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有逆鳞,而他的逆鳞就是水笙。然而世上少有人知道他跟水笙的关系,就算知道也仅限于水笙入宫之后的那一段,之前种种,除了水笙和他自己,不可能有别人知晓。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凡事总有那么些个例外,否则这个法莉纱又是怎么回事?
再联想到以前法莉纱的种种,分明对他……不,应该是对整个中原都十分熟悉,以她一个沙漠公主的身份来说分明太过怪异了,而那时不时冲上心头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来的?
法莉纱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又何必一直在意过去的事情呢?太过拘泥于过去,只能让现在变得模糊不清,以至于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才是不可失去的,都完全混淆了。”她轻声地说着,“这个道理,她也是最后才悟到,不然你以为以她的本事,最后会白白让李峮得手吗?”
殷骏鹏在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是啊,这也是他长久以来的疑惑。当一切进行到最后,一直滴水不漏的水笙怎么可能不知道李峮的状况,怎么会任由那个人把她抓住,那么轻易就送了命呢?
可是。什么叫做拘泥于过去?水笙的过去有什么?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全盘接受了法莉纱地说辞,不由得脸色再变。
这怎么可能!以他的心性。怎么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接受一个从未听过的说法?!
“你究竟是谁?为何会对她地事情如此熟悉?”他沉下脸,若有若无的杀气飘荡在空气中。他是真地动了杀意了!
法莉纱慢慢走到窗边,面对针对自己的杀意,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现。淡然的神情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若隐若现,她的整个人似乎都是不真实地,随时都有可能消散。微微一叹。幽然的声音缓缓说道:“其实我这辈子的愿望很简单,不想再要什么名留千古,不愿再牵涉到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站在人世间的顶点,我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今生今世唯愿平平淡淡、安静一生就好,你……明白吗?”
晶亮的眼神如湖水般透彻,此刻的法莉纱,终于完全摆脱了水笙的影子。从现在起,她就是她,无关前世今生。
殷骏鹏的神情。由迷惑,到疑惑。再到顿悟。然后是震惊。
绝对地震惊。可能么?真的可能么?!
她是她,这可能么?
不是没听说过转世轮回、借尸还魂的故事。但他一直以为不过是故事,难道真地有这种事情发生?
一步步,生怕惊动了窗边的人儿,似乎用力呼一口气就会吹飞那渺茫地希望,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缓缓靠近了法莉纱。
“是……你吗?”不明不白地问句,偏偏法莉纱却冻得他在说什么。
微微一笑,她说:“我叫法莉纱。”
“可你是水笙,对不对?”
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上那柔嫩地脸颊,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他们未曾感受过从绝望的深渊冲出的希望。
微笑隐去,眉头轻皱,看来仍然是无法看破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水笙……已经死了。”
确定了啊!
想哭又想笑,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在他心中激荡,却又什么都做不出来,或者,是不想做?不能做?
千般思绪、万般柔肠,最终却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伸出手,仿佛面对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轻轻拥她入怀。
“为何不跟我说?”他柔声问。
没有挣扎,是因为挣扎无用。不知他何时才会学会放下?
“我是法莉纱,不是唐水笙。”她淡然说。
抱着她的双臂微微用力,有了些痛感。
“不管是法莉纱,还是唐水笙,都是我的!”他霸道地说,随即却又软了下来,在她的耳边轻怜蜜语,“我知道,你必然还是恼我的,我负了你……所以,给我一个机会好么?让我能够补偿你,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快乐的女人!”
“若你真的想让我快乐,便放了我吧。让我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她的声调没有一丝变化,他所描述的未来再不能吸引她。
“你仍在恼我侵略了月兹国吗?那好,我马上退兵,把月兹国交还给你如何?”他推开她,定定地注视着她。
她不由苦笑了:“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稀罕什么权势富贵、荣耀尊崇,只希望能够平凡地过一生,于愿足矣。而你,永远也不可能给我这些。”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面对着他的愤怒,她却淡然而平静:“我累了。而且汲汲经营、费尽苦心都换来了什么?权势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青春红颜终究抵不过白骨一堆,为了野心,我失去了太多太多,错误犯一次就够了,难道还要它跟着我生生世世吗?”
听完了这番话,他的神色迷惑而愤怒,她无奈地笑了。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正站在人生的巅峰的男人,是无法体会那生死反复中才能领会的感受。
忽然,殷骏鹏似乎想到些什么,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李峮会那么听话地束手就擒,是因为你吧?他早已知道是你了对不对?!”
情急之下的力道脱离了掌控,法莉纱疼得咬紧了牙:“是……他知道了。”
殷骏鹏的双眼嫉恨得仿佛要冒出火来,猛地将她再次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了似的,发誓一般说道:“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这次,就算是阎罗王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绕了一圈,似乎一切又都回到开始,法莉纱顾不得身上传来的痛感,心头揪成了一团。
阴差阳错揭开了自己的身份,这下殷骏鹏更不可能放过李峮了,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男人的执着。不过也不算完全的失败,至少在知道了自己就是水笙之后,殷骏鹏对她的态度顿时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现在这潭水已经很浑了,但还需要继续搅动,只有把它变得更浑,才能有摸鱼的可能。
就算没有自己,李峮也不一定能逃脱,但他为了自己放弃抵抗却是千真万确的,她不能置之不理。然而也仅止于此了。
或者以前确实有些迷失,他对她的好令她放不下,所以才会把今生的身子给了他。但现在她已经醒了,也无比确定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李峮是个野心不下于殷骏鹏的人物,殷骏鹏不能给她的,李峮也不能,所以追根究底,他和她不过也只能过客。
一股酸涩流淌过心间,这,便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吧?
