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阮星竹与段正淳所请的郎中出现的时候,我早已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以最自然的心态来面对他们。
淡然谢过他们的关心,我垂下眼任凭郎中为我把脉。对方留下几帖驱寒的药方后就告退,而阮星竹在叮嘱我好好休息后也拽着段正淳离开。
看着风流倜傥的段正淳,我忍不住微微叹口气。这年代的男人啊,果然是最不可靠的雄性动物,从一而终的思想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放屁!看看段正淳,拈花惹草,四处留情,私生子无数,偏还说他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
撇嘴在心底损了对方一番,我拿起郎中留下的药方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过了半晌,我哑然失笑,顺手将药方塞在大师兄送我的褡裢里。
反正所谓受寒本就是借口,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吃什么药?
第十一章 行行停停
一夜无话。
第二天晨起时,我却觉得脑袋意外地沉。以指尖揉着太阳穴,过了好半晌,我才觉得眼前晃来晃去的物事稳定下来,不再晃得人眼晕。
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茶,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又恢复几分。
“难怪昨天郎中为我把脉看病的时候还真给我开药,我本以为他是庸医骗钱,如今看来我还真错怪了对方。”从褡裢中翻出那张药方,我招呼来店小二,塞给他几十文的赏钱和抓药的费用后,让他帮我去抓药煎药,自己又重新爬回床上去闷汗。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却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叫了声“请进”,随即交代对方将熬好的中药放在桌子上,我一会自行取用。
但进来的人却径直绕过了桌子走到我床畔。我不满地睁开眼,却看到了阮星竹担忧的眼。同一时间,我只觉得身上一轻,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对方抽走。
“天,你身上的衣服太湿了,这样继续躺下去不行。”说话间,她伸手就要解开我身上的中衣。
“不行!”我恶狠狠打了个机灵,只觉得瞬间后背就又出了一身冷汗。我紧拽着衣服,以防色狼的姿态防备着阮星竹,“颜沐谢谢夫人的好意。现在躺了这么一段时间我已经觉得好多了。还有……颜沐从小就习惯自力更生,所以换衣服这种小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就好。”
“你这丫头,年纪虽小,但做起事情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阮星竹被我拒绝,倒也不恼,反而起身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我无辜地看着她,“夫人,可以麻烦您先出去一下吗?我不习惯……”
“我明白的。”阮星竹往外走去,帮我带上门的时候又加上一句,“我就住在天字一号房,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看着她离去,背影中似乎带着几分萧索,心底一软,终究忍不住说了一句:“出门在外,长辈教诲要谨慎小心。不过颜沐还是很感激夫人的关心的。”
阮星竹回头一笑,随即离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我与阮星竹他们又熟了几分,自不如最初那般拘谨。闲暇时听他们说一些江湖趣闻,偶尔也说一点我的见解。偶尔谈得兴起忘记掩饰一二,便会换得对方的侧目,好在对方三人也不是什么十分保守之辈,听过之后付之一笑罢了。
接触多了,我才发现原来段正淳颇为风趣,两片唇瓣上下一动,吐出来的话语就让人听得心花怒放。如此巧言的英俊男子,也难怪能迷惑那许多痴情女子。而且他对待阮星竹的样子,真的让我这个旁人看着都觉得完美而甜蜜。
起初我心底尚替阮星竹不值,但到了后来,见她沉溺其间痴情不悔,我才恍然。如何选择,如何取舍,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生苦短,活一世若还计较那许多,岂不累人累心?
心中转着这些许念头,越想越觉得痴男恋女也是一种糊涂的幸福。只不过,我是绝不会选择那样的道路的。于我看来,人活一世,看那山水风光、世间百态尚来不及,又何必将自己丢入一折戏曲,徒惹伤怀?
