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眼里的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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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眼里的林黛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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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雪芹的文字,就有这种庄周梦蝶的陶醉感,他能够让读者的思想和书中的人物融为一体,你是宝玉,宝玉是你,分不清谁是读者,谁是宝玉。
  第26回,“宝玉无精打采的,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会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会金鱼。”
  这段话在写宝玉春困打盹,袭人劝他出去走走,消消困。看上面的后一句话,句式上是“5…11…4…11”,首先有句子很好看,有一种独特的形式美,不是刻意地凑字数,也没有压韵脚,全是白话,却字数等同,浑然天成。
  其次,“晃”、“调弄”、“顺着”,都是流动性的词语,动作感、画面感,把宝玉无精打采的心理,一路倦怠的身形,昏着头跌跌撞撞的脚步,异常鲜明地表现出来,并且,一气呵成。曹雪芹不知不觉中用一只无形的手,把我们勾进书中,仿佛是我们自己在晃晃荡荡地出门,调弄雀儿,顺着溪水,赏玩金鱼……然后,曹雪芹又把我们从诗情画意中轻轻地推出来,激起我们的一丝怅然……
  这“一勾、一推”的艺术化境,让我们糊涂了,谁是宝玉,谁是自己……
  我们看英文是怎么翻译这段的:
  “Bao yu followed her advice, albeit half?鄄heartedly, and went out into courtyard。 After visiting the cages in the galley and playing for a bit with the birds, he ambled out of the courtyard into the Garden and along the bank of Drenched Blossoms Stream, pausing for a while to look at the goldenfish in the water。”
  这段英文基本翻译出了原意,但令原文那种形式美、画面感、跃动感大为减色。在原文中,读者可以和宝哥哥神行合一,而在英文中,宝玉却是“死”的,读者能做的,就是一件事“阅读”,而不是会意其中,参与艺术创造。为什么会出这样的问题呢?因为,英文变化了曹雪芹的语言结构,and、after,这样的关联词语,仿佛把本来散落在沙滩上,那一颗颗闪光耀眼的珍珠,用线串了起来,严整了,严谨了,但是,项链虽美,却是凝滞的美,萧索的美。
  我们不是在苛求外国人,也不会要求英文向中文刻意“屈服”,但是,看看我们今天的中文学习,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未学写作,先学关联词语,虽然……但是……,因为……所以……,现代汉语的语法,就是那条线,非得把珍珠串起来不可,如果曹雪芹在今天写作红楼梦,这段话或许就会这么写:
  “宝玉(虽然)无精打采的,(但是)只得依他。(宝玉)晃出了房门,(先)在回廊上调弄了一会雀儿;(然后)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会金鱼。”
  如上面这样的中文”现代“翻译,就把汉语最有魅力的色彩抹去了,虽然,我们通过品读红楼梦,知道了加上这些关联词语并不好,但是,近百年以来,现代汉语语法偏偏是要我们加上这些关联词语!我们现在写文章,简直摆脱不了关联词语,大家可以试一试,能不能写一段话,要求很简单就是没有关联词语。
  我们随意阅读一篇现代汉语的文章,不必是名家名作,只看我们自己的日记、报告、博客、信函,就能明白,没有关联词语,我们难以下笔写文章,没有关联词语,我们简直做不成任何文字工作。
  2。 《红楼梦》回答了“爱是什么”
  一本爱情小说,没有“我爱你”三个字,还是爱情小说吗?可《红楼梦》里通篇没有“我爱你”,宝玉和黛玉是怎么表白的呢?我们看第23回,有一段非常优美的描写: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凋零的海棠花,繁茂的老杨树(2)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 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 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 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 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宝玉一回头, 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犄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 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
  宝玉在这里用了一个典故,《西厢记》里,张生自称“多愁多病身”,称恋人崔莺莺为“倾国倾城貌”,宝玉将自己和黛玉对比张生、崔莺莺,这不是表达出最明显的求爱之意吗?所以,把个林妹妹弄了一个通通透透的大红脸。从字面上,很难把握林妹妹的内心感受,只有能够鉴赏传统的中文,你才能细细地品味林妹妹心里面,那份害羞、旖旎、波澜,拨云见日而又娇羞难当,被爱真真切切“击中”的恍惚和眩晕,这一羞、一喜、一晕,是多么美丽的感受,如果你不懂传统中文,你能品到如此芬芳美好的感受吗?
  大家都在问“爱是什么?”,爱,就是林妹妹那一瞬间的“带腮连耳通红”。
  3。 恶俗化的变态中文
  近期引进的《红楼梦杀人事件》,一个日本作家说是用这本书向《红楼梦》致意。让我们看看这个文本中糟糕透顶的中文:
  “关紧的屋子里,提灯照进去后,微弱的火光便照出内部的情形。在接下来的瞬间,跟在宝玉身后但站在少女行列先头的黛玉和宝钗,……”
  这是一种“变态的”中文,“关紧的屋子里,提灯照进去后”,是一团混乱,前后错位,“瞬间”还有接下来的?——不就是“突然”的意思吗?“跟在宝玉身后但站在少女行列先头的黛玉和宝钗”这一句是最混乱的了,这不是在向《红楼梦》致意,而是在猥亵我们的中文!
