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眼前晃过的却是丁妖孽那一袭张扬的袍子。
“我知你的疑惑。虽然我设计除去了后患,但是无崖子却是个念旧的人。我见他郁郁,便寻了个眉清目秀的孤儿带入我逍遥派门墙,顺便将他的名字改为了丁春秋。”
“……”我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你是否会觉得我残酷?”
想着李秋水提及毁掉二字时的漫不经心,我沉默半晌,才答道:“也许吧。”无论如何,那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我却完全可以听出对方话语中所代表的含义——当她下手时,那个真正的符合天龙历史的丁春秋并不曾做出任何背德忘义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曾体悟过江湖与生存的残酷。不过……你这样也好。”李秋水伸手揉乱我的发。
我郁闷地捂住脑袋,“喂,不要因为我称呼你一声师叔祖,就以为自己的辈分比我大。你既然跟我一样是穿越的,就不要摆出长辈的架势!”
“哈。”李秋水笑着,丝毫不理会我的抗议,“要不要听我继续说下去。”
在对方含笑的威胁下,我认命地牺牲自己的头发让对方把玩。
“暗中观察了你数日,又意外发现小丁对你的另眼相待。”我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对方说道,“不许反驳我!”我乖乖闭口,“所以我想,适当地展露自己的底牌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只是……我见小丁玩得开心,再加上我并不想与慕容家有什么接触,所以我一直隐在暗处。”
“那么渡船上的缠斗……”
“既然我是隐在暗中看戏……咳咳,注目着你们,自然不能离你们太近。更何况湖面上视野开阔,我自是无法跟随。等我赶到时整场战斗已经是尘埃落定。彼时,丁春秋虽看似写意,但是他先前为康广陵疗伤时被偷袭在先,之后气血不顺时又猛然出手,早已是背负内伤。我本劝他先顾及自己,但他执意寻你,最后循着那面具人离开的方向一路搜寻,最后在曼陀山庄一处偏僻废弃的角落里寻到了你。”
说到这里,李秋水却恶劣地停下话头。
候了半晌,我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啧啧,我啊,可从来没有见到过小丁那么精彩的脸色。当他看到你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的时候,那阴森的脸色都可以拿去吓鬼了。记得当时,他一步步向你走去,每一步都十分沉重;在他弯腰将你抱起的时候,脸上神情仿若调色盘一样迅速变化;后来,当他将你交到我手中的时候,体内的伤势终于爆发,并且很不优雅地扑街了。可惜啊,这个时空并没有什么可以摄像的东西,否则我定然将它录下来。”
“他……现在怎样了?”
“想知道他现在如何?等你收拾妥当自己前去看一下不就可以了。”丢下这句话,李秋水缓缓起身,“你躺了两日,也该累了。起来洗漱一下,再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吧。本师叔祖事务繁忙,就不继续陪你了。”
之前尚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我对于她摆出前辈架势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此时,我听着她的自称,忍不住想与她讨价还价一番,“话说……既然你我同为穿越者,辈分什么的是否可以通融下?”
我的话音刚落,却见李秋水打出一个不容商量的手势,“一码归一码。你我能相遇也算有缘,但是你既然拜在小丁门下,这声师叔祖无论如何都是省不了的。更何况,在这个世界里我确实比你老了那么多。”
我张口想要反驳,却被对方一句话挡了回来,“你要知道,像我这样老不死的家伙总是会有几分心理扭曲。若你再坚持,反而惹动了我心中的痛,小心我杀了你灭口!”
