,他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刘弗陵原是连屋里都不想进的,但想想又走了进来,行至桌前,看着燃烧的红蜡烛,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少顷上官小妹道:“皇帝哥哥,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小妹会很懂事的,会好好替你打理后宫”说完她抬起头看着他。
谁知他没回话,只是起身把红烛挨个的吹灭了,屋里突然黑了下来,上官小妹紧张道:“皇帝哥哥?”
刘弗陵回道:“我今日虽与你行大婚礼,但是我不能与你合房。”
上官小妹顿了会才问:“是因为霁雪吗?”她抬头看着他的表情,虽有外室淡淡的烛光照进来,但是他逆光而坐,看不清表情。
屋内一直弥漫着烛火吹灭后发出的味道,过了好一会,才听刘弗陵缓缓开口:“我生病了,已时日无多,我想在剩下的日子陪着她。”
上官小妹惊讶的起身道:“你生病了?何时的事情?”
“年初知道的,过几日我会和霍光提起,待我驾崩后,你就是太后了,不要和霍光对着来。”
上官小妹哭着抱紧刘弗陵道:“我不要做太后,我只要你活着!”
“傻瓜,生死由天定,岂是人能左右的,无论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