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粗糙的手抚摸着雪景的脸,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他只是摇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门,雪景只感觉爸爸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听见外面叫嚣着:“唐勇梁,你他妈是个男人么?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你说完了没啊?”雪景挣脱爸爸的手,然后开了门。
昏黄的楼灯下,雪景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脸,就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明星,不管怎样看起来都比妈妈要年轻十几岁。她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看雪景,然后挎着她的那个耀眼的手提包走了进来。
“唐勇梁,我给了你半个小时,你居然还没有和那个黄脸婆说清楚。”
语气中带着那么多的不满,然后斜眼看了妈妈一眼。雪景咬着嘴唇直到渐渐失去血色,他冲到那个妖艳的女人面前,然后将她推倒在地,“你是谁?凭什么骂我妈?”
女人发出一声尖叫,顺手想给雪景一记耳光,妈妈赶紧拉过了雪景,女人扶墙站起来,“真是没教养的小子。”
雪景只是将所有希望都投向了父亲,但父亲却没有承受儿子的期望。雪景永远记得那一幕,那个被自己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起身走向的是那个女人,然后和那个女人走出了家。
有时候,不管你花费了多少力气,也不管你奋斗了多久,结果往往和期望是背道而驰的。
雪景只觉得当时父亲不是离开了,而是亲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刺向了自己和母亲。他就像一个六亲不认的坏蛋,看见满眼血腥还露出微笑。
不管父亲当时表现得怎样无奈,又或者他真的是另有苦衷,雪景都不知道。
他只是抱着妈妈坐在地上,听见楼下父亲的车慢慢离开的声音。
那一刻,雪景以为世界已经到达末日了。 。。
时间浪潮 第四章(3)
窗外的烟火依旧隆重,谁都不会知道在万家欢乐的除夕夜里,自己却经历着家庭的破碎。外面没有休息的鞭炮声和屋内如同太平间的死寂形成鲜明的对比。
真是一种彻底的讽刺。
雪景在手机上输入了一句话,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欠费的手机根本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话传达到对方那里。
他只是执著地写着——
颜树,此时此刻,我想就这样死掉。
[三]
寒假总是在渐渐暖和的时候宣告要到达完结的日期了。
整整一个月,颜树都陪在寒汐身边。寒汐对父母说起颜树的情况,在被告知是年级第一名的情况下,家长马上就换了好看的笑容招待对方。于是妈妈也冒出“寒汐有这样的朋友真是让我们放心了”的对话,剩下的时间,几乎每天都能够在寒汐的家里发现颜树的身影。颜树和寒汐契约,假期一定要帮她将遗漏的功课补上来,两个人在房间里一晃就是一个月。寒汐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有了上进心,又加上成绩优秀的颜树在一旁,于是两人很快就打消了让寒汐转学的念头。
除了日常的补习外,颜树当然也更加了解寒汐了。颜树从寒汐那里知道了很多关于郑健扬的过去,颜树也更加坚定地默许了寒汐所谓的“他不是那种人”的说法。只是最后提到关于劳教的时候,寒汐只是很无奈地说,我只知道他被告杀人了。
“那么你就没有问过他?”
寒汐只是摇头,问与不问不都是同一个结果吗,反倒是打心底的那份相信,因为没有知道真相而执著地存在着。
颜树仰过头,伸了一个懒腰,“要是就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寒汐捂着嘴笑了笑,“为什么呢?两个女生就这样待在一个小空间里,慢慢变成两个女人,最后成为老太婆死在这里吗?”
“哈哈,那也不错啊。就不用去那个竞争激烈的鬼学校,我不用看到江寂语的鬼脸,你也不用担心会时常遇到郑健扬。”
“似乎说得有道理,那么,雪景呢?好久没有听你说起他了。他还好吗?”