看着对方笑吟吟地吐出这种并没有太大力度的威胁话语,我无奈扶额认了这个辈分。我权当自己尊老爱幼,让李秋水这位穿越前辈开心一些了。
临出门,李秋水却扶住门扉,幽幽吐出一句:“颜沐,我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对你说一句,既然已经来了便将自己融入这个世界吧。当你发觉你对一样或几样事物产生牵挂时,请一定不要怀疑自己的感觉,更不要让那些也许会让自己抱憾终生的事情发生。”
言毕,李秋水潇洒离去,徒留我看着重新阖上的门扉品味着她刚才的话语。
第卅八章 探视病患
对着空中那虚无的点发了一会儿呆,我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随即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打理自己,随即推门而出。
当门被我拉开的一瞬,温暖的阳光映着空中浅淡的花香,肆无忌惮地拍打在我脸上。我微微眯起眼,看着在光影交界处那清晰可见的飞舞尘埃,觉得即使是这样平凡的一幕场景,也透着无尽的美满。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当我以为鬼门关已经向我打开时,我才发觉其实平日的生活是那样美好,即使如此刻这般安静地立于廊下,轻嗅风中传来的气息,也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
长呼一口气,我心头却忍不住浮现李秋水方才为我讲述的事。丁春秋他……居然如此在乎我吗?虽然总觉得李秋水的话不尽属实,但不知为何我心底还是染上几分担忧。
快步沿着回廊朝外走去,不过数步就见到一个不相识的丫鬟。我向她探明丁春秋所在的休憩之所,便循着她的指点一路寻去。
远远的,我就看到杵在房门外的大师兄摘星子。
闻听我靠近的脚步声,摘星子转头向我看来,冰冷的面容上带上几许柔软,“睡了这么久,终于舍得醒来?”
我忙拱手,“让大师兄担忧了。”
他向我靠近几步,“之前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当时你的做法说不清对错,但委实无视了自己的安危。”
“我才没有那么莽撞。”我低声嘀咕着,小心打量着对方的脸色,见大师兄并没有更生气的表示才继续说,“我只是猜测对方并没有杀死我的意愿。他一出手就对准我,摆明了想从我身上拿到什么东西。”
“小师妹。”摘星子话语中突然带上一点笑意。
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的人突然发笑,虽然很吸引人的眼球,但这更代表着对方的情绪已被人刺激到一定的程度。
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就听大师兄接着说道:“你以身犯险还有理了?”
明明是含笑的质问,明明大师兄的语气不见得如何犀利,但我偏就觉得寒风阵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巴不得自己变成乌龟可以将脑袋隐藏。
“大师兄,颜沐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举起手,对天诅咒。
摘星子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过了半晌,见他脸色和缓几分,对我言道:“你是来探望师父的吧。慕华师兄此刻正在为师父把脉,嘱我在门外守着。小师妹,你直接进去即可,切记莫惹恼了师父。”
我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短短时日的相处,已让我对逍遥及星宿门下子弟的性格都有了相当的了解。为了之前我请丁春秋援手阿朱而罔顾自己处境的事情,摘星子已是如此恼怒,我完全可以想象丁春秋又是怎般的心情。
回想着湖面之上,他望向我时那个让我印象深刻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进去吧。”摘星子为我推开门,那个让我“一路走好”的怜悯眼神令我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丁春秋是李秋水养大的,那么李秋水之前谈吐中透露出来的“只要被我纳入保护范围的人,我便一切以他们的安危为主”的思想一定也会被丁妖孽继承吧。那么我……执意被对方收入门墙的我,是否也不知不觉间被丁春秋纳入了保护范围?
只是……我总觉得李秋水的话也许有三分真实,但剩余的七分只怕被她用各种夸张的词汇渲染,素来妖孽从容的丁春秋,又怎会为了我这个小丫头而那般失常?
往门内再走数步,就见丁春秋斜倚在床柱上,满头青丝披散而下,衬着他如白玉般的面容,还真透出几分病态的白。
此时,他惯常挑起的唇角难得地抿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着,盯着眼前一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手搭在他脉上的中年男子。
丁妖孽还有力气用眼神威胁别人,那就应该不是重病难治的那款病患。微悬的心为着这个认知放松了几分,我随即打量着丁春秋身边那位医者。
只见他身着一袭皂色衣袍,头戴文士冠,那梳理整齐的胡须是极为特色的半黑半白。这一位,应该就是江湖人称神医的薛慕华,也是我的师兄之一吧。
“小师叔,师侄再次把脉后仍是坚持之前的诊断,您应该在这床上多躺三日,而且每日所需要服用的药物一剂都不能少。”
丁春秋半眯着的眼透出几分威胁,“慕华!”
