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被说的主角之一,低垂着的眼帘轻轻一跳。漂亮乌黑的长睫毛就好象受伤了的小鸟般微微颤动着。
不过,青瓷到底是专业的琴师。高傲到无法想象的自尊,使她不容许自己的表演,有哪怕一点嗲吧的失误。所以,当整个雅间重新归于平静之后。那种曾经一度在她演奏中,可以轻易感觉到的不安定感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曲终了,席面上的贵客们还在径自回味。美丽的弹奏者却已站起身来出座行礼。
“好!好!好!佳肴,美人,还有动听之极的管音琴曲。嫣语阁果然是个能够令人乐不思蜀的所在!”坐在主位上的裕亲王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这位王爷气质特别,并不若一般皇室贵勋般高高在上。反而是心性豪爽,颇有那么些不拘小节之感。为人也是亲切又热情,让人想要不生亲近之感很难。此刻的他满脸堆笑的不住夸赞着。即便是冷若青瓷也淡淡的扯开一抹笑意。
“王爷过誉了,若不是四爷的脸面大,只怕嫣语阁还请不动青瓷姑娘这般琴艺高超的琴师呢。就这么着,姑娘也只答应来这么一个晚上。”我站起来一边和王爷客气着,一边话里头却是说的一点都不客气。自打认识起,我便对青瓷的那么点高傲劲有些看不上。
她明知道嫣语阁是四爷的产业,还拿着架子推三阻四。临了碍于四阿哥是皇子不好得罪,到底还是来了。既来了却又不肯放下架子的。偏要做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姿态来给人看。还非得让请她的人知道了,我原不屑来你这儿的,来一次已是给足了你面子的了。
偏有那些个男人,眼见的这姑娘年轻貌美,又多是被女人千依百顺惯了的.突然眼见这么个有性格的,自然便犯上了贱还自觉是有趣的很。故此被这么待着也不觉恼.
指不定还要在背地里称赞那么个一两句,说她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佳人呀!
“下头这会子还在唱游园惊梦。待到姑娘压轴只怕还要等上些时候。姑娘若是乐意,不妨也入席谈坐片刻如何?”我笑着向那青瓷邀请道.
“这……。”
“只管坐下便是,今日本王就跟寻常人家的叔伯一样。只不过是带了几个子侄出来游玩罢了。姑娘不必自拘身份。只当我们是寻常身份的客人就好!”眼见青瓷迟疑,裕亲王也帮着解劝道。
“青瓷姑娘,既然王爷也这么说.你只管坐下便是了。”我心知此刻的青瓷巴不得立时离了此处.
可是心里既存下了些小恶毒,少不得她越难受我越开心。赶忙上前几步假装亲热的拉了青瓷过来,早有秋蝉机灵的去另搬了一个圆凳过来,就放在我座位的边上。待到我们两人坐了,秋娴便另取了一副碗筷上来给青瓷使用。
“青瓷姑娘色艺双绝,不愧是名动苏航的花魁!和我们老五倒也称得上是神仙眷侣了。平日里我和万岁爷在宫里,说起你们兄弟几个。都说老五是你们这几个孩子中心性最纯,为人最善的那个。就算自己府里的那位嫡福晋身份低,也是从来都没见他嫌弃过。”
手执酒杯的裕王爷一边感叹一边细细的端详着低头不语的青瓷.
“罢了,过几日万岁爷倘若驾临,还要请姑娘赏光亲来抚琴。”王爷话说一半,突然转了个弯。且竟然是扔下个谁也没想到的超级无敌大炸弹来。
“咦?皇阿玛也要来这儿?”十阿哥瞪大了眼睛发出置疑。眼见着阿哥们每一个都跟我似的膛目结舌,便可知皇上要驾临嫣语阁是之连他们都不知晓.
“可不是!不然你还真以为你二皇叔是跑这来游玩来的了?”言下之意是来为皇上出巡做预先的踏勘的?虽然我很不想提,但是到现在为止,一直三番两次说自己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瞧个新鲜,随便游玩的人不就是这位王爷您自己吗?
“二皇叔。皇阿玛怎么突然想到要来这么个地方?”八阿哥皱紧了眉,问出了在座所有人的疑惑。
“皇上昨儿个还在说你四哥的为人就算开那么个把店,也不会炒的沸沸扬扬。听见是钮祜禄家的姑娘帮着料理的,还搞了个卖门票的名堂。便觉得新鲜要来逛逛。”别人各个听的如临大敌,惟独裕亲王不以为意,自夹了一颗龙井虾仁到嘴里细细的咀嚼半日咽下,“本来今儿个就想要过来。是我好容易的劝住的。头一日人多,万一出点个什么乱子可怎么的了?”
