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记忆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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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记忆之谷-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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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家的房子在北川(beichuan)大酒店的斜对面,在山坡上,那一堆东倒西歪的房子中的一个。他们很想爬上去看看,穿过警戒线,刚爬到一半,就被警察拦了下来。〃那里很危险,余震来了,再砸到人怎么办?〃余震,在三年都会是这里的家常便饭,最初的几天,一天有几百次,4月5日,北川(beichuan)就又发生了一次里氏4。6级的余震。一家人没在坚持回家,就在一棵大树底下摆开了香烛纸钱。
  〃这里好,风水好。〃龙(long)大姐的一位亲戚说,正对面就是弯过来的公路和无声流过的湔江(qiangjiang),公路断裂下来的大块跌落在江边,上面还有用红油漆写着的〃中国加油〃〃汶川(wenchuan)加油〃的字样,再远处是缓缓的河滩,河滩上面是被掩埋的县城老城,视野开阔,面对记忆。
  龙(long)大姐一家互相招呼着,分工合作,议论规矩,蜡烛点燃,纸钱烧起,浓烟和怀念熏红了眼睛,他们平静地开始了清明的祭祀。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再回到大树下,龙(long)大姐一家人已经走了。他们是来得比较早的,路上望去一家人再一家人,迤俪蹒跚而来,见面寒暄、递烟,分手互道保重、再见,好听的四川(sichuan)话在空中相撞,一如中国所有的那些安详的乡村。
  二、
  4月3日的下午,2岁的蔡颜(caiyan)在一栋废墟的石头上爬来爬去、跳来跳去。
  蔡颜(caiyan)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他和他的父母一起在这里祭奠自己的亲人,祭奠比自己还小两个月的堂妹彭泽羽飞(pengzeyufei)。堂妹和她的母亲都在5月12日那一天都没能走出那间房子。那间房子,现在喷着〃已消〃的字样,表明已经经过了防疫处理。

平静(2)
蔡颜(caiyan)的年龄在那里,注定他不会懂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清明与地震对他来说都好象是一场游戏,只是游戏的伙伴怎么就不见了。对于他来说,堆积如山、大小不一的断墙、碎石,是一个天然的游乐场,可以从中找到比房间里多得多的乐趣。他有着红扑扑的脸蛋和天使的眼睛,对这个坍塌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然而,他很听话,他也像父母一样时不时地向祭火里投上几页纸钱。在火光的背后,在烟尘的背后,他也有些害怕火舌的温度和烟的浓度,烧上几张,他会又跑到他的游乐场里玩去了。他的妈妈怕他摔下来,也在屁股后面跟着他爬来爬去,一把抱下来,帮他拍去尘土,整理衣服。他的父亲,很大声地呵斥两句,然后所有面部的肌肉都攒成一团,眼角眉梢都是笑,笑儿子的调皮捣蛋,笑儿子的每一个动作。
  在妈妈的催促下,他也跪了下来,向那倒塌的房子磕了几个头。在午后的阳光下,他像一个精灵让一座死城有了生动,一切的凄清仿佛也有了些许颜色。他穿着一件印着英文字母的长袖T恤,英文的意思是:〃今天很美好〃,看着心里就暖暖的。
  一切仪式结束,爸爸抱着儿子,妈妈跟在后面,摸摸他的头,拉拉裤脚,他们一家慢慢地溜达着。在512纪念碑前,蔡颜(caiyan)跑下地来,去抚弄拜祭的雏菊。妈妈拉住他,他不满地挣脱,看着母子斗气,爸爸又坏坏地笑了。三口人一如所有在公园里散步的家庭,很知足的样子……对可以继续的生活。
  三
  4月5日的下午,汉旺(hanwang)靠城区边缘的一块空地上,是个小山坡,由于楼房的遮掩,看不到重灾区的镇中心,只远眺到东汽(dongqi)的厂房。约一年前,这个小高地上布满军绿色的帐篷、汽车,那是来这里救援的部队的驻扎地。现在只有寥廖几个帐篷,是建筑工人们住的。工人们正在搭汉旺(hanwang)地震博物馆, 在一周年到来的时候,这里将是一个重要的*场所。