“师侄在。”薛慕华慢悠悠地收回自己的手,转身拿起搁置在一边、显然先前就已经写好风干的药方扬声叫着,“摘星!”
门外一直候着的摘星子闻声立刻进入。
“摘星,你便依着这张方子抓药,每日六次,每次都要将三碗水熬成半碗,注意点火候。”薛慕华将药方塞到摘星子手中,同时仔细交代着。
丁春秋却是眼角轻轻一抬,轻笑道:“摘星。”
十分轻柔的话语,但就连我都听出了其中的威胁味道。我心底暗自啧啧称奇,安静地站在一边努力将自己化为毫无存在感的壁画,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我从来不曾想象过的画面。
原来,丁妖孽的弱点还是蛮多的嘛。先不说先前让我发现的他怕水的事实,单是今日这一幕,他的所作所为与那些因为讨厌药物的苦味而想法设法逃避喝药的顽童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是欢乐,我险些笑出了声。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唇,我继续看戏。
但见摘星子捏住药方的手一僵,下意识地看了丁春秋一眼,随即又无奈地望向薛慕华。“师兄……”
“摘星师弟,你莫忘了我们此刻正在曼陀山庄做客,若是今日的事情让师叔祖知道了,想来师弟也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吧?”
逍遥派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薛慕华这句话不是摆明了在威胁摘星子吗?我心底暗乐,在李秋水的地盘上,最大的可不是丁春秋,而是辈分比他还高上一头的逍遥派二代弟子呐!
薛慕华这句话一出口,就见先前尚对丁春秋言听计从的摘星子迅速将药方收好,随即对着丁春秋行礼道:“请师尊和师兄稍候,弟子这就去药房请人抓药,稍后更会亲自煎药,保证不会出现分毫差错。”
丁春秋的唇角抿得更直,摘星子离去的背影却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我看着薛慕华毫无压力地迎上丁春秋神色莫辩的眼神,不由想着函谷八友果然都不惧怕丁春秋的妖孽攻势,而且还切切实实知道他的软穴在哪里。诸位师兄的此等风采,若是能让我学得一二,那该有多好!
正当我在心底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丁春秋的目光终于分出一二,落在我的身上。
第卅九章 神医慕华
眼见对方将目光瞄准我,我忙收敛起脸上尚存的一点幸灾乐祸,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小颜沐,你连续睡了两日,现在觉得精神可好?”
“多谢师尊关心,徒儿一切安好。”
丁春秋的唇角再度向上扬起,随即转头看向薛慕华,“怎不见过你师兄?”
“颜沐见过慕华师兄。”说到这里,我又续道,“或者我该称呼一声神医师兄?江湖人将神医这个称号送给师兄,可是让颜沐羡慕得紧。”
“怎么,小师妹也开始对医学有兴趣了?我本以为你对毒术的好奇远胜过医术的。”
我干笑两声,“医毒不分家嘛。医术可救人,但若落在邪恶之人手中,那就可以杀人;毒术可害人,但若落在善良之人手中,却也可救人。天下事物本就没有对错之分的,对吧,神医师兄?”
薛慕华哑然失笑,“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扯了那么一大串。不过……我可否认为你此刻的话语是在向我表达你想要学医的迫切心情?”
我星星眼看着薛慕华,“可以吗?”不过我可没敢说我想要学医是为了通过现有的医疗水平以及借助中医的思路来完善我那一知半解的法医系统。如果让眼前这位神医师兄知晓我的学医目的不是救死扶伤,而是为死人伸冤,还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咳咳。小颜沐,你是否忘记了为师的存在?”
我转头看他,眨眼问道:“哎,师尊大人,我入门的时候你明明允诺过我,只要我想学,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医毒匠戏,只要我想得出来的,师尊你就一定会找人教我。”说完,我也不等丁春秋的回答,转首问薛慕华,“只是不知道神医师兄会否嫌弃颜沐驽钝?”
“怎会?”薛慕华顺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