对于我的念头,虽然我没说得太明显,但言语间总还是显露一二。阮星竹直说究竟是怎样的师门才能教出我这副性子,段正淳言道若我有缘前去大理也许会觉得如鱼得水,而朱丹臣却是每日里拿着他的经史子集来荼毒我,说要让我感悟红尘的美好莫要小小年纪就起了出家的念头。
我不知为何他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有出家的念头,更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跟普度众生的佛家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对着他们言语中掩饰的关心,失笑之余忍不住有几分温暖。
前前后后,我们在这个小镇住了有十日左右,曾品茶言欢,曾把臂同游,周围的山光水色我们一齐看了个遍,临分别时,我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临别伤怀。
也许是察觉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也许是彼此聊天的时候还算投缘,段正淳在相识不久便坦诚了身份。此刻分别,他更是邀我有空时前往大理游玩。
在镇口分道扬镳,我拽着小白马的缰绳目送他们远去,随即牵着马匹往另一边的道路走去。
虽然有坐骑在手,但我的脚程却不曾因此快上多少。原因很简单,我不会骑马。可爱的小白马在我手中只能成为一件具有特殊意义的大型行李,而不是实用的跑路工具。
一路行,一路停。因为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一路上我倒是走得悠闲轻松,好比郊游。
这一夜,我却因路上贪看风景而错过了宿头,无奈之下,只好再次餐风露宿,寻一处干爽的地方和衣而卧,顺道也学那高人夜观星象,聊以消遣。
有了上次露宿的经验,又因被丁春秋嘲笑一番心中有点郁闷,事后我早已特意查询过相关的资料,更是去药店配了许多驱虫驱兽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从马背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包,又从褡裢里取出一个小巧可爱的铜鼎,我盘坐在树边,按照他们教我的那般将药材丢在鼎里,点燃之后又在四周洒下一圈粉末,随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看着眼前雾气氤氲的可爱小鼎,我忍不住怀念起我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师兄摘星子。话说我那位师兄虽然面上冷了点,但真的是个好人呐。在最初的落魄后,等我安定之后也就有了那些闲心去研究褡裢里的其他物品。
除了银子和铜板外,他还额外给我留了几本书籍以及一个包裹得十分严密的小铜鼎。江湖人士所赠送的书籍,无外是内功心法、武学招式,而星宿派之人出手,自然又多了他们招牌的毒术。看到那明晃晃的《星宿毒术》四个字时,我原本正在把玩小鼎的手忍不住一颤,险些将那可爱的铜鼎丢到地上。
只是后来想想,总觉得身为星宿派的镇派之宝,大师兄再如何宠爱小师妹,也不会冒着被师尊狂殴的危险而将之拱手让人吧?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请药店配药的时候,还是状似无意地将小鼎拿出来请他们过目。
在对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就是普通的用来燃烧香料的小鼎后,我才算安下心,只是心里忍不住想着江湖人行走江湖果然是备足了各种东西,居然连驱虫工具都这么精致。
说起来,这次可是我拿到可爱小鼎后第一次使用它。
第十二章 神木王鼎
双手交叉搁在脑后,我斜倚在树干上,透过稀疏枝叶望着头顶的月光。
小白马站在我身边,拿它的头拱了我几下,随即站着缓缓入睡。
我侧头看着小白马,仍然觉得马儿们站着睡觉的习性真的很特别,虽然警惕很重要,但是成夜成夜地站着,它们就不会觉得第二天腿软吗?