颜树停了两三秒,其实怎么说呢?若不是寒汐提及,她甚至想就这样含糊下去。被对方称作青梅竹马的人,甚至被对方看来是重要的人,却根本没有去关心过他。颜树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肯定是一个假期窝在房间里看书吧。”
颜树勉强地笑笑,“或许是吧。”
根本没有办法在别人面前提起雪景。回想起来,自己也确实整整一个月没有看到他了,他也没有联系过自己。虽然很担心,可是也无法对寒汐说,雪景的父母在闹离婚,那样的话只会觉得自己是在背后议论家事的欧巴桑。于是颜树只是选择沉默和隐瞒,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那时候就可以见到他了。
希望他没有事情才好。
[四]
曾想过就按照原来的轨迹一直走下去。
曾想过人生是没有波澜的平路。
曾想过成长是一种幸福,可是现在……
只是冠以“可是”之后的转折,让雪景有些透不过气来。
颜树和寒汐在下公车的时候很凑巧地遇到了江寂语,经历一个假期,他倒是变得开朗了很多,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两位美女,新年过得如何啊?”
或许是不再对江寂语那样厌恶,其实想清楚对方也确实不是什么坏人,总之颜树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心里已经默默地接受了对方。颜树侧着脸,然后说:“托你的福,还不错噢。”
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三个人有说有笑,纠结了很久,还是叫出了声。 。。
时间浪潮 第四章(4)
“颜树……”
声音隔着三三两两路过的同学,还是传到了颜树的耳朵里。
只是三月的初春,男生却换了轻松的格子衬衫,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双眼越加的犀利起来。
不过是四个星期多而已。
不算是很长久的时间,但是男生的个头却好像又高了一截,头发微微长了,垂下来的刘海刚好淹没了额头。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校门口对视着,颜树却突然像是失去了语言。
要不是寒汐看看手表说,“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几乎没有人会移动半步。
眼前的雪景似乎变得有些陌生,谈不上与之前陪伴自己十几年的雪景到底是错位在哪里,但是很确定的一点是,貌似不能再随口称呼他“小屁孩”了。
颜树走在最后面,看着前面那个曾经被自己看作弟弟的少年,似乎真的一夜之间长大了。
就是这点,不一样了。
校长的开学宣读总是冗长而无聊,主题离不开“上学期取得优异成绩”、“新学期继续努力”、“几点注意事项”之类的话。颜树扭头看向男生那一排的时候正好和江寂语碰上了眼神,对方露出玩世不恭的微笑,颜树却是换了瞪的眼神,绕过他之后才看到雪景。
此刻的雪景正望着湛蓝的天空,侧脸的雪景看起来特别英俊。颜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突然有些紧张,恰好听见隔壁班的女生在议论。
——那不就是唐雪景吗?啊,好帅啊,你看他,快点。
——哪里?哪里?噢,真的耶,好像经过一个假期更有味道了。
——好想认识他。
颜树侧头看了看那几个女生,只是无奈地叹气。寒汐却突然开口,“不是吃醋了吧?”
“什么啊,我怎么会?”
“看你紧张得,如果是没有一丁点儿醋意的话,应该是说,是啊是啊,我就是看上小白了才对啊。”
“寒汐,你好讨厌。”
回想起来,刚才似乎真的有点不开心的小情绪。
只是一小簇而已。
枝上的嫩芽。窗外的黑猫。时不时出现的一群男生。偶尔会有咳嗽声,夹杂着笔落地的声音。老师会不停地抽问,然后又不停地解答。总是有女生埋着头,不是看杂志就是发短信。总是有男生埋着头,多半是在睡觉。但是颜树注意到雪景却在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甚至不去注意旁边的江寂语,江寂语也没有懈怠,不停地在做笔记,然后撑着脑袋思考。寒汐今天也很安静,只是颜树自己变得有些躁动。
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一上午的课颜树都没有听进去,但是却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心不在焉。只是很想去问一下雪景,或者说,关心一下。到底是以“嘿,唐小白,放学一起回家吧”的语气?还是用委婉的“雪景,有什么都可以找我”的语气,颜树突然变得很烦躁。正巧讲台上有个差点睡着的男生被叫上去答题,半天也没有写出一个字来,最后老师说:“颜树,你上来解答给他看看。”
