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真没义气。”我嘟囔着,匆忙将炉火熄灭,随即拎着篮子愉快前行。
等站在丁春秋房门前,我才收敛起脸上过分夸张的微笑,推门而入。
进屋时,丁春秋正握着一本书,斜倚在窗边安静地阅读着。
风微动,发如瀑,眉眼含笑,神情闲散。美人如画,本是极度养眼的画面。只是……一想起对方的心肠实在不怎么好,眼前的美景便也失了几分味道。
我将食篮往桌子上一搁,“你的药。”
丁春秋抬眼,“摘星呢?”
“师叔祖突然有事情找他,我只好勉为其难地为你送来。”我没好气地撇嘴,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喏,药要趁热喝,否则会少了许多药效。”
我伸手,掀开食篮的盖子,端出属于自己的那份,捧在手里以十分痛苦的表情一口口慢慢啜着,眼角余光却是锁定丁春秋的一举一动。
我看着他走到近前,我看着他端起药碗,我看着他唇瓣碰触碗沿,我看着他抬手——呃,为什么他喝药的动作突然停下?
就在我等着好戏开幕,却见丁春秋的动作骤然停下,而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直直向我扫来。
“小颜沐,为何一直注视着为师?”
“哪有。”听到这句话,我险些被口中的汤药给呛到。
他却是放下手中的碗,捏着下巴打量我,“我怎觉得你喝药喝得很痛苦?若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十分惧怕苦味的吧?”
“是啊。”我遗憾的目光悄悄从对方那满是黄连的药碗上挪开,轻声应着。
下一瞬,却见丁春秋变戏法般掏出一小袋冬瓜糖,“这是师娘之前来看我时送我的,我现在便转赠给你吧。”将那东西放在我面前,他又轻敲着我的脑门,“长痛不如短痛,你倒不如捏着鼻子一口气灌完,再吃点糖。”
我看着他的笑,又看着我面前那诱人的冬瓜糖,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丁妖孽很多时候还是蛮照顾我的,这样整他,会不会过了点?
我垂下眼,捧起碗闭上眼,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一口气灌完,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把糖塞到嘴里。
当我终于缓了一口气,觉得口中的苦涩逐渐散去时,却见丁春秋端起他自己那份,递到唇边。
第卌四章 落荒而逃
我的目光胶着在对方的手上,犹豫着自己是否要阻止对方。最后,心中的理智胜过那同情心偶尔过分泛滥的情感。
天理昭彰,善恶有报。以丁春秋那恶劣性子,只怕平日里早已搅得天怒人怨,我此般作为,也算是为民请命吧。
我乖巧敛眉,起身佯作收拾食篮的样子,眼角余光仍是坚持不懈地锁定对方的动作。
丁春秋举碗轻轻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随即做贼心虚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丁春秋斜睨我一眼,随即仰头,将那加了许多黄连的汤药一口饮尽。我看着他将空碗倒扣在桌上,汤药涓滴不剩,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丝毫不变。
我眨眼,再眨眼,以一种仿佛看着怪物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丁春秋优雅抬手,拭去唇边残留的一点药汤,“怎么,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又或者是……没有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你觉得很是遗憾?”
我十分无辜地回视他,“徒儿不解师尊为何如此说?”
“过来。”他施施然撩起衣袍坐下,勾勾手指。
我乖巧上前,做洗耳恭听状。
“小颜沐,你是否忘了为师最擅长什么?”