“所以……二叔您才先来给皇阿玛探探虚实。倘若果真个跟传闻般有些意思,就请皇阿玛他移驾游玩?”
“哈哈,小十三到底是小十三的啊!难怪你皇阿玛那么疼你。”
“哼。”王爷的夸赞刚刚出口,就听见那边老十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好在十阿哥没再多话,其他人也乐得丢开了手只装听不见。
这边的我,却是满脑子跟有八匹马同时拉来扯去似的,给彻底炸开了。
皇上巡幸,这是个什么概念?
它代表着无上的荣耀,和各种各样的大麻烦。
难道要我为了准备接驾。把刚新开的嫣语阁再关起来不成?为了皇室的威信和万岁爷的安全,巡行时的肃清从来都是必须的.
“丫头,你放心。万岁爷已经发了话了,这次只会微服私访。不会摆出大阵势来。你不用这么哭丧着个脸。”王爷到底是朝堂之上混久了的人物。我都没开口说话,他便已经了然我在想些什么了。
“是!”如果是微服私访倒确实省了我好些个麻烦。好在嫣语阁不过刚刚开张。一切全是崭新的,并不需要特意准备个什么。略略准备即可.
“小姐。”我正琢磨着。外头汪大管事的又不知什么时候跨进雅间里来。
“怎么了?”我皱眉道.
“小姐,到点灯的时候了。”那汪陆深行一礼,略弯着腰回道,“底下的诸位客人都等着您和八爷呢。”
第四十八章 进退两难
白色狼敖的毛做成的斗篷将我紧紧包裹着。同一质地的护手将我的双手变的温暖。这身行头还是今年为过年给我新做了的。若是往年的兰欣;只怕是不能有这么好的福气的。
大若银盘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之上,光秃秃的树梢被冰冷的风呼啦呼啦的吹舞着。
“小姐,请您捧起灯来。八爷,请您点灯。”
汪陆把我们两个带到临水而建的巨大木制平台上;已经有四个穿着红衣红帽的下人站在那里等候。在他们身边的地上;摆着一只体积硕大的红色孔明灯。
其中一人手里拽着根麻绳。那绳子的另一头系在灯笼里的竹条骨架上,显见的是怕风大把灯笼给吹跑了。
“这怎么行。一个姑娘家怎么举的起那么大的灯笼来。”一向面带微笑的胤禩没去接大管事的递上来的火棍儿,只是皱起了好看的眉尖。他确实是个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的美男子。身形又欣长,风度又翩翩。难怪那些一向自恃甚高的文人们会对他礼遇有加,推崇备至。
刚才从厅里出来也是,一路上尽是些给他请安问好的人。八阿哥脾气好,为人又亲切。不认识的尚且要点头回礼,就更不要说那些个认识的了。倘若不是一边的我越来越不耐烦而面色不豫。我真怀疑要让这位爷独个的从里面出来,怕是要整整走上一个大晚上不可。
那正方形的灯笼做的确实出奇的巨大。光是高就足足到了我的腰际之处。红色喜气的灯笼纸上用金色大书着八个斗大的宋体字。既喜庆又满满的都是贵气。
我不理他,只将手上带着的白色狼敖护手脱下来,交给身后跟着的秋娴。略略弯腰,便一把就将那灯笼捧了起来。
“纸头做的,看着大其实没几两重。”我斜了脖子从灯笼后头伸出脸来,向八阿哥笑道。
“重不重的是其次,你是个姑娘家,拿着到底不雅。”胤禩笑了笑,伸过手来把灯笼接了过去捧高了的说,“我拿着,你点吧。”
这一下,不但是我。连汪陆并左右的奴才下人们都给吃了一惊。全部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爷!这不合规矩!”跟着八阿哥的下人跨上一步,想要去接那孔明灯。
“下去!这么冷的天让人家小姐给我捧灯笼。不等明天京城里把我给笑死,你爷我这会子也得抬不起头来了!”胤禩小声呵斥道。
一干人等听他这么一说,便不由自主的往主楼里看去。底楼廊檐下和大厅门口果然都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今日前来捧场的宾客。就是二楼三楼也是站满了人。这会子三楼的露台上,老王爷正带着几个阿哥往下看。影影绰绰的还能望见裕亲王正摸着胡须微笑点头呢。
