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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永隆，仿佛把我们从风暴中心拉回了相对安静的中国。麦克唐纳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他想知道香港在本次风暴中的表现，于是问我：“马行长，您对香港的前景怎么看？它还会是亚洲的金融中心吗？”
“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是多年形成的，其中也经历不少风雨沧桑。没有理由改变。中国政府将会继续支持香港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所以您不必担心，它一定能渡过难关的。”我笑着说。
“我去过上海很多次，上海这几年发展也很快，您认为香港和上海的差异足以维系二者各自定位的差别吗？”麦克唐纳追问，他是一个表面温和但又比较清高的人，媒体评论说他总在无意间流露出一股学究气。我与他是多年的老友，早已能绕过他的外表感触到内心热忱真挚的一面。
我回答说，上海有自己的优势，它有广阔的腹地支撑；它的金融、物流、港口以及工业加工、商贸业在迅速发展，并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力。香港有中国政府的支撑，有多年来积累的优势—包括金融、航运、物流以及它在市场、人才、制度等方面的优势，足以稳固它在国际上的地位，二者并不冲突。
麦克唐纳若有所思，转而问道：“那您觉得本次金融风暴对中国有什么影响？”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许多外国朋友了，他们无一例外地想知道被寄予厚望的中国，是不是名副其实。
“这次金融危机对中国的影响目前主要表现在对资本市场信心的刺激上，对经济实体的影响面将会在年底后扩大。目前，扩大内需是中国最重要的一件事。根据我在招商银行看到的情况，中国居民的消费观念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特别是沿海地区和年轻人已经改变了消费观念，信用卡分期付款、透支消费、按揭贷款以及财富管理等金融消费行为日趋活跃。消费信贷正在兴起，并且保持增长态势，这对中国的经济保持持续发展是非常有益的。” 。。
第十四章 生活在别处（3）
“消费信贷？”麦克唐纳苦笑了一下说：“美国人的消费信贷现在已经成为了反面教材。”
我对麦克唐纳说：“消费信贷刺激了金融创新，而过滥的金融创新被普遍认为是本次风暴的罪魁祸首。但我不这么认为，这次危机不能完全归咎于金融创新，问题是出在新的金融产品和金融监管不接轨这个层面。”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示意我说下去。“而且，美国是中国的老师，金融风暴的发生是因为老师的消费信贷及金融创新已经做过了头，却没有得到合理的监管；我们作为学生，很多东西方才起步，根本谈不上创新过度。”
“马行长，听起来，中国的金融业在这个时候何去何从，还真是值得研究。”
“对，需要充分论证。当然，去年中国也出现了值得关注的趋势。为了扩大规模，有些银行降低信贷审查的标准，这样固然得到较快的发展，但现在看来可能要出问题。监管当局及时发现了这方面的问题。招商银行在这方面很谨慎。”
麦克唐纳表示赞同，说：“在这样的局面中要看明白一件事可不容易。”
美林：逃避或淡定
2003年夏天，执掌了纽联储整整10年的麦克唐纳以68岁高龄走马上任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主席一职。2007年10月，他出任美林集团副董事长。
美林作为一家有着94年历史的标杆性财务管理和顾问公司，曾经拥有无比的辉煌；然而，2008年9月14日，金融海啸已经迫使它以440亿美元的价格易主于美洲银行。作为美林副主席的麦克唐纳，不知此刻心情如何。我试探性地问他：“美林现在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显得非常轻松，让人感觉本次美林并非被迫出售，而是一个1＋1＞2的合作。他说：“美林成了美洲银行的子公司，有关手续将在年底之前完成，现在美林的情况很稳定。”稍加思索，他告诉我说：“美洲银行和美林的战略互补性很强，即使是没有这次风暴，如果我们要找一家银行合并，还会是选择美洲银行。他们的主体是商业银行，而美林主要做投行业务；一个涉足零售业务，一个则没有；从市场布局上来看，我们主要做国际市场，他们则钟情于国内市场。这都表明我们的业务没有冲突，因此，我对这次并购非常有信心，相信二者一定会产生良好的协同效应。”
