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实在不用担心,并无事发生。
不过,无所不晓的猫下士说,人类的战争不也总是借一点历史的渊源,然后化无数概念性的仇恨为真实的熊熊烈火,把文明建立的那一点温暖吞噬了去,燃烧在残酷的烈焰之中。我们猫还不至于会这样愚蠢,我猫下士可不想发动战争,不过是虚张声势,过过瘾而已。
我想,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可恼的事,这又是其中一条。莫名其妙的激情,和莫名奇妙的争端。连猫下士也有这样的毛病,那在人类之中一定是个大问题。
关于哭泣
我有时候会哭。记得最初来到人世的那两天,我哭,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大概是因为我体内还没有积聚足够的水分的缘故吧。最初的几个月,我一直一直不停地喝奶,充足的水分使得我哭的时候终于可以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泪水滑过脸颊的感觉,在最初让我觉得惊讶,几乎不知所措,但后来习惯了,知道那大滴的泪珠可以引起大人们百分之百的关注。但是猫下士说,看上去有点难为情哦,中尉!他说我泪水流下来的时候,鼻涕也会流下来,看上去有点像小无赖。
猫下士叹口气说,中尉是女孩子,即使流泪,以后总是要学会淑女一般地流泪吧。他恨铁不成钢地顿一顿,说,不过,幸好还小,什么都会被原谅。况且长大以后倒是不要哭比较好。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哭泣不是一件很有用的工具,可以帮助人轻易地达到目的?
猫下士忧心忡忡地说,不是的。人长大之后,就不应该把眼泪当作工具来用了。至少正直的人应当如此。以后中尉长大之后,还是不要多流泪比较好。
有什么关系?想哭就哭啊。我问,流点眼泪那么容易,何乐不为?
不是难和易的问题。猫下士好像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好像很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说,因为北鼻哭用的是嗓子,而长大之后的哭用的是心。用心来哭,太累,也辛苦,所以我不希望中尉长大之后流太多泪,虽然也许不流泪是不可能的事。
我有点心虚,因为我哭,不过为了几个简单的原因,都是肉体的欲望,或者饿,或者渴,或者觉得困,或者想换一件干净的衣服,我想不通大人们是不是也会为了这样的原因哭泣。猫下士说,大半不会是这些原因啦。大人们哭的原因都比较复杂——唉呀,唉呀,你看我都在跟你说什么呀,并不是年轻的北鼻需要了解的。
虽然猫下士不肯说了,但是,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知识的力量吧,经过猫下士的提示,我当然不可能再生活在过去的浑浑噩噩之中,我懂得仔细地体会哭泣的不同。有一天,我终于发现我的哭泣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那天,我突然开始哭泣,突然发现并不是因为饿,或者别的肉体的不适,而是因为睡觉醒来的时候,妈咪不在家。我想我是觉得有些惶恐了,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用问别人,我就清楚地知道,那叫作忧伤。结果,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完没了,心中充满担心,害怕妈咪会因为我前几日撕坏了她心爱的书而生气,故意不理我,所以心中大概还有一丝懊悔。
哭完之后,我兴奋地告诉猫下士,说,这是不是代表我已经长大了?哈!
Miu Miu却苦着脸,泼我冷水,他说,快别提长大。我们猫咪的成长速度是人类的七倍。中尉长大一点,我也就老了七点那么多。想到“老”这个词,我就成天发愁呢!您还是快别提了。
我突然意识到猫下士说的话的严重性,一把抱住他,说,那怎么办?如果你真的老得那么快的话,我们怎么做永远的上下属,永远的朋友?
