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纯真的无辜,如此全然的信任,秋寒月突然不敢对视,这刻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当真是为了一己之私强把灵儿留下。
“哥哥,灵儿可以不坐下去么?真的好痛……”
“灵儿……”他抬眼,欲语无声。他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明知灵儿回到那具躯壳之内,便要经受剧通,他却无法代她遭受,却还强要她回去……他当真不是为了自己么?
“……哥哥?”灵儿眸儿大瞠,忽然惊口颤栗起来。“哥哥你不要哭,灵儿乖,灵儿不气哥哥,灵儿回去,哥哥看,灵儿回去了,哥哥不哭,灵儿回……”
惨淡透明的娇小影儿坐回狐体,倏然消融。
灵儿……此时此际,秋寒月再也无法自已,双膝软落榻前,抱住那一团柔软,喉内闷发出一声吼咽,眸际崩溃如雨,尽倾泻进了那团雪色狐绒中……
五十六、城主的反击(VIP)
“适才,你明明诱使他解下了巫界戒环,且当归者魂魄已然剥离狐体,为何还要拦我出手?”
囿于百年搭档所形成的信任,黑衣冥差在白衣冥差眼角示意之下撤离,一路按挎着,满肚子的火气与不解在到达幽冥结界所在处时终于爆发。
白衣冥差老神在在,道:“你以为对方如此容易诱使么?他能那般畅快地把系在小狐四肢的戒环取下,概因他身上的那张巫冥符。那符出自巫界首领之手,上能冥界首领徽印,你我若硬要以硬碰硬,也不是没有得手可能,但无疑是削了巫界首领的面子。连阎王都须礼让三分的一方之首,我们给开罪了,若因此挑起了巫界与冥界的纷争,你我可担待得起?”
“……你也未免长了他人的志气,一张符便让我们堂堂冥界神差望而却步,若本尊到了,我们还要望风而逃了不成?”
“若人本尊到了,我们还真要避之大吉。”
“……以你之意,我们是要置那条魂魄不理?回头挨阎王的修理?”
“当然不能。你我此次回去面禀阎王,向阎王请旨明日再来。若阎王准了我们,到时候不管掀起任何风浪,责任都不在你我,不是么?”
“……有理!”黑衣冥差对这位百年搭档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点头,旋即又生疑虑。“苦阎王不准呢?”
“阎王不准,你我这两只小鬼还能如何?届时担上畏惧巫界首领之名的,是阎王,与我们兄弟的干系寥寥无几,对不对?”
“……太对了!”黑衣冥差一张鬼脸之上眉飞色舞,打破了黑脸上的僵冷,却也使这张鬼脸名副其实,惨不忍睹。
鬼语犹在,一阵阴风扫过,两位冥差隐入冥界结界。
随之,一抹尾随多时的人影渐渐浮现。
秋明昊捏着隐身符,浅笑唏嘘。原来,心机与算计,不管在哪方世界都是不虞图乏,而“鬼们”算计起主子时,居然比人还要居心尽力,考虑周详。
第四夜。
秋寒月阖眸坐于榻前。
昨夜会与冥差应赌,并非全因依仗巫冥符之故。无非兵行险着,险中求生。
两个冥差中,黑衣鬼脸面恶心直,白衣鬼差语温心诡,他应了那个赌,就是要用起对方的诡道多疑,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但,诸葛武侯的空城计绝无用第二回的可能,他的疑兵之策也只限一次。
待对方参透端倪,今夜卷土重来,动得便不可能仍是嘴皮上的工夫。
“飞狐城秋寒月,丁丑年十月初三生于天陇兆邑城,现年双十有六,一城之主,勤政恪责,福荫一方,然少年曾仗剑江湖,造杀孽无数,幸所杀者俱为大奸大恶之辈,遂功过相抵,无褒无罚,且观之后行止,寿殁再论奖惩……”高声唱念中,黑、白冥差再度登临。
“二位高诵秋寒月生平,莫非此番前来取得是秋寒月的性命?’’他扬眸,问。
“凡尘千条命,生死皆由我。世间多少事,尽在案头簿。莫道人不知,神鬼总难测。莫舞得意时,总有清算日。”黑衣冥差朗朗如诵,两目瞪如幽灯。
“秋寒月,你早晚也要有地府一行,今日冥界神差办案,休得阻拦,若不然他日殿前清算,火钳油锅为你而设!”