这个回答避开了美林被收购的原因，但展示了麦克唐纳对合并后的前景充满信心。此时此地，这种乐观精神是难得的。
相比之下，美林的CEO约翰·塞恩恐怕就没那么乐观了。此次金融海啸，可谓美林在近百年历史上遭遇的最为惨重的灾难。塞恩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他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筹措资金，防止这家百年老店瞬间被吞噬。
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美林再也不敢捧着烫手山芋走钢丝了。但彼时他们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2008年7月29日，原面值总计306亿美元的CDO被迫以67亿美元的低价转让给私募股权基金“龙星”（Lone Star）。此单出售后，美林的股价先下跌了10％，但市场迅速作出反应，支持反弹，最终上涨8％。华尔街似乎认可了美林这一“吐血甩卖”；在2008年三季度的财报中，美林资产减记57亿美元。塞恩这一系列举动可谓用心良苦，将CDO忍痛清仓，资产大幅减记，这些招数降低了人们的期望值，也避免了未来持续恶化的风险。
第十四章 生活在别处（4）
一些分析家鼓掌欢迎，声称这已经是金融版块风暴的谷底。但塞恩本人却无法释怀，成交额为67亿美元的CDO交易中，美林采取了“卖方融资”的办法，向收购者提供了贷款债务服务。即卖方也是债权人，交易成交时买方先向卖方支付一笔首期付款，余款则由买方以所收购产品、物业或企业为抵押，向卖方借贷，最终按期连本带息还付给卖方。美林拿到手的钱只有17亿美元的首期付款，反而要向龙星基金提供50亿美元的贷款。而这笔贷款的抵押资产，即原面值306亿美元的CDO。
2008年8月初，“吐血甩卖”的几天后，塞恩宣布发行亿股总价值达98亿美元的二级股票，一举刷新了美国二级股票发行的历史纪录。为了增加人们的信心，他个人认购了75万股，投入了约1 700万美元。其中，2007年底大量购入美林股票、目前美林最大股东的新加坡国家投资基金淡马锡，在这次发行中投入34亿美元购买新股。但这些都只算是表面的光鲜，为了稳住大股东，美林不得不补偿淡马锡2007年投资的损失，偿付给他们25亿美元。
塞恩上台后努力开源，从各方面融资约300亿美元。与此同时，他更注重节流，2008年前两个季度，他取消了将总部迁入原世界贸易中心遗址新大楼的计划，而在此之前，他已经陆续卖掉了美林在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附近的一群写字楼。
他甚至不惜拆东墙补西墙，忍痛割爱抛出了已经捏在手中20多年的彭博资讯公司20％的股份，被彭博资讯自己以亿美元买回，这个买卖使得彭博市长本人喜出望外。此外，他还卖掉了旗下美林全球财富管理公司的后台服务子公司—金融数据服务公司，换取了35亿美元。而这两项转让，美林均采取了卖方融资的方式，充分反映出他们对融资的渴望和无奈。
塞恩已经竭尽了全力，可惜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在美联储的压力下，美林被美洲银行以每股29美元的价格，以换股方式收购。该收购价比美林上个交易日的收盘价高出70％，看起来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但事实上，它仍然只是美林股价峰值的30％。
从2008年7月底闹得沸沸扬扬的“吐血甩卖”、卖方融资，到9月15日被美洲银行以500亿美元收购，不断升级的风暴让塞恩筋疲力尽。
我没有追问麦克唐纳这些刚刚过去的往事，而是对他说：“说不定这正好是美林的危中之机，一举摆脱了CDO的负担，开创新的辉煌。”麦克唐纳听后很高兴，连连点头。
“市场需要的是明确的信息”
我接着对麦克唐纳说：“这次金融海啸以后，美国的金融格局都改变了，看来金融监管也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麦克唐纳表示认可：“您说得对，现在独立的投行模式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两家经营投行业务的银行也是以金融集团的形式存在的。金融监管模式也会随之发生很大的变化，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继续分开监管，或像英国金融服务监管局那样，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合二为一的监管模式都是有可能的。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因为如果合二为一监管，会产生一定的冲突。”
