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刑场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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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刑场1927-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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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正在那儿等着。
  “小苏……哦,从明天开始,就该尊称你为苏老师了!”谢老师微笑着坐在苏家湾的教师宿舍里,那是一段土墙围合的房屋,上面盖了个茅草顶子,因为防不了雨,所以土墙上全是水渍。他这会儿却在清理着洗脸盆,昨晚下雨用脸盆子接水,结果弄得脸盆里全是沙子。给水浸了,附着在生了锈的铁皮上,怎么弄也弄不掉。
  “谢先生,”苏德信蹲下来帮助他清理,一面很诚恳地说道,“曲先生说了,我到这里来是配合你的工作,我听你的安排。”
  “嗯,眼下乡村的革命运动还只是起步阶段,但受压迫受剥削最深的是农民,生活最困苦最艰难的是农民,最没有*自由的还是农民……”
  “所以,我们的革命队伍不能少了农民。”
  谢老师名叫谢云山,与苏德信同属共产党。
  谢老师在长沙举起手宣誓加入共产党的时候,苏德信还在燕京大学参加毕业考试,因此现在苏德信见到谢云山,很尊敬地称呼他为:老谢。
  “老谢,”现在苏德信坐在一间破落得已近坍塌的房屋里,那是农户黄大扣的家。没有桌椅,他只好将就着坐在一块用土泥堆砌的墙基上。“老谢,这期讲习所要发动的学员名单我都理妥了,都是黄大扣同志牵的头。一共二十七人,其中积极分子十人。天已很晚,你一个人要逐个联系十七个太辛苦,我看要不然明天的会延一延?”
  “那算啥辛苦。听说要打土豪分田地,你瞧没瞧见农民们那高兴样。单看高兴样,我就算一晚间再多联系十七个也不算个啥,会期不用延,只不过……”他沉思了一下,却暂时中止说话,起身向担任屋外戒备的黄大扣道别,拉着苏德信走了出来。
  “只不过啥?”刚才老谢欲言又止,苏德信听出了点名堂。
  “其实也没啥。谁叫我们这样的人得许党为国不恋家呢。”谢云山遥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山峦,半晌,又回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苏德信,“我想你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不会护短,拦着农民兄弟向你苏家大宅进攻吧?”
  “你说啥?”打土豪分田地打到自己头上来,这结局苏德信做梦也没想到。不过细想来,自己家的确在这一片得算“地主”,若苏家都不算地主,那整个龙田县也就找不着地主了。没地主可打那还革什么命,怎么说这地方也叫“苏家湾”。可是要他将刀子放到自己父亲的头上,他还是举棋不定。但此时此刻举棋不定并不是明智的表现,因为老谢说得对,谁叫我们这样的人得“许党为国不恋家”呢。
  所以在惊问一句之后,他很快沉默着点点头:“我理解,我不拦着。”
  苏家湾农民暴动的消息很快传遍并震惊了整个龙田县。
  事发当天,苏老太爷正在田里处理那片坡地的发佃问题,找来的几个长工团结一致非说那地里种不了庄稼,最多弄几棵梨树看看过几年的收成。苏老太爷要佃出就得免三年租子,要不然可没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苏老太爷当然不同意,说哪里全免的规矩,租子薄一点倒可以商量。几个人正争执不休之时,由新入共产党的黄大扣领着的七八十个佃农已经冲进了苏家大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9)
苏老太爷一直奉行“以德服人”,院子里并没养多少家丁打手护院什么的闲人,再加上当天德义德厚德生都进城去了,德义德明德庄又上坡视察田里了,所以黄大扣的队伍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长驱直入。当时留守家中的长孙旭照正在奶奶红翠的房中跟她说话,看见黄大扣倒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冲将进来,一时惊愣得呆了。
  “你——你、你……”他眼睛直直盯着晃人眼睛的刀锋,连续说出五六个“你”字,眼珠子却慢慢凸出来,身子随着眼珠子凸出的程度开始倾斜,直直向后倒去。
  反倒是红翠还算镇定。
  “黄大扣,你这是做啥!”七十有余的红翠站在床边,见旭照向后倒一把撑住他腰,温柔如水地轻轻放下,然后扬起头噔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喝斥,耳里听到了花厅前杂沓的脚步声,判断出那是很多人涌进宅子的迹象,同时也有女子的尖叫与逃跑声四面八方的传来。
  “打土豪分田地!”黄大扣一门子心思都在这上面,有人问,他就答。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叫你们来这的!”红翠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浑浊的眼珠子突地放到眼角上,配合成一双冷而狠的目光射向黄大扣。这凶狠的目光使黄大扣在那一瞬间差点没能挺住。好在红翠这样的目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哼了一声,回头拉过一张被子盖到旭照身上,再转过身子挺直了腰,从黄大扣及其战友的闪闪刀光下从屋里走到院子中央,大声叫道:“原来大家都在。那谁来说说,这‘打土豪分田地’的话是打谁嘴里吐的,你们来这都是谁的主张!是不是这个黄大扣?”