  高地的边缘一左一右有两个小房子,用的是残砖剩瓦和旧木板搭的,砖只起了半人高,上面都是木头,地震来了,砸不坏人。一户住着给工地做饭的大妈,另一户住着老两口。老两口住不惯板房,不愿意离家太远,孩子们帮他们搭了这个临时的房子,没有电,吃完饭,天黑就睡觉,门口一块碎镜子是梳妆台,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们到的时候,一帮附近的中年以上的女人在陪老太太聊天,叽里呱啦,好不热闹,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让了我们坐,她们继续自顾自地聊。话题一直只有一个,就是地震,过去很久了,可是她们记得每一个细节。一位大姐很是生动,她用表情和动作模拟着当时的情景,尤其是当时狼狈不堪的样子和极度的悲伤。
  大姐抱着肩膀说:〃哪里能跑得,地就在摇,站都站不住,家里的东西,全都掉下来了,就趴在地上喊救命。〃
  老太太说:〃哎呀,别提了,那些天可惨喽,天天连脸没得洗,脏得像个要饭的。最担心的是我二儿,当时哭得要命。我大儿几个找了三天,才找到,腿伤了,还好命还在。镇上就好惨喽。〃
  另一位大嫂说:〃我们这个地方旁边有火车,还以为是过火车,还说今天这个火车咋个这样响,轰轰轰地。直到脚都站不稳了,才晓得这是地震。〃 。。

平静(3)
大姐又说:〃现在都过去了,来个余震都不当回事喽。那天晚上,哐哐地晃,哎呦,又震了,吓得起来跑……刚坐起来……哎……过去喽……过去了,接着睡……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笑起来,哈哈哈……我们也笑了。
  ……
  大姐:〃哎呀,光顾得摆了,该做饭去了。〃一路小跑走掉了,大家也就散了。老太太摆摆手:〃走好……〃回屋了。
  四
  走过蓥华(yinghua)镇那座美丽的廊桥,宁静而悠然。一位女子亲昵地偎依着一个男子,还帮那男子小心地掏着耳朵。听到相机的快门声,他们有点慌张、害羞和不满。
  街边的第一个小超市,老板娘在拾掇着店里的货架。门口的小桌子,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后生,正在演算着习题。老板娘说:〃这是我的娃娃,跑出来喽。吓死我了。〃她指了指对面。如果不是她的提醒,我们已经认不出那里是蓥华(yinghua)中学,当时挂满一墙壁的照片的校门已经都推倒了,连同原来的教学楼,都成了一堆石头。一个没推倒楼房的一楼,三个女人和一条狗在烤着火。
  我们走进了罗(luo)氏建材店,老板叫罗再荣(luozairong)。他的家庭损失惨重,两个娃娃,罗海(luohai)和魏红荣(weihongrong),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都没跑出来。一年后,他说着自己的生意,他有点烦,进了一批瓦,上了当,褪色,很多都碎了,同乡人投诉,他正忙着索赔,想挽回损失和声誉。
  红白(hongbai)的警察黄镇(huangzhen)和绵竹(mianzhu)的干部小王(wang),都牵挂着于丹(yudan),黄镇(huangzhen)回味前一天于丹(yudan)的讲课内容、展示着于丹(yudan)亲笔签名的书;小王(wang)则因为值班不能去于丹(yudan)课,而深深地遗憾。
  经过红白(hongbai)镇的中心,有一串小棚子,摆了四桌麻将,几位老汉玩得正欢,观战的人也全神贯注。香烟的味道和茶的热气一起弥漫缭绕。一处板房区里,几个微醺的汉子在打着麻将,他们刚刚为家里的90岁的老太太祝过寿,老太太最小的孙儿刚出月子,就从成都抱了过来,一家十几口子人耍得正开心。这个景象几乎在所有的板房区和帐篷区都会见到,麻将,四川(sichuan)人的最爱,是生活的必须品,也是生活着的证书。
  孩子们,在游戏。绵竹(mianzhu),板房区,一个孩子一甩一甩地玩着悠悠球;红白(hongbai),一群孩子一个揪着一个,在玩老鹰抓小鸡;蓥华(yinghua),一个孩子滑着滑板,穿过肉档和煎饼子的小摊。
  ……
  平常日子里的牵挂、快乐与烦恼,都在这里平常地出现着。尽管是在废墟的旁边,在板房区,在特别的日子里,在特别的话题中,活着的人们用平静来度过昨天今天和明天,不故意地加重或减少什么……像可口饭菜中的盐,只是生活下去。
  


再一次来到成都(chengdu),和一直为我们采访提供车辆和方便的曾(zeng)总喝茶。喝的是一种叫竹叶青(zhuyeqing)的茶叶,在玻璃杯中,绿绿莹莹,很清爽,很好看。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绿色竟然是一个类于诗歌中的意象,默默地把握着我们这一次回访的行程。