能有什么办法呢?猫下士怏怏地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原本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就像你妈咪和猫中尉那样……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坐在一边闭上眼睛装作打呼噜,但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正气呼呼地烦恼着。
我呆呆地想了半日也无结果,我想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如果真的那样无可奈何,也难怪成年人也会想哭呢。但是猫下士说的猫中尉和妈咪的事,不知道是什么?料想猫下士也不肯好好说,得想个办法让他讲出来,或者等我会说话了再去问妈咪。我想到妈咪还没有回来,而贝贝姨已经喂我吃完了晚餐,到底要多晚才会看见妈咪回来?我心中一烦,忍不住又哭起来,把猫下士吓了一跳。
他喃喃地说,真是个任性的北鼻,但大概所有的北鼻都是中尉这个样子的,我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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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岁时候窗外的云朵
回想我大约半岁的时候,窗外出现了这样一朵白色的云。爸妈指给我看,说那是小熊掉到山后面去了,只露出两个白色的爪子。我虽然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是也没有露出轻蔑的表情,因为作为一个小北鼻,我觉得具备一点想象力还是有必要的。我的小床上就蹲着两个神气熊,一个是熊北鼻,一个是熊姐姐,我知道他们都不喜欢倒立和两脚朝天的样子。如果你问我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感觉的,那么拜托,成年人,有点想象力,好不好?
至于那朵云,像什么呢?自然是像奶糊糊,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我大约半岁的时候开始吃奶糊糊,那是用有机大米为原料的米粉冲奶调制成的。看着大人们为我调制食物,煞有介事地研究对比各种品牌,然后清洁消毒食具,程序繁复,我有时觉得不耐烦,有时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他们说这是必须的,因为这个世界的许多资源正渐渐地受到污染,而这样的污染对我这样的小北鼻来说是相当危险的,所以还是小心为妙。是这样吗?我大口地吮吸我自己的大拇指,不以为然,大概不用那么担心吧,否则像我这样的小北鼻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开始提防这个世界,保持距离,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嗯,吸大拇指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好。
虽然开始吃奶糊糊了,但是我的主食还是流质的奶,所以从我婴儿时代带来的军阶封号还是没有变,我仍旧是牛奶中尉。军官总要有下属。我的下属是一位下士,是一个蓝色的有红耳朵的小猫。他直接听命于我,而我当然也对他负责。这是一种心与心的相互担当,是一种很神圣的责任哦。“责任”这个词,对于我这样小的北鼻来说,真的是又新鲜又刺激。
有时候觉得我和我的猫下士还是相当弱小,因为毕竟我们居住的这个城市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现代大都市。虽然从客厅的这个窗子看出去,看得见山,但是另一边的窗子看出去,就是密密麻麻的高楼了。我第一次看见那些高楼的时候吃了一惊,然后渐渐习惯。站在高处,我学会冷静地看这个城市,跟所有的大人一样,但是我有比大人们还要酷的表情,其实我觉得这下面的城市像一个大大的怪兽,到底有什么那么了不起呢?让那么多人为他忙得人仰马翻,包括我的爸比和妈咪。那个怪兽啊,真的是我和我的猫下士目前仍旧没有办法控制和明白的领域,相比之下,我们真的非常非常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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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潘医生和疫苗
我觉得还是要再说说皮特潘医生的事。
皮特潘医生的诊所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我每次看见皮特潘医生都会大哭,大概是因为害怕吧。我并非不喜欢皮特潘医生,他的诊所里有许多很有水准的玩具,数量和素质就算要改建成一个儿童乐园也相当体面辉煌,而且护士姐姐们也都漂亮可爱,但是这个叫作皮特潘医生的人很不礼貌,他总是喜欢用一根尖利的针往我的大腿外侧点一点,看上去好像只有一秒钟光景发生的事,但是真的是非常疼痛呢!
猫下士Miu Miu通常不会跟我一起去诊所,但是他听到我提起那根大针,便同情地睁圆眼睛,很有感*彩地附和我说,就是,就是,那种大针,别提了,真是一种可厌的东西。我猫下士也体验过。
是吗?我因为得到共鸣而感到高兴,追问,你真的也被那种针扎过?是吧,我告诉你,真是没法让人忍受呢!真是奇怪,我明明不喜欢,但是妈咪却一点也不理会,我大声、大声、大声地哭都没有用。
猫下士懒懒地伸个懒腰,把肢体拉得非常地长,像一座拱桥,然后眯起眼睛,以经验丰富的口吻说,哎呀,没有办法的啦,那个东西是疫苗,现在这个世界,要在文明社会生活,不管是人还是猫咪,都要打疫苗。啵地一针,再啵地一针,谁也没有办法避免。
为什么?我问,因为“疫苗”这个词一直让我相当困惑。
因为这个世界病菌太多了。被病菌侵入,就会生病,为了避免生病的时候哼哼唧唧难受,不如先入为主,打入疫苗,让身体事先熟悉病菌,产生抗体,就不怕再遇见同样的病菌了。猫下士一口气把话说完。
什么嘛!难道真的有那么多病菌?我记得皮特潘医生给我注射所谓疫苗的次数可多啦。怎么可能?听上去很可怕呢。我惊讶地问。
这有什么奇怪的?猫下士道,不是说人世之间很有可能处处存在着危险吗?病菌这种危险的东西,当然也少不了。不过,这些无非是已经得到了控制的病菌,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尉不要大惊小怪。可怕的是无名的病菌,和埋藏在路上的种种不易识别的陷阱,可能更具杀伤力,那样的危险可不容易躲过去。
猫下士的话让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不太相信,说,哪里会这样呢?
