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今天傍晚离开沃城堡的吗,先生?”
“是的,一个半小时以前离开的,陛下,”富凯说,同时看了看一只镶满钻石的表。
“一个半小时!”国王说,他有足够的自制力可以抑制怒火,却不能掩饰自己的惊奇。
“我明白,陛下,陛下怀疑我的话,是有道理的;不过,既然我这样来了,那是再真实不过了。有人给我送来了三对骏马,据说是从英国来的。我每隔四里路安排一匹,今天晚上我试了试它们的脚力。它们的确在一个半小时以内从沃城堡赶到了卢佛宫,陛下看到,这些人并没有欺骗我。”
王太后怀着暗暗的嫉妒微笑着富凯马上迎合她这个阴暗的念头。
“因此,夫人,”他急忙又说,“象这样的马不是为了臣民而是为了国王来到人世的,因为国王们不论在任何方面都不该输于任何人。”
国王抬起头。
“然而,”奥地利安娜插话说,“据我所知,您决不是国王,富凯先生,是吗?”
“因此,夫人,只等陛下一声令下,这些马便可进入卢佛宫的马厩;如果我冒昧地试过了它们的话,是因为我唯一害怕的是奉献给国王的不是一样真正完美的东西。”
国王的脸涨得通红。
“富凯先生,”王后说,“一个臣民奉献东西给他的国王,决不是法国宫廷里的习惯,您知道吗?”
路易动了一动。“我希望,夫人,”富凯非常激动地说,“我对陛下的爱戴,我一直想讨陛下欢心的愿望,可以使我免于遵守宫廷礼节的这个要求。此外这也决不是我冒昧奉献的一件礼物,这是我的一件贡品。”
“谢谢,富凯先生,”国王有礼貌地说,“我很感谢您有这样的愿望,我的确很喜欢好马,您知道我经济拮据;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您,我的财政总监。即使我愿意,我也不能够买下这些如此珍贵的马。”
富凯得意地向王太后瞥了一眼,她好象对大臣的这种情感感到高兴。富凯回答道“奢侈是国王们的德行,陛下,这是一种可使国王与天主相似的德行,正是由于奢侈,他们才高出于其他人,一个国王靠奢侈养活他的臣民,并且赐于他们荣誉。在国王的这种奢侈的温暖之下产生了个人的奢侈,也就是人们财富的源泉。陛下接受了这份礼物,这六匹无与伦比的马,会刺伤我国养马人的自尊心,利穆赞的,佩尔舍的,还有诺曼底的,这种好胜心也许对大家都有……可是国王不吮声,那我就倒霉了。”
在这期间,路易十四只是在下意识地折起和打开马萨林的那张纸,他还没朝上面看过一眼。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上面,看了第一行后他便发出一声轻微的喊声。
“我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奥地利安娜间,一面急切地走近国王。
“看来是从红衣主教那儿来的,”国王说,一面继续看他的信,“对,对,真是从他那儿来的。”
“他身体更糟了吗?”
“念吧,”国王说完把文件递交给母亲,仿佛他认为要奥地利安娜相信一件象写在这张纸上那样奇怪的事,非得要她自己看不可。
奥地利安娜接过信看了,随着她看下去,她的眼睛闪出无法掩饰的喜悦光芒,引起了富凯的注意。
“噢!一张合乎手续的赠与证书,”她说。
“一张赠与证书?”富凯重复了一遍。
“是的,”国王特意回答财政总监说,“是的,红衣主教先生在快要临终时给了我一张他全部财产的赠与证书。”
“四千万,”王后喊道,“啊,我的儿子,这是红衣主教的杰作,它将驳斥许多恶意的谣传,日积月累起来的四千万,一下子全部回到了王国的宝库,这是一个忠诚的臣民,一个真正的基督徒。”
她又一次朝证书上看了看,然后把它还给了路易十四,路易十四的心因为宣布了这笔巨款在抨抨跳动。
富凯朝后退了几步,沉默不语。
国王瞧瞧他,然后把那卷纸递给他。
总监高傲的目光只在那上面瞥了一眼,接着他鞠了一躬说:
“是的,陛下,一张赠与证书,我看见了。”
“必须答复,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大声说,“必须立即作出答复。”
“怎么办呢,夫人?”