白衣冥差颔首,道:“我等得阎王明令,百灵儿今日务须魂归地府,阻挡者杀无赦。阁下锦绣年华,莫丧于尽朝;几十载阳寿,莫毁于一旦。今日阁下若能将百灵儿魂魄安稳交于我等,功德簿上必为阁下记下一笔。”
仍然是一个施硬,一个用软,一个利诱,一个威胁。
秋寒月摇头,摇头,又摇头,“不让。不让。不让!”一连三个“不让”,两唇紧阖,再无一字。
两冥差见状,亦知不必多话。
黑衣冥差宽袖勤挥,阴风骤起。
白衣冥差抛出锁魂链。锁往榻上灵儿。
秋寒月以举身之力住双足,岿立不动,左手中指放到齿下啮破,几滴血珠淋上右手长剑剑锋,锋光飞扬,挥迎锁魂长链。
交鸣之声,不同于平日相碰时清脆的金属碰击声,“卟”“卟”彳绝,恍若……
“二位察觉到了罢?这把剑早年杀人无数,那些亡魂虽然都已投了胎走了,但咒怨之气却不曾消散,尽附于这剑锋之中,形成了煞,平日被我的阳气震着,不敢动也动不得,今时我以中指之血将之引发,二位可要与之好好斗上一斗了,不知鬼与煞,哪个更强?”
卟!卟!卟!
这种声,俨然如利刃刺入体内引发的鲜血喷诵声,中间尚隐隐夹有惨呼之音。
与团团煞气揪斗中,两位冥差勃然大怒
“秋寒月,以血引煞,后患无尽,这笔业障,将损你命中富贵福寿!”
“秋寒月,你今日所为,必为你功过簿添上漆黑一笔,他日下得地府,皆得偿报!”
“二位言重了。”秋寒月挥剑成舞,风度翩然。“要不要为在下添上一笔黑账,自是尽请冥府的方便,但所谓后患无尽,纯属二位多虑,这么好的东西我自然只用来招待贵宾,哪舍得放养出去浪费?二位,好好享受罢。”
黑衣冥差气急败坏,白衣冥差计上心头,擦身交错之际,指尖点了点搭档肩膀,前者会意,勾魂杖痛点四遭煞气,左掌一拍,将后者送往那方屏榻。
白衣冥差身形凌在空中,兜手又出锁魂链。
锁魂链乃冥界神器,专用以捕捉逃亡魂魄,凡有不羁者,此链下无不束手就擒。但因此度锁魂有所顾忌,白衣冥差不敢掷得过重,惟想不松不紧的系了,带回地府交差了事。
可是,锁魂链落,无魂无魄。
他一惊,榻上雪色狐躯尚在,为何链下不见魂魄?
“对不住,白衣兄,此间太吵,在下唯恐扰了我妻休憩。将她送到安静地方了。
榻上那位是人间天子的御猫,您若喜欢,在下或可向天子请求割爱!”秋寒月笑送谑语。
五十七、冥差的围攻(VIP)
所谓剑上之“煞”,确系当年秋寒月行走江湖杀人如麻时盘附于上,被秋观云觉悉并加以施法,反成了他必要时可遣可用的器物,应付一些喜附人体上吸取能量的寻常邪祟。其时,秋观云将启用之法告诉知他时,他尚曾奚落“兹此后我这左手中指的血要小心了”。他体质至刚至阳,属所有阴虚邪祟远离绕避之类,多年来不曾有机会引用。却在今日,用在了两位冥差身上。
看似谈笑间戏谑应对,泰然自若的也只是表面。他自知自己乃血肉之躯,以观云所授的那点皮毛与冥界神差相斗,不啻以卵击石。但他只能如此。
“秋寒月,你妻魂魄乃阎王下令拘提,你与我等武力相见,这等拒捕罪过非同小可,足以让你他日魂归地府后受火鞭五百,你想想可值得?”白衣冥差仍坚持以和为贵,仍寄望秋寒月识到与冥差为敌的后果,主动罢手。
“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费什么话?待咱们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收了,连他的魂也一并勾去见阎王,到时有他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的!”黑衣冥差依旧的强硬,须臾不让。
秋寒月轻笑,“在下无意开罪二位,无非我妻命不当绝,在下不愿与爱妻就此生死两隔而已。二位,人间有句话,“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亲”,讲得是拆人姻缘要遭天谴,在下实在不想二位因此折了不易修来的道行。”说话间,又甩出几滴雪珠落到剑锋之上,虚空一划,两冥差各自闪身退避。