这孔明灯是我招揽客人的另一种手段。每一日黄昏开席之初,下人们都会给每桌上的客人递上一个红帖子。上热菜之前每席都会备上笔墨四方。有意想要祈福的客人,只要在红贴上写下自己愿出的银两数额并名姓。待到上热菜之时,下人们除了收起笔墨茶碗上酒杯之外,还会来收这些红帖子。之后便由汪陆找出其中出价最大的那一张帖子,于压轴表演之前,请那位中标了的宾客到外头露台上点孔明灯祈福。
大红的孔明灯都是事先做好的,只是上头的字是可以现写的。或请人写或自己写都是不拘。这天灯所得的银两用处也是个噱头。嫣语阁只取其中二成,其余八成由嫣语阁出面,到潭柘寺给这位客人的名义点祈福的大海灯舍香钱做好事。
今儿是头一日。八爷是最有身份的主客。又是天朝皇子,少不得要做足了架势。来之前便听见有这规矩。便先让下人预先送来五百两黄金.还说是为皇上出面祈福点灯.外头的客人本就忌惮他的身份,又听见是为万岁爷做好事谁还敢与天子争?所以席间口耳相传,没一个人敢出的比五百两更高.八爷便便顺理成章的得了这头日点灯的彩头.
“兰欣姑娘,快些点吧,怪冷的。没的在这里吹冷风。”八阿哥见我只是仰着头向楼上发愣便笑道。
“八爷,这不合规矩。”我转过头来看着微笑的胤禩摇摇头道,“灯是您花了大价钱买下的,何况还是为了万岁爷点灯。倘若今日兰欣点了这灯,只怕明日满京城就要说我越礼犯上了。”
“兰欣姑娘自谦了,现在京城里都在传皇上对你亲睐有加。若不是你年岁小还不能参加选秀。只怕是早已入宫为妃了。”胤禩还在笑,只是眼里的笑意减了,反透出认真的精光来。
我大吃一惊!愕然的怔在当场。
“难道不是吗?姑娘于宫中遇袭,皇上便在金殿上勃然大怒。还特特的勒令我四哥亲自追查。甚至还在你身边安插了暗卫。你被歹人所截之后,皇阿玛又下旨要四哥务必将你安然寻回,为此还拨了宫里的禁军前去营救。救回之后,皇上又令刑部左右两位侍郎连同四哥一起审问绑票姑娘的大胆狂徒。”
八阿哥的语气越说越是云淡风轻,待到他说出最后一句来,我已惊惧的内里袭衣湿透。
“姑娘龙恩正隆。过两年便要和宫里的诸位主子娘娘们一样的身份,又何来越礼逆上之说?京城里又有哪个敢在这个时候得罪了姑娘你呢?”
“喂,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这么冷的天,自己在外头受冻还要连累我们跟着吹风!”头上突然传来十阿哥的大嗓门,“快点点了,大家都好回屋暖和暖和啊!”
“兰欣姑娘,再磨蹭下去。明儿个你的客人们可都要卧床养病了。还是快些点了吧。”八爷使了个眼色。一边刚才把他的话听了个明白的汪陆,连忙识趣的把点火棍用火拾子点燃了递到我手里。那个跟八阿哥的侍卫此刻已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难怪,难怪九阿哥十阿哥会在琉璃厂再见到我时,那么的平心静气。原来他们兄弟几个也都以为皇上对我有了意思,这才不敢再有动作与我发生正面冲突。不,如果是不知底里的人,光听见八阿哥所说种种。大约是谁都会产生和他们一样的想法吧?难怪四福晋之前见着我的时候,眼神虽有打量却并无敌意。请我上门做客时举止言谈里也透着客气亲近的意思。
八阿哥此刻当着这些下人的面把话说出来,便更像是做实了真有此事一般。相信不用等到明日,等会席间便会口耳相传起此事。
我拿着拨火棍的手一个劲的抖。雪白的肌肤,娇嫩粉红的指甲,无一处不透着年轻的张扬。微微的火光之下更映衬出这手的漂亮与美丽。
只是这灯又岂是那么好点的?先前不过越礼,如今……如今……。
胤禩见我还在犹豫个不停,便主动凑了过来,让那火棍靠近底部支架上绑着的煤油粗布。
我手一抖,本想往回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