“用毒。”
“不错,正是用毒。毒之一道,其学习过程与医道也是有着十分的相似。习毒的初级阶段就是了解制作毒物的各种原料,比如那些含毒的动植物,比如那些单独使用并无毒性然混杂使用就有神奇效果的事物;而习毒的第二个阶段,就是嗅觉触觉,通过五感来分辨那些手边的物什。”
听对方解释了这么多,我又何尝不明白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是我疏忽,忘记了你是传说中的用毒高手。”我挫败地放弃继续狡辩的念头,只是我心里仍是十分不解,“但既然你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猫腻,为何又要将它喝掉。”想着我熬药时丢进去的那一把黄连,我仿佛尝到了那种苦涩的味道。
丁春秋的目光中晕染开一点璀璨笑意,“小颜沐,你确定想听我的答案。”
那是一种让人呢感受到十分狡黠的笑容。我犹豫了一下,仍是捱不过心中的好奇,轻轻点头。
他缓缓竖起食指,在我面前轻轻晃动,“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我抬头挺胸,“听就听,怕你不成。”
“好啊。”他指间夹着自己鬓边垂落的发丝,将它甩到自己身后,“乖徒儿,你就好好听着为师的解释吧。”他话语一顿,再次询问道,“你真的不反悔。”
好奇之心早已被对方吊起的我被对方这样接二连三地质疑着,心头莫名就有了几分恼意。我一手拍桌,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大声道:“本姑娘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从来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所以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退缩吗?”
“这是我听过的最神奇的豪言壮语,不过……我喜欢。”丁春秋站起身子,以一种绝对压迫的姿势俯视着我,“我会喝下那碗药的缘故有二。其一,药是无辜的,如果我为了黄连而将它们倒掉,太对不起它们了。”
对于这么神奇的理由,我保持沉默。
“其二,将它们端来的人是你。小颜沐,虽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看在你这么辛苦、又这么希望我饮下它们的份上,作为一个十分疼宠弟子的师父,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吧。”
“疼宠……”我仰视着他,真想知道为何他总是可以如此轻易又面不改色地说出让我囧极雷极的话语。
他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不安分的手指描摹着我的眉形,“不过这种事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还有下次,我会让你以十分深刻的方式记住那充满苦涩黄连的美好味道。”
彼时,我与他的脸十分贴近;彼此,我的鼻端因着对方的逼近而逐渐盈满一种苦涩的味道;彼时,我的脸在对方诡异的凝视下染上几分不正常的嫣红。
“我才不信你会有什么深刻的方法。”
“是吗?”那人的话语中染上了几分妖艳的笑意,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我双唇上轻轻一啄。那一下,若蜻蜓点水;那一下,若清风迎面;那一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我因震撼而瞪圆了双眼,等我失神回神后,却见眼前那只妖孽正笑盈盈地看着我,那般随性从容的姿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你……你……”丁妖孽,你可知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小颜沐,你可嗅到了黄连的味道?”
我仍处在一种恍若梦中的不真实感觉中,在对方的询问后,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双唇,果然尝到了那种十分清晰的黄连味道。我轻轻点头,下一瞬却醒悟了自己做了怎样愚蠢的事情。
我快速向后退了几步,伸手捂住自己的唇,相当警惕地看着眼前那人,“丁春秋,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哎呀呀,小颜沐你这句话可说得不够厚道。为师顺遂了你的心意,当着你的面喝下黄连,让你看了一番热闹,而此刻却连向你收取一点利息的权利都不能拥有吗?”
看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靠,随即怒道:“丁春秋,你那是怎样的强盗逻辑!我的行为顶多是场恶作剧,而你呢?先不提你之前装病奴役我的无耻行为,光说刚才——难道你不知这等行为若张扬出去,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随着我的话语出口,我只觉得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炽。只是那怒意,为的却不只是对方刚才的轻薄,而是……而是他居然如此随性如此随意如此随便地就轻薄他人吗?!
亏我之前还以为他勉强可以算是好人,现在看来,在我之前他还不知祸害了多少无辜少女。
“小颜沐,你在生气?”
“废话。”我送他一对白眼。
“小颜沐,为什么今天你不叫非礼了?”
他语气含笑,让我瞬间就想起客栈中发生的那一幕乌龙。我脸上一臊,恨恨别开头,“喊出来让这件只有你我知道的事情传扬得天下皆知吗?”