秋观云曾云,凡人左手中指之血,或多或少皆有避鬼驱邪之效,而其中又以至刚至阳体质者可使其效加倍。今日仿佛验证了这话,连这二位纵算在青天白日出来的勾魂大鬼也不想沾染此血。秋观云还曾说,比及中指之血,更具奇效的是……
如此,倒提醒了他。
以齿啮下的伤口毕竟浅微,初始仅是为了甩出几滴血珠引发煞气,如今既然对二位尊者有效,他何妨大方供之?一念至此,猝以剑锋在左手中指上狠利一抹,登时血如细泉喷涌,反手向两冥差甩掷过去。
“……卑鄙无耻!”两冥差向后飘出十尺之外,黑衣冥差切齿狠骂。
须知他们虽已修炼到了不畏天光,白日亦可在阳界行走如常,但毕竟是至阴至寒的冥神,被那等刚热之血喷到身上,灼痛之感足以让他们不适多日。稍有不慎,被灼破皮骨损伤修行也有可能。阴与阳,相生相克,其来有自。
“秋寒月,你如此只能是两败俱伤,一旦你失血过多,体质即转阴虚,届时不但不能抵拒我等,怕连你剑上的煞气也压制不住了!”白衣冥苦口劝道。
“不劳尊者费心。”既然效果喜人,自然是再接再厉!他在指腹上竖划一道,肆意洒掷。剑锋与血肉直接相触,更激得煞光大振,将黑白两冥差团团围住,如泣如诉的怨咒之声入耳不绝。
“秋寒月你不要命了么?不怕被这些煞反噬,今夜便成了你的死期!”
“如此不更好么?劳烦二位将我夫妻的魂魄一并锁了走,也省得黄泉路上寂寞无伴。”他哂语。
殊不知,他割指自伤,又驭气挥剑,血流加速,体力流失亦加速,脚步腾挪间已觉虚空。只是,唇边的笑依然从容,眸中的光依旧冷定。子时已过,直待鸡声拂晓,便又熬过了这夜。他如今只能如此,熬过一时算是一时,向七夜的结束一步步迈近…
“白衣,干脆我以勾魂杖击他天灵,把他三魂七魄打出窍来,看他做了鬼还如何猖狂?”黑衣冥差被一团煞气扫过眼角,带来麻剌剌痛感,不由怒道。
白衣冥差迟疑,“这……”
倏然,秋寒月虎目极张,以气逼喉,硬生生逼出了一口热血,向两冥差喷下。
“……快走!”
白衣冥差扯起同伴一臂,迅疾向远处避躲了去。黑衣冥差因避得稍慢,脸、颈之上溅落了几滴,灼热难当,两冥差就此一路隐去,此夜再无回头。
偏殿内,秋寒月以剑支住身形,苦喘了少许,解开前襟,睐见了贴在胸口的小躯,沾血的唇蹭了蹭干燥得让人不安的小小鼻头,笑道:“你就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阿斗对不对?哥哥这个赵云与人打得厉害,你仍然安挺睡着,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他必须骗自己灵儿此刻是安挺睡着的,而非在经受噬腑蚀骨之痛,惟如此,他才能坚持下去,才能与鬼斗与神争……
“寒月,恭喜,第四夜过去了……寒月,寒月?!”
当见听到第一声鸡鸣,睹到良皇后雍容身影迈进殿来,他神志倏然松下,除了记住将手中小躯捧到胸前,意识全无……
“寒月,你太冒险了,怎能以内力强逼血液逆行?若你那一口血不能济事,非但白白毁耗了自己的精气,兴许也就保不住灵儿了。”
秋寒月是在当日酉时启开双眸。在他昏睡着时,秋明昊命宫内第一高手为他运功疗伤,良后命宫婢喂他喝下一碗何首乌老鸡汤、一碗千年人参汤,醒过来后,还有一碗碗苦药相待。直待他盘膝自我调理罢再度把眼睁开,良后方心有余悸地出口簿嗔。
“纵使你仗着年轻,咱们宫里又不缺进补调理的好东西,可是,这心口的一口血所损耗的,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你呀……”
良寒月一笑,将宫婢呈来的补血药汤一饮而尽。纵算他不够年轻,纵算他不在这宫里,结果会有所不同么?触抚着膝上小躯,他又是一笑。
良后隐有所察,不免在心中感叹,姓秋的人里,怎出了这么一个痴情种?
“今天是第五夜,明昊你这趟跟去听着了什么?”
明秋昊侧睇秋寒月多时,闻母后诘问,方收回眸光,答道:“这回那二位是狼狈逃走,脚程过快,一路急行着便回了冥界,并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