“您曾经在纽联储做过多年的行长，以您的经验判断，现在这样令人沮丧的局面还会持续多久？”我问道。
麦克唐纳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这个问题取决于美国政府打算如何行动，采取什么样的举措。如果美国政府能够像英国政府那样，给所有银行之间的贷款提供担保，也许事情能够在2008年年底之前解决。如果美国政府不打算这样做，则可能要到2009年中才能缓解。”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四章 生活在别处（5）
讲到这里，他又顿了一下，然后说：“要彻底解决金融风暴归根结底取决于房地产市场的稳定。如果房地产市场的价格回复到普通人能够接受的水平，我想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政府向银行注资也能解决一定的问题。但其实最根本的问题在于，再也没有银行愿意和那些已经暴露问题的金融机构发生业务往来和交易了，因此，有问题的金融机构就被拖垮了，或者说被遗弃了。”
看起来，英国政府在应对金融海啸上的积极态度，让华尔街的银行家们羡慕。而美国直接注资7 000亿美元，股市却仍然下挫，似乎问题的症结并不像保尔森等人想的那样。麦克唐纳也表示，7 000亿美元的注资具备太多的不确定性，缺乏可操作性，很难在短时间内让市场恢复信心。
谈起让市场重拾信心的问题，麦克唐纳说起了七国集团10月10日在白宫举行的金融海啸以来首个峰会。会上，七国财长宣布了一项五点计划，表示了共同对付全球金融危机的决心。麦克唐纳却认为：“他们没有就如何应对当前的金融危机提出任何有价值的实质性建议，只是空喊了很多口号，并没有给出方法和举措，不具有可操作性。”的确，从我了解的信息来看，七国集团虽然在一份简短声明中表示，他们要“采取果断行动并且使用一切手段”，甚至“许诺要保护银行和金融机构，避免倒闭，并确保能从公共和私营领域筹集资金”，但正如麦克唐纳所说的一样，声明中并没有包含任何具体的措施。
麦克唐纳略带不满地说：“市场需要的是明确的信息，如果你想影响它，就应该明确地告诉它具体的实施步骤和方法。”
“目前的财长会议是很难形成有效方案的，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心思。要想达成有效方案，首先要让布什总统把各国首脑都拉到华盛顿来。”一个月以后，G20国家领导人金融市场和世界经济峰会在华盛顿举行，中国国家主席*出席会议并发表了重要讲话。然而，G20国家领导人发布的宣言仍然未遏制住金融海啸向实体经济侵蚀的步伐。
麦克唐纳叹了叹气，说道：“但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我点头道：“是啊，本来计划在年会期间要拜访的许多朋友，现在都不来了，有的甚至是已经预订好会面又临时取消，市场真是风雨飘摇。”
他似乎不愿多谈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接过我的话题说：“招商银行的管理很棒，所以您现在仍然能如期来参会。”
“中国的形势虽比这里好，但市场的信心也受到了冲击，股市也存在着市场表现与业绩相背离的情况。”我坦诚地告诉他目前中国的困难，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相信问题一定会解决的，您看招商银行纽约分行一开业，客户、朋友、资金都来了，我们和你们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听了这番话，麦克唐纳露出了笑容。
末了，我再次邀请他出席纽约分行的答谢酒会，他欣然应允，表示一定到场。一个月以后，在纽约广场酒店，我如愿见到了麦克唐纳。他笑着说：“马行长，别来无恙，咱们又见面了。”我们交谈了好一会儿。虽然麦克唐纳看上去气色不错，但从他激烈的提问方式以及深邃的眼神中，我仍然可以看出，他还没有摆脱金融危机给他带来的恶劣心情。
米兰·昆德拉说：“人不能跳出他的生活，但小说也许有更多的自由。假设我们匆匆地、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