我本已退开,丁春秋却再度逼近我。
“那样岂不正好?让你我偷情的事情天下大白,你也能就此从了我。还有啊……”他挑起我的发丝,放在指间揉搓,“你刚才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我没好气地拽回自己的头发,“我跟你之间一清二白,请不要用那么暧昧的词汇让人误会。”我顿了顿,又道,“还有啊……我刚才打了个盹,所以什么都没看到。”跟丁妖孽说话,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反正刚才不就被碰了一下吗?我就当自己被狗啃了一口,转转头就忘了,否则再纠缠下去,指不定他会说出如何让我吐血的话呢。
丁春秋轻笑,“小颜沐,你不知你刚才生气的样子是怎样的活力四射。为师再愚钝,也知道你是在吃醋。乖徒儿,为师可以向你保证,除了对你,我从来不曾对其他人这般费心费力,更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随意辣手摧花。”
“你做了什么事情与我何干?”
“哎,我鼓足了勇气表白,得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丁春秋幽幽一叹,“小颜沐,你真是让我太心酸了。”
我哼哼两声,道:“心酸算什么,不心碎人就能活着,你若是想再酸点我可以给你浇点醋让你酸个彻底。”
“啧啧,看你这般抵赖的样子,有件事情我本不想说,但现在……我却不得不说了。”
在刚才那一段段令人风中凌乱的对话之后,我觉得我的抗打击能力早已再升上一个等级了。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他还能说些什么震撼的话语。
却见丁春秋那惑人的桃花眼微微一闪,一双眸子犹如一弯平静的湖面被那清辉月光笼罩,透着说不清的朦胧迷离。
“记得你我初遇的那一夜,有人在将我救上岸后,不知为何见色起意,居然多次轻薄于我。”
“初遇……”我原本微眯的眸子一点点睁开瞪圆,万分错愕地看着丁春秋,“那时候你不是呛水晕厥,甚至……甚至……”
“甚至没了气息?小颜沐,你不知道江湖中有种功夫叫做闭气吗?”
“你——你——”我颤抖地伸出手指指着他。
“所以啊,究竟是谁先败坏了谁的名声,又是谁要对谁负责。小颜沐啊小颜沐,说起来,终究是你先撩拨的我。而如今,当我早已对你倾心,更将你的身影镌刻进我的心底时,你却是如此寡情薄义。”丁春秋越说越是悲愤,“你这般始乱终弃的行径,让我情何以堪啊!”
听着对方的话语,看着对方含情脉脉的目光,我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冒出来。我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愤恨丢下一句:“情何以堪你个头!”说完我不再理会他的反应,转身,出门。
出了门,我刚才强撑的镇定消失无踪。想着自己当初为他所做的人工呼吸,想着自己那蠢蠢的动作居然全都落在他眼中,虽然在当初那种情形下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很纯洁很正常的,但不知为何,我就是心虚心颤,不得不——落、荒、而、逃!
第卌五章 身在江湖
自那日狼狈逃离丁春秋的房间后,一连数日,我都不曾再见过他的身影。
不过此等行径,倒不是丁春秋理亏躲着我,而是我下意识避着他。
一是因着他数次欺瞒我的恼恨,二是对于他的所作所为我至今无法理清自己的思路,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与状态去面对他。
只是闲暇时倚窗而立,我望着天边的浮云,想着那只妖孽与我相处的种种事情,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种莫名情绪总是让我觉得不安。
我总觉得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多了一点?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对他动心,不知为何,我并没有传说中该有的那种心慌心喜,反而有一种前途无亮的悲剧感觉。鉴于这些表现,我执着地认为所谓好感啊关切啊都不过是我的错觉。
唉,谁让来到这个世界后,我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丁春秋呢?会注意他,大概就是因为没有人选的情况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吧?
如此想着,我便觉得心中刚刚成形的那块石头逐渐消失。
这几日里,我闲暇时或者去找李秋水,虽然有辈分在那边摆着,但是拥有着相同经历的我们总是有着别人所无法插足的秘密话题,于四下无人时用着久违的语调谈论着久违的话题。这样的谈话曾被无崖子撞见过,但我的师祖却十分没气势地被李秋水轰出门去。看着李秋水的飒爽英姿,再看看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