第七十章 刑室
殷骏鹏大步走进牢房,脸上无阴也无晴,从他的眼色中看不出半点端倪。
穿过重重守卫,李峮四肢大张被悬吊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况大大减小了脱狱的可能,而下方那燃烧的炭火盆炙烤着他,几乎烘干了体内的每一滴水分,生命活力迅速流逝着。
就这样被吊了一晚,如今他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算此刻有人来救他,也未必能活动得了。
这是殷骏鹏很早以前就研究出来的拘禁方法,不单囚禁这个人,更是耗尽他体内的每一分生气,这才是最完美的控制,不虞有人会从眼皮底下把人救走。
这是专门想出来对付李峮的,可惜一直都没办法实践,不过今天终于能排上用场了。
李荃跟在殷骏鹏身后,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同样憎恨着李峮,如果有机会杀掉李峮他决不会心慈手软,然而这样的刑罚未免太过残忍,无论怎么该死,死便死了,何必让人受那么大罪?
殷骏鹏将他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他坐上正对李峮的椅子,看着刻骨仇恨的人在眼前落难,心头的舒畅却并不如想象中强烈。反倒是想起即使李峮率先认出了今生的水笙,最后却还是自己得到了她,这份畅快,却是笔墨所不能形容的了。
李荃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由微微一愣。
李峮早听得响声,他自从亡命天涯,什么样的环境没经历过?进入沙漠,险中求胜。顺便也适应了沙漠的高温干旱,此刻受到这样地刑罚,虽然难受。却还不是无法忍耐。
他抬起头,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两个男人。相对于对方复杂的脸色,他地眼中一片冷凝,心如止水。。1*6*K更新最快。
怪了,曾几何时,就如同他们恨他一样。他也对他们恨之入骨,但为什么今天落到他们手中,面对着这两个仇人,心头竟是如此平静?
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什么都没有说,许久,直到殷骏鹏打破了沉默。
“二王子……皇帝陛下……废帝,该怎么称呼你呢?”他问,更多的却是讥嘲。无形地尖利刀刃狠狠削刮着阶下囚的自尊。他知道一个曾经的上位者听到这种话会有什么反应。
李峮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风水轮流转,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地。你随便怎么叫好了。”
殷骏鹏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怒意他怎可如此淡定?!
“我已决定择日与法莉纱成亲,你不恭禧我们吗?”他决定另开一个话题。一个肯定能够打破这种淡定的话题。
果然。李峮听了之后,愣了一下。随即古怪一笑:“你在说笑吗?法莉纱要的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不可能给她,她也不可能会嫁给你。”
“她如今在我手中,嫁不嫁是她能说了算的么?”
“强扭的瓜不甜,况且,你舍得逼她吗?”
李荃被这两人的针锋相对完全弄糊涂了。刚开始的话题还有些意气之争,这他可以理解,毕竟仇怨不是一年两年了,但后来法莉纱的话题却让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听起来,李峮似乎很在意法莉纱地归属,而殷骏鹏,虽然一直有风声要与月兹国联姻,但政治婚姻和利益交换的气味浓厚,天下路人皆知。然而今天这话题说起来,竟然似乎对这桩婚事有了几分真心了?
殷骏鹏似乎太过投入了!
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这法莉纱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这两个绝世枭雄不约而同为她动了心?
……不,不对!
他突然回过味来。
殷骏鹏和李峮对水笙地感情他很清楚,但突然之间,两个人居然都移情别恋了,这移情别恋的对象还是同一个人,是巧合吗?
重重疑云涌上心头。
然而此刻毕竟不是考虑这些地时候。他开口,打乱了这些看似毫无疑义地斗嘴。
“李峮,你潜入这里,没有人帮忙是做不到的吧?谁帮你地?你的手下都在什么地方?月兹国的残余躲在何处?别说你不知道!”他冷冷地问。
李峮笑了,看着他说:“我亲爱的大哥,你以为我会说吗?说了,岂不是给你们除掉我的借口和时机?”
李荃并不惊讶。对他来说,只要能杀死李峮就好,但如今人在殷骏鹏手里,殷骏鹏肯定希望知道这些,这才问了许多“废话”。
一切不过是个过场,李峮的回答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最好是说得越出阁越好,然后逼得殷骏鹏马上送他下地狱。
夜长梦多,只要李峮一天没死透,他就一天不得安生。
殷骏鹏哈哈笑着,说:“很好,很好!李峮,你的回答很合我的心意。你不说,我便慢慢让你说,看看最后,谁撑得过谁?”他顿了顿,“哦,对了,你这么尽心尽力帮助法莉纱,怎能不让你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他脸上古怪的笑意,李峮看得暗自咬牙。然而如今法莉纱和自己都落到此人手中,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没关系,事情虽然糟糕,却并不是一败涂地之局,只希望那预留的退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李荃皱着眉头,对殷骏鹏说道:“殷兄,此人诡计多端,手段层出不穷,若不及早处理,怕是夜长梦多。”
殷骏鹏冷冷一笑,说:“李峮兄,这我何尝不知?只是以他的性格,会一个人冒冒然跑来这里吗?要想钓出他身后的势力,此人暂时还死不得。”
李荃眼睛一亮,原来,放长线、钓大鱼!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避讳李峮,殷骏鹏的一抹余光更是牢牢锁定他的表情。但自始至终,李峮的脸上居然没有半点破绽,便是殷骏鹏也不禁对他有了几分赞赏。而与此同时,一丝阴郁也浮上他的心头。
李峮究竟还在酝酿着什么?
忽然,殷骏鲲大步走进来,附耳对殷骏鹏说道:“皇兄,不好了,牧族那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殷骏鹏心头一震,眼色顿时变得凌厉非常,如箭的眼光射向李峮的脸上。
原来,这就是他的依恃吗?
“李峮兄,我还有要事待办,你看……”他的狠厉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