“去拜访红衣主教。”
“可我离开法座才一个小时,”国主说。
“那么写信,陛下。”
“写信,”年轻的国王反感地说。
“总之,”奥地利安娜接着说,“我觉得,我的儿子,一个刚赠送了这样一件礼物的人是完全有权等待别人立即感谢的。”
然后她转向总监说,
“富凯先生,这难道不是您的看法吗?”
“这样的礼物是应该得到感谢的,是的,夫人,”总监带着一种逃不过国王眼睛的高贵气概回答。
“那就请您接受,并且去感谢他,,奥地利安娜坚持道。
“富凯先生怎么说?”路易十四问。
“陛下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是的。”
“请去感谢他,陛下……”
“啊!”奥地利安娜说。
“但是请不要接受,”富凯继续说。
“这是为什么?”奥地利安娜问。
“您自己刚才说过,夫人,”富凯回答说,“国王不应该也不可以接受臣民的礼物。”
国王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中不吱一声。
“这可是四千万呐!”奥地利安娜说,声调就象后来可怜的玛丽…安托瓦内特①说“有这么多!”这句话时一样。
“我知道,”富凯笑着说,“四千万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这样一笔数目甚至可以考验一下一位君王的良心。”
“可是,先生,”奥地利安娜说,“请您不要促使国王拒绝接受这件礼物,而要提请陛下注意,这是您的责任,这四千万对他来说是一笔财产产
“夫人,就因为这四千万是一笔财产,我要对国王说:‘陛下,如果说一个国王从一个臣民那儿接受六匹值两万利弗尔的马有失体面,那么接受另外一个臣民一笔财产是可耻的,尽管这个臣民积界这笔财产的手段多少是值得考虑的。’”
“您这样开导国王不太合适,先生,”奥地利安娜说,“您还是替他弄四千万来弥补您使他蒙受的损失。”
“只要国王愿意,他会有的,即财政总监行了一个礼说。
“是的,只要压榨老百姓就行,”奥地利安娜说。
“唉!难道这四千万就不是靠压榨他们得来的吗?”富凯回答说,“陛下征求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这样。即使陛下希望我能同意,我也是这个意见。”
“好啦,好啦,接受吧,我的儿子,”奥地利安娜说,“对那些流言蜚语您不必顾忌。”
“拒绝吧,陛下,”富凯说,“在一个国王活着的时候,他的良心就是准则,他的愿望献是决定、等到他一死,后代就会对他有所褒贬。”
“谢谢,我的母亲,”路易该着说,同时恭敬地向主后致意。“讲谢,富凯先生。”他说,一面彬彬有礼她打发走财政总监。
“您接受吗?”奥地利安娜又一次问。
“我考虑考虑,”国王瞧了瞧富凯说。
①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路易十六的妻子,以奢侈浪费著名,最后死于断头台。
第四八章 临终
就在赠与证书送到国主那里的当天,红衣主教被送往凡森。国王和整个宫廷跟他到了那儿。这支火炬的最后一点光芒仍然能够照亮四周,使所有其他的光黯然失色。此外正如人们看到的,年轻的路易十四象卫星般始终不渝地绕着首相转,直到这最后时刻,他还在被他吸引着。根据盖诺的推测,红衣主教的病情已经恶化,这已不再是痛风病发作,而是面临死神的袭击。何况,还有一件事使这位垂死的人更加气息奄奄,就是送给国王的那张蹭与证书给他思想上带来巨大的不安。照柯尔培尔的说法,国王不会接受这张赠与证书,一定会把它退还给红衣主教。我们知道红衣主教十分相信他这位秘书的预言,可是这笔款子毕竟太大,因此不管柯尔培尔有天大的本事,红衣主教还是不时地在想,除了他自己,德亚底安修会修士同样很可能会估计错误,至少他不入地狱的机会和路易十四把他几千万的巨款退回给他的可能性是相等的。
此外,赠与证书越是迟迟不见退回,马萨林越是觉得四千万这笔数目值得冒一次险,尤其是为了一件象灵魂那样难于捉摸的事。
马萨林作为红衣主教差不多是个无神论者,而作为首相则完全是个实物主义者。
每次房门一打开,他便以为他那张不幸的赠与证书被送回来了,急忙朝门口转过身子,等看到希望落空,便长叹一声重又躺了下来,暂时忘却的忧愁更加猛烈地袭上他的心头。