  茶房中,曾(zeng)总谈着曾经捐助过的一个小学,在地震中没有倒。回想起原因是当初的一张设计图,受捐方将图纸送来,他们的设计师说标准太差了,谁还用预制板盖房子,得用水泥浇注,作为一个建筑企业,他们懂这个。受捐方说钱不够,曾总说那就再捐,够了为止,结果够坚固,没有一个孩子出事。他最近又捐了一所学校,也在灾区,按最好的标准建,绝对不会倒。娓娓道来,听得我们心中激动和感慨,望着茶杯中的绿色,想到了很多。
  我们想把这茶叶看作一种特殊的草的,它让我们的心里长草,枝蔓丛生,有潦草之草,有草长莺飞之草。在散乱中的绿色的淹没、忧郁、喧哗和温暖。
  一
  我们回到了聚源(juyuan)中学。
  它埋在草中。
  隔着栅栏望过去,操场上长满了乱草,不是足球场的那种绿茵如毯,而是东一丛、西一簇,高低不平,高的已经有半人高。季风带来的雨还带来像沼泽一样的几汪水,没有风的时候,倒映着未倒的楼的影子。
  操场上没有人,没有下课铃声,没有上课铃声,空旷,安静。篮球架子打破了沉默的地平线,但是细细的竿子,在草中特别孤单特别慌张,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们在附近寻找当初采访过的赵女士,寻找她的小卖部,几个来回,不见踪影。仔细地辨认,路边的一处依稀是石头垒成的四方基础,应该是这里了。去年在这里,她在垒房子,哭着讲述自己一双双胞胎女儿的离去。今年的这里,那片石头缝里都长了草。
  靠近河流的小路上,时不时开过一部车,都是来看看聚源(juyuan)中学的人们。在河流的另一侧,正在兴建新的聚源(juyuan)中学。破开的土,没有草。
  二、
  4月5日,我们步行了几公里,问了好几次,才在山上找到蓥华(yinghua)的遇难者墓地。一路上,要先穿过村子和铁路,田野上开满了油菜花,金黄的一大片,是春游时最喜欢的景色。
  上山的路上,迎面遇到了三个孩子,他们是来看望自己的同学。他们不想同我们再爬一次山,指了方向,就一路小跑着下山了。
  墓地在一面山坡的高处,视野开阔,很合风水。几十座墓碑安静地晒着太阳。坟头都长满了草,间或还有黄黄的油菜花。
  我们在这里呆了很久,看那些荒草中的碑,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名字中有些是熟悉的,去年见过:谢周贝(xiezhoubei)、韩伟(hanwei)、陈光龙(chenguanglong)、王欢(wanghuan)……照片上都是曾经很调皮、很可爱的样子。
  夜里的小雨,将清明的祭祀品崩上了泥点。那些祭品是孩子们爱吃的东西:有可乐、麻辣味的牛肉干、薯片、鸡爪、牛奶……
  寂寞的中午,只有我们陪着他们,我们尽可能地记录这样一个中午。
  下午,我们又去了红白(hongbai)的墓地,我们很熟悉,一直就想着来看看他们,临行前,很多知道这个地方的人都嘱咐我们:去看看他们。
  我们寻找着与一年前的相同与不同:一年前,每个水泥棺上都放着绿色的荧光棒,一年前坟前的书包和玩具都是新的,一年前的土也是新的;一年后,玩具和书包都在,只是已经与泥土一样的颜色,一年后,木牌换成了墓碑,一年后爬满了草,红色的风筝和羽毛球拍栽倒在草丛中。
  在草中,我们再一次与他们相遇,默默地与那些冰凉的名字相对,从下午一直守候到晚上。夜起的风很冷,我们打着冷战,他们永远地睡着。远处的板房区,冒着炊烟,亮起灯,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草叶上细小的雨点躲闪一样地反射着天光和灯光,水泥的苍白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直到消失在视力范围之外,朦胧中只有草和树叶在风中萧索的声音,似是呜咽,也似是低语。
  三
  车过安昌(anchang)镇的时候,我们不禁惊叫起来,因为那一大片的帐篷不见了,安(an)县安置点不复存在,代之的是新起的苗儿,郁郁葱葱。秋天的饭,在春天里长得挺精神的。
  上次来的时候,田地上不长粮食,长了几千个帐篷几万张嘴在等着粮食。虽然没有5月12日的惊恐,但是原野上还是慌乱和凄然的,在看到吃奶的孩子也在潮湿和透风的帐篷里的时候,在看到七八十岁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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