闲来无事,如此早就入睡又不符合我的作息。我发了一会呆,随即向外走了几步,掏出一本武功秘籍慢慢研究。
月光虽不如日光那般明亮,但适应了之后,月华这种东西还是可以借用的。捧着书读了几页,虽然上面的字我都勉强能看懂,但那些字连成了句,再凑成一段一段的,在我眼中就变成了天书般的深奥存在。
耐着性子读了许久,读到我几乎将那整整一页拗口的文字全都背诵下来,我还是无法解读其中的深奥含义。
我捏着书本颇为哀怨地叹口气,这才明白为何长立于武林巅峰的都是一些门派世家。他们的武学传承有着经过多年筛选总结后留下的最佳模式,他们的小集体内部有着良师益友,可以为他们解释学武道路上遇到的各种麻烦。
小说里面描述的传奇啊,那就是浮云。果然不是随便哪个门外汉,捡到一本秘籍就能成就武林高手的。
如斯想着,我放下手中的秘笈,换成了武功招式。这一本虽然也颇为晦涩,但是较之通篇拗口的内功心法,可算是有趣许多。至少看着书上那一个个比划着各种奇怪动作的小人儿,还能嘲笑一下著书者的画工,并跟着那图谱笔划两下子。
就在我左手捧着书、右手持着一根枯树枝,对着图谱依样画葫芦的时候,空气中突然有几股不详的腥味隐隐传来。
我向后退了两步,立在自己先前布下的防御圈之内,随即将秘笈重新收好,再从怀里掏出一柄外表可爱做工精致、长逾三寸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我跟段正淳他们分别时,朱丹臣送到我手里的。
记得当时,看到朱丹臣的礼物时,段正淳和阮星竹脸上颇有几分恍然的神色。彼时我内心暗笑,他们那对情侣都是江湖人士,思考方式自然从江湖出发,又怎能想到一柄利器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是多么有效的东西。而朱丹臣,不愧是四大护卫里面在智谋方面甚为出彩的存在,几日相处间我对他的行事颇为拜服。
若不是他每次见到我时都喜欢扯些大学中庸的话,我想我会十分乐意跟他混在一起多学一点东西。不过……身为一个被应试教育祸害了十数年的人来说,能有现在这般惬意生活而不用埋头书海,我可不会傻到重回悲惨的学生生涯。
唇角微带一点笑意,我正回想着那几日的愉快生活,却听见原本静谧的空气中似乎传来奇怪的悉索声,隐约是某种动物在草丛中爬行的动静。
也许是动静太过明显,本来睡得十分香甜的小白马也突然醒来,仰头长嘶一声后蹭到我身边,前蹄不安地在地上刨着。
都说动作对于自然界中发生的危险总是比人更为警觉的,看小白马那般样子,只怕周围真的有什么在逼近。
我握住匕首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冷汗让掌心处的匕首柄变得光滑。
就在这时,一件黑色长条状的事物从草丛中飞速窜出向我所在的方向扑来。
我在心底狂呼着:“跑啊!”但是身体很不争气地软了,居然丝毫没动。
随着那个黑影逼近我面门,我清晰地看着它那狰狞的面孔、长成三角的眼睛、暴露在外的毒牙以及头顶一个奇怪的红色肉瘤。虽然不懂这具体是什么品种,学名为何,但我却可以肯定这东西是蛇类的一种,看它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估计还是毒蛇的一样。
心底于瞬间划过一点绝望,没想到我的一条小命居然是在此地以这种方式交代了。
毒蛇的身体擦过我僵在空中的手臂,那冰凉的鳞片蹭在皮肤上带起让人反胃的触觉。我僵硬地等待着自己被咬的过程,却发现那只毒蛇无视了我的存在,将我当成一株普通的树干一般绕过,随即扑向我身后。
这是……什么……状况?
我呆滞地转着脑袋,目光向身后侧望去,正巧看到那只毒蛇以飞蛾扑火的迅猛钻进那个容积并不大的小鼎中。而更神奇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那只体长明明约有三尺、粗有寸余的毒蛇就这么消失在小鼎之中。至此,那只小鼎的烟雾始终氤氲不断。
我继续对着那尊小鼎发呆,过了片刻,我额上的青筋开始努力蹦动,始终告诫自己要淑女的我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我靠,那个可恶的庸医,竟跟我说这是普通的类似香炉存在的鼎炉?居然……居然能吸引毒虫,这该死的不是神木王鼎是什么!”
握紧匕首再往四周瞄了两眼,又侧耳倾听一番,但听了半天却听不出什么,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异常清晰。
咬咬牙,我靠近那仍在冒烟的小鼎,以匕首的匕尖挑开鼎盖,看到的却是一滩黄褐色的水样存在。我脸上一黑,发觉自己刚才那“飞蛾扑火”的形容用得真是美妙,但为何化的是毒蛇,冒出来的是香烟?
此等深奥莫测的化学反应不是吾等小白可以顿悟的,我虽好奇但没有研究的心思。迅速解下马背上的水囊,将水倒进鼎里,再抓起几把沙子胡乱丢进去,终于成功灭烟。
没了招蜂引蝶的祸害,我总该安全了吧?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响亮的“扑哧”。
回首一看,却见平日里温顺非常的小白马四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