  前面,我曾经引用了一个“超级火车中文”,一个句子拖起了整整45个字——“那则让她哭了整整一夜的她母亲昨晚因车祸受重伤而不治身亡的消息对她来说的确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
  其中,“那则让她哭了整整一夜的她母亲昨晚因车祸受重伤而不治身亡的消息”,和杀人事件中的 “跟在宝玉身后但站在少女行列先头的黛玉和宝钗”,真是异曲同工,在语法上没有错,却没有写出美感,反而是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
  这说明现代汉语处于一个窘迫之地,缜密繁琐的语法并不能产生美丽的中文,语法没错,并不意味着就是美丽的中文。现代汉语,就像一条语言文字的工业流水线,只能制造产品,却不能产生艺术品,语言的魅力已经消失殆尽了。
  晴雯生病了,宝玉说过一句话,“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当我们领教了“火车中文”和日本作家的“变态中文”之后,便明白了他们就是野坟地里的老杨树,而曹雪芹中文就是咱们的海棠花。
  如今,曹雪芹的中文,我们是写不出来了,能够看到的也越来越少了。海棠花越来越少了,老杨树却是越来越多了,我们的周围就像是语言文字的“野坟圈子”,一排排怪异丑陋的老杨树把我们死死包围起来,抽空了我们的心灵……
  

谁骑上了老虎,谁暴露了乳沟
《红楼梦》能净化对女性的污浊念想
  一部《红楼梦》是女儿的戏,云想衣裳花想容,300多年前的文人李渔,说过女儿穿服“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意思是,女人穿衣整洁为先,气质风韵为先,不必追求气派,显露富贵,而要与自己的面容相宜相配。《红楼梦》里的女儿们,既有盛妆华韵,美丽逼人的,又有素面朝天,别有情致的。
  女儿盛妆华韵,美丽逼人的,如王熙凤,“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官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缂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这是一种何等脱俗夺目的美丽啊,在林黛玉眼中就是“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
  女儿素面朝天,别有情致的,如薛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一种是神妃仙子,一种是唇眉不点,红翠依然,在曹雪芹的笔下,女儿,真真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曹雪芹对女性会欣赏,会赞美,但最根本一点,是曹雪芹尊重女性,平等地看待女性,这在中国文学史、中国思想史上,都是难能可贵的。正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曹雪芹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亵玩,所以,《红楼梦》对女性的态度,是干净的,纯洁的,平等的。其中那些美丽的女儿们,是让我们由衷地欣赏,发自肺腑地倾倒。多读一读《红楼梦》,能够净化男人对女性的污浊念想。
  老杨树们能掉叶子,海棠花却不能春睡阑珊
  最近,德国总理默克尔,出席了挪威歌剧院的起用仪式,她一身长裙,洁雅大度,衣貌相宜,就是那勾人的一抹春光,又有什么不好呢?北宋的词人黄庭坚写过一首《好儿女》,
  “粉泪一行行。
  啼破晓来妆。
  懒系酥胸罗带,羞见绣鸳鸯。
  拟待不思量。
  怎奈向、目下凄惶。
  假饶来后,教人见了,却去何妨。”
  都是朝女性的一个地方放眼望去,有的人为什么和黄庭坚的感受就不同呢?今天的中文很有意思,不用黄庭坚的“酥胸”,而喜欢用“乳沟”这个词,放弃了女性美的词语,而改用生理学的词语,本也无妨,但是,如果把对女性尊重的价值观也放弃了,这就让人感到悲哀了。
  有人说这是国家大事,身份特殊,那让我们来看看普京和萨科齐。一个秀胸肌,说是展现魅力和信心,一个秀腹肌,说是亲民形象,用句贾宝玉的比喻,老杨树们都脱得不能再脱了,掉了叶子,海棠花却不能有一点点的春睡阑珊。
  历史上,有多少“男熙凤”
  大观园里,被人们最痛骂、最看不起、最鄙视的那个人可不是贾雨村,不是贾政、贾赦,贾链,甚至也不是薛蟠,而是女儿王熙凤,“脂粉虎”、“女曹操”,烈货,“阎王老婆”,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可惜的是,王熙凤是文学的虚拟人物,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历史人物,做历史学的人,找不到这个毒辣的女人,但是,好像她身上,却能找到很多男人的影子。
  “我是不信阴司地狱报应的,任什么事,我说成就成。”——王熙凤
  “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曹操
  贾珍说王熙凤“大妹妹玩笑着就有杀伐决断”,这不是在说周瑜嘛,“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
  王熙凤说,“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再几年就都赔尽了。”荣国府是不存在的,把个好好的国家赔尽的人,是拿破仑。拿破仑在欧洲惹是生非,东征西讨,最后弄了个滑铁卢大败,国亡人死,却落了一个千古英雄。王熙凤在一个大宅子里,苦苦支撑大厦将倾,无关社稷,不动黎民,不过是家破人亡的牺牲品,也惹得一个“烈货”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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