奥地利安娜也跟着红衣主教一起来了,尽管岁月的增加使她变得越来越自私,她的良心却使她不能不向这个垂死的人表示一下她的悲哀;有些人说她这样做是在尽一个妻子的职责,另一些人说她是在尽一个君王的职责。
可以说她的脸色已经提前在服丧了,整个宫廷的气氛也象她的神态一样。
路易为了不让自己脸上露出他内心的活动,坚持呆在他的房间里闭门不出,只有他的奶妈陪伴着他。他认为离他不受任何限制的期限越是近,他越是要谦虚大度,他象所有心中有某种打算的强者那样在蹲伏着窥探时机,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有更大的伸展余地。
红衣主教虽然已经秘密地进行了终傅①的仪式,但仍没改掉弄虚作假的习惯,他和表面现象在斗争,甚至和事实在斗争,他在床上会客,仿佛他患的只是小毛小病。
盖诺这方面是严守秘密的,尽管遭到无休止的追问,他仍什么也不回答,除了说“法座依然象年轻人一样精力充沛,但是天主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如果天主决定要一个人倒下,那么这个人就得倒下。”
他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散布着这些含蓄的话,有两个人,国王和红衣主教,对这些话饶有兴趣地评论了一番。
尽管有盖诺的预测,马萨林仍抱有幻想,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他这个自欺欺人的角色演得非常出色,甚至连最精明的人在说他抱有幻想时,都会发现真正抱幻想的是他们自己。
①终傅:天主教圣事之一,该教在教徒病重垂危时,由神父敷擦圣油,并为之祝祷,以帮助他“减少痛苦”、“获得善终”和“罪得赦免”。
两天来路易一直没去红衣主教那里,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这张红衣主教日思夜想的赠与证书。他根本不知道马萨林的确切情况。路易十三的儿子,根据他父辈的传统①,直到那时还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国王,他热切希望得到王权,同时又怀着一种前途未卜的恐惧心情,因此他自个儿打定主意要去和马萨林会晤。奥地利安娜经常陪着马萨林,她首先听到了国王这个要求,便把这个要求转达给马萨林,使这个垂死的人大吃一惊。
路易十四请求与红衣主教会晤目的何在呢?是象柯尔培尔说的那样来归还赠与证书呢?还是象马萨林想的那样收下赠与证书特来致谢呢?不管怎样,垂死的人觉得不解决这件事只能使他更加痛苦,就一刻也不再犹豫了。
“欢迎陛下,对,非常欢迎,”红衣主教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朝坐在床脚边的柯尔培尔使了一个他心领神会的眼色,“太后陛下,”他继续说,“是不是能请您亲自向国王保证我刚才讲的话是真心实意的呢?”
奥地利安娜站起身来,她也急于想知道这四千万如何解决,这笔钱成了大家的一块心病。奥地利安娜出去后,马萨林用力支起身子对柯尔培尔说:
“好啦!柯尔培尔,倒霉的两天过去了!难以忍受的两天,你看,那儿什么也没送回来。”
“要耐心,大人,”柯尔培尔说。
“你疯啦,混蛋,你劝我耐心!噢!事实上,柯尔培尔,你在嘲笑我,我要死了,你却要我等待!”
“大人,”柯尔培尔以他惯有的冷静态度说,“事情不可能出乎我的意料,陛下来看您,是因为他要亲自把那张赠与证书带给您。”
① 据史载,路易+三在九岁时登位,由其母玛丽·德·梅迪西丝摄政。
“你这样认为吗?好吧,我与你相反,我肯定陛下来是为了来向我道谢。”
就在这时奥地利安娜走了进来,她在去儿子那儿时在候见厅遇到一位新来的江湖医生。
江湖医生带来一种据说可以救红衣主教性命的药粉,奥地利安娜带了一点这种药粉的样品进来。
但这根本不是马萨林等待的,他连看都不愿朝上面看一眼,便斩钉截铁地说,根本不值得花这么大力气来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