于是,她知道她死定了。
纠结了半天才看清楚到底黑板上写的什么题目,花去的时间却远远超过了老师的预期值。老师还是耐心地等待着,好在颜树昨天晚上有预习,才能够顺利解答躲过一劫。虽然老师最后的笑容有些勉强,但是还是没有在那个男生面前丢脸,最后训斥着对男生说:“这个题目回去做五遍,明天给我检查。”
颜树终究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午餐在食堂里吃的时候,雪景路过颜树和寒汐的位置,然后对颜树说,“放学一起回家吧。”这样的话本该自己去说,却反过来被对方先说出了口,相比之下,颜树还是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落地了。可是江寂语却很不给面子地跑了过来,突然出现在两个人身后,接着雪景的话下去是——
时间浪潮 第四章(5)
颜树今天和我值日啊。
雪景轻蔑地看了江寂语一眼,然后没有说话地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去了。
江寂语只是很满意地扬起了嘴角的弧线。
颜树不是第一次想当面让江寂语与雪景和解,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站在哪个立场上去说话,何况当初自己也是江寂语敌对的一方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几次接触后软下心来。好在寒汐站在一旁,对着江寂语和雪景说:“放学后的值日我代替颜树好了,下次再换回来就可以了。”
当时颜树真想抱着寒汐好好亲她一口,斜眼看了看雪景的表情,似乎还是没有丝毫波澜。
[五]
雪景不记得这整整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似乎从父亲踏出那扇门开始,时间就被残忍地扼杀了。每天都窝在床上不想做任何事情,时而听见母亲的房间里传出呜咽的声音,饿了也不想开门,直到母亲在客厅说:“雪景,出来吃饭吧。”多么想逃离这个地方,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开门的瞬间看见沙发上发呆的母亲,最后还死撑着拉出笑容来面对自己,雪景真想亲手杀了那个男人。
这样的日子比白开水还要平淡,每天的午餐还有晚餐都是极其难咽的米饭,菜还是留着除夕夜里没有动过的菜,似乎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母亲常常动着筷子就哭起来。雪景却装作没有听到而继续吃桌上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他也哭,那么母亲就彻底崩溃了。
那个时间,外面的雪和现在一样,才从游乐园出来的雪景和颜树都奔向各自的父母。看着颜树远走越远后,小雪景拉起爸爸的手,然后又拉上妈妈的手,很自然地走在中间。小雪景就这样呼啸着,围着黄色的小围巾,然后蹦蹦跳跳地欢笑。他永远记得,爸爸和妈妈那年温暖的手,只有两只手的温暖叠加在一起,才是完美的世界。
妈妈咳嗽的时候,爸爸会为妈妈披上厚厚的大衣。
妈妈生病的时候,爸爸会请假跑到医院陪妈妈一晚上。
妈妈做的菜,爸爸永远说好吃。
只是这些细小而平凡的幸福啊,到底破成什么样的碎片了呢?
——爸爸,你不是说最爱妈妈和我吗?
——还是,你当初就是骗我们的呢?
——不是你教我,男子汉说话要一言九鼎吗?
——你自己先忘记了吧。
[六]
因为春天的到来,夜晚的时间也开始稍稍延后了。颜树匆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追上已经离开教室的雪景,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江寂语提着水桶进来。
哗——
水淋了颜树一身。“江寂语,你是白痴吗?你……”
江寂语只是从容不迫地接下去,“是某个冒失鬼先撞上来的吧。”
“你……”女生惯用的手指指向江寂语的脸。
男生倒是很利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然后递给颜树,“快点拿到女厕所去换下来吧,虽然没有办法,但是还是可以先应付着回家,明天帮我带来好了。”
“喂……”没有办法的颜树也只好快点去厕所换下来,只是临走的时候透过厕所的镜子看到自己穿男生制服的样子有些滑稽,头脑中蹦出的全是雪景的名字。
要快点追上去啊。
雪景倒像是故意放慢脚步,当颜树追上来的时候雪景刚刚到达自行车棚。面对上气不接下气的颜树,她身上那套制服倒是更让雪景注意,特别是胸口的校卡,江寂语三个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