  “大家别上这地主婆的当!”黄大扣被红翠的质问吓了一跳,身子一个机凌,脑袋在这时醒了一半。他一面大叫一面冲出门去,总算及时阻止了一些头脑简单的农民的张口胡说,自己站到红翠跟前去,说:“我们没人组织!你们这些狗日的地主成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可曾想到咱们佃户还揭不开锅!……”他学着用谢云山的口吻历数地主的为富不仁,可还是不免带上了些粗话。而这边红翠却始终冷冷地瞧着他,任由他说,也不阻止也不反驳,等他说得搜肠刮肚的词穷了,才冷冷淡淡地说道:“我道啥不得了的事儿,原来不就这么回事。听你这话,我苏家的地都靠你们种着才有收成;我苏家的人都靠你们供着才有吃穿;那我倒要问问,我苏家哪时强逼你来做长打短了,谁要不想佃,我苏家可以随时退租。尤其你黄大扣,西头那块肥地早就有人候着了,你这会儿退出来,正好。”
  她又转身回头,目光环视了一圈,从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中掠过,却没有停留。把所有人看了一遍后红翠举起右手食指点上自己的额头,又道:“你们说我红翠是什么地主婆我就不认。我红翠不是名门闺秀,我红翠的出身天下皆知。那会儿我红翠家穷所以红翠是被卖到苏家的!一两银子,请问大家这世上哪有一两银子身价的地主婆。所以说现在我红翠能够站在这里,那是因为红翠运道好,遇到了过世公婆行善积德,遇到了苏老太爷菩萨心肠。说到这儿你们也该想想了,对佃户不论长短老太爷啥时候真正逼过租,上回孙嫂病了还是德义到县城里去请的洋医生医妥的,洋钱也是老太爷出的。这事儿没遍地声张那是因为老太爷宽仁大义,老爷常说行善不为人知,要做好事就不图名声……”

第一章(10)
红翠声色俱厉与娓娓道来相结合的策略起了作用,在这场与黄大扣的辩论赛中是明显占了上风。一小撮提着大刀握着棍子冲进来的农民听了红翠的话好象被人用冷水浇了脖子,头顶上的火苗熄了一半,几个人嘟嚷着相互对视之际革命意志就产生了动摇,这动摇局面并有渐次扩大之势。黄大扣见势不妙也就不再多说,提起手里家伙冲上前去就是飞快一刀:“打倒你这反动的地主婆!”
  “啊——翠儿!”