猫下士用头蹭蹭我的脸,说,不要担心啦,如果他们知道我这样吓唬你这样的小北鼻,可能要怪我失职呢。不过,我觉得了解总是比无知强啊。他们让你挨这样痛痛的一针,却不讲明道理,也有点不分青红皂白吧。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就快快把那可怕的部分丢开去吧。很多事情用不着提前担心,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像我就从来不操无谓的心。心中快乐,一切的麻烦都会很容易地被一一击败,所以,做个快乐的北鼻吧,中尉。
好吧。我答应他。反正我对他说的陷阱病菌之类也不甚了了,现在也不想仔细研究,有时间,我觉得还是想象一番牛奶的美妙滋味比较享受。
对了,我偷偷向猫下士坦白,我看见皮特潘医生,还是忍不住想哭,虽然好像有点丢脸,但是实在控制不住这种无助的感觉哇。那根针,真的很可怕。
但是,几秒过后,一痛,一麻,不就没事了?猫下士说,什么痛苦都会过去的。实在不能避免,就忍受几秒钟好了。记住,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不变的,包括疼痛。这样想,中尉是不是觉得比较好过了?
我想一想,便点点头,果然,那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城市是个怪物
不止一次听妈咪说,我们家的北鼻是个城市北鼻。那说的正是我。每当猫下士听到这句话,他都会嘟哝一句,我也是一个城市猫咪呢,真是闷死了。
因为听他抱怨过多次,而且免不了次次说起我所不了解的乡村生活的种种有趣,所以我便取笑他说,是啊,还不如做一个乡村猫咪,风餐露宿,饿了就追老鼠,累了就钻进树洞、山洞或者墙洞睡一觉,也不会有人逼着你洗澡,很自由呢。
做不了乡下猫咪了!猫下士居然这样说,大出我意料之外。他在地上打一个滚,然后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了几圈,慢慢走到我身边蹲下,并且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永远没有办法走回头的路,现在我猫下士已经习惯了这个物质世界的舒适方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归到原始的自然生活中去了。或者,我可以参加露营——那是人类喜欢的一种参与大自然的活动,在野外小住几日——但是让我做一个捉老鼠的野猫咪,嘿嘿,好像不太可能了哦。这就是坦诚的*裸的现实——对中尉,我当然要说实话。
那你喜欢城市?我迟疑地问。
猫下士说,城市是个怪物。
有一日爸比和妈咪带我坐渡轮,船离岸,我才发现我们住的城市原来在一个岛上。我仰起头,看面前的我们生活的城市,远远望过去,密密麻麻都是高楼,层层叠叠、结结实实压在水面之上,我突然觉得这是重压在水上的庞然大物,如果这就是大家说的城市的话,那么,城市这个家伙看上去还真的像极了一头巨兽,好像随时都会扑出来。想到这个,我突然有点怯意,不由自主啊地大叫了一声。我想,等一下回家的时候,我们大概就像走进了这头巨兽的身体之内,不由觉得有些紧张刺激。
那次出游,猫下士难得没有跟随,因为猫是怕水的动物,听说坐船,他就装作头痛,要睡觉去了。他说怪不得他,世上只有他的一门猫远亲会游泳,但他们住在土耳其,太远,所以也很难有机会可以碰在一起切磋学习。
他听了我对城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