  与这一刀带动的风声同时响起的,并不是受害人红翠的发出的惨叫,而是苏老太爷闻讯赶回来正好目睹这一幕而发出的声嘶力竭呼叫声音。
  毕竟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农民队伍,行动前没有周密计划,行动中也没有统一指挥,就在黄大扣挥刀砍倒红翠的同时,这支革命队伍也彻底崩溃。
  一部分发过毒誓喝过血酒的骨干分子见这情况,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身入绿林已经无法回头的绝望,血一下子直冲脑门,跳起来就要冲上前去准备着将苏家的人全部抄斩以图够本;一部分被红翠说得犹豫的乡民见出了人命,这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茫然加上恐慌,虽不至象旭照那样昏倒,却至少是已经脑子里一片空白,呆站在那儿手足无措;而还有一部分被红翠说得动心的乡民这下子却被彻底激怒:这个黄大扣,昨天还信誓旦旦的说着什么古往今来扛旗帜造反的那个个都是英雄好汉,现在却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妇动刀,这哪是英雄好汉所为,跟着这样的人造反,那还不丢死人。这部分人的英雄梦就因为黄大扣这不计后果的一刀给砍没了。
  于是苏家的人惊愣着缩在屋子里没敢出来动手,这支革命队伍就自己动起手来。
  就在苏家二进堂屋外的天井院子里,一群头扎白布穿着各色各式破旧衣服的乡民在那儿开始了一场从天亮打到天黑的内部混战。没人受过军事训练,这些人使用的武器也上不了台盘,虽然其中也有个别曾经跟着某镖师某武师学过两招,但这在人多地狭的地方实在没多少施展余地,一不留神没打着敌人反而误伤着了自己人。最麻烦的是,起初这场混战还划成三派,左右各一派,中间劝架的算一派,但当混战展开乡民们打作一团的时候,谁也记不得谁该算作哪一派了。于是这些人平时的私人积怨在这时候成了划分敌我的唯一根据,这个荒谬的结局令透过长窗目睹这一切的苏德信目瞪口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镰刀锄头等临时充作武器的农具在乡民脑袋上飞舞,或横扫或竖击一片杂乱无章,还有人在战斗中失了兵器于是英勇顽强地选择了赤膊上阵……当夜色降临,这些乡民们打得精疲力竭开始逐个高挂免战牌的时候,才渐渐感觉到自己受伤部位的彻骨疼痛,这时候,刚才那你死我活的拼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痛苦叫唤声。
  阵阵的叫痛声从窗外若有若无地传来,已届弥留的红翠却没有听见,也没有叫唤。她只是静静地仰面躺在床上,静静地瞧着苏老太爷。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红翠的伤绝对无救。一条深而长的刀痕,从左肩一直斜拉到右腰,一条宛如沟壑的伤口将前胸划成两个部分,翻卷着的皮肉不再有血流出来变成了两片百合花瓣的样子,又好象巨大的鱼张着它那青白色的嘴唇,似乎在向旁观着的人们诉说着疼痛——也许红翠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可是它仍旧让苏老太爷心碎裂成粉末,粉身碎骨的那种粉末。得悉消息的儿女孙辈及媳妇姨娘等人都已聚集到了门里床前,但红翠却一只手死握着苏老太爷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挥舞示意着让他们统统出去,即使是她亲生儿子,也得出去。因为她有话要跟苏老太爷说。

第一章(11)
这些话太重要,现在不说,就得带进坟墓了。
  “少爷啊,少爷——。”六十年前他们就开始互称“少爷”与“翠儿”,现在翠儿跟前的七十八岁苏老太爷,真的恍如当年那青春少年。
  “我红翠跟了你,这辈子不悔。”红翠提着一口气说话,居然说得清楚流利,“但那不用多说了。你的心我明白就是。你没做过对不住我的事,我心里明白就是,那也不用多说了。”
  “是是,你休息一下,要不要喝口水?”苏老太爷早已泪如涌泉,点点滴下去。
  “不喝了。今天我得告诉你,我可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晓得吗?”
  “我不知道。”苏老太爷摇着头,泪水继续点点滴下去。“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妻子……听好:不是收房丫头不是妾是妻……我的翠儿。”
  “有你这句话,翠儿啥都够了。可这事不交说明白,翠儿就走不安生。你得听我说。你还记得文英、淑云、玉明、婉贞她们几个吗,记不记得她们怎么死的?”
  小病后大病最后病亡,怎么记不得。但这时候她提她们干什么。苏老太爷一头雾水,却隐隐有了种不详预感。这预感使他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回头去替红翠倒了杯水,借以掩饰他的慌乱。等他倒好水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看见红翠在这时候脸上突然泛起一片潮红,那是回光反照的现象,苏老太爷目睹过四房太太先后的死亡,对这件事已不陌生。他的心里一颤,手剧烈一抖之际水全泼到了地上。
  可苏老太爷不管,他这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抛下杯子突然用力一把抓住了红翠的手。
  可是红翠却用力将手从他指间抽出!
  “谁叫你们要嫁来苏家,谁叫你们和少爷拜天地成亲,谁叫你们也生娃姓苏!”她那尖锐的指头戳向虚无的空中,虚无的目光仿佛正盯着那些看不见的人,她尖锐的指尖指向这虚无的空间用最后的劲力厉声质问!“你们欺我是丫头出身背地里欺侮着德仁德云德庆德生你当我不晓得吗!你们容不得我我也容不得你们,少爷不晓得你们都是我害死的,你们自己也不晓得,到了地下这才明白了是不是!你们莫怨少爷莫怨老天要报仇就找我一个……我红翠一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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