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正想用这个比喻。是的,富凯先生扮演的是罗得岛太阳神巨像的角色,但是我记得曾经听孔拉尔先生……我相信,是一位科学院院士……说起过,罗得岛的太阳神巨像倒了,那个把他推倒的商人……一个普通商人,柯尔培尔先生……把残骸碎片装了四百匹骆驼。一个商人!比起一位财政总管来可要差得远了。”
“夫人,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决不会推倒富凯先生。”
“好吧,柯尔培尔先生,您坚持要在我面前装得那么重情义,倒好象您不知道我叫德·石弗莱丝夫人,不知道我已经上了年纪,也就是说,不知道和您打交道的是一个跟德·黎塞留先生在政治上斗过法的女人,不知道她没有时间好浪费。我是说,既然您这么轻率,我要去找别的比您聪明,比您急于想高升的人‘”
“怎么夫人,怎么?”
“您使我对今天的谈判产生了一个可悲的看法,先生。我可以向您发誓,换了在从前我们那个时代,一个女人去找德·散一马尔斯先生,他当然也不是一个才智特别高的人,我可以向您发誓,如果这个女人象我刚才和您谈到富凯先生那样,和德·散一马尔斯先生谈到红衣主教,他会立刻趁这把火来打铁了。”
“好啦,夫人,好啦,稍微宽容一点。”
“这么说,您承认愿意接替富凯先生了?”
“如果国王免去富凯先生的职务,那当然罗。”
“又是一句多余的话。这是明摆着的事,如果说您还没有把富凯先生赶下台,这是因为您不能够做到这件事。因此,如果我来找您,不给您带来您所缺少的东西,那我才真是个糊涂透顶的傻女人呢。”
“很遗憾,我得坚持我的看法,夫人,”柯尔培尔在一阵沉默以后说,这一阵沉默使公爵夫人能够测到他的城府有多深。“但是我应该告诉您,六年来,对富凯先生的检举告发一件接着一件,始终没有能够动摇总监先生的地位。”
“凡事都有个时间,柯尔培尔先生,过去检举告发的那些人不叫德·石弗莱丝夫人,他们手上没有能和德·马萨林先生的六封信相比的证据,来证明有关的不法行为。”
“不法行为?”
“罪行,如果您更喜欢这样说的话。”
“一件罪行!富凯先生犯下的?”
“正是这样……咦,真奇怪,柯尔培尔先生,您脸上的表情刚才还是那么冷淡,那么莫测高深,怎么您一下子变得面露喜色了?”
“一件罪行?”
“我很高兴这能对您产生一些印象。”
“啊!这是因为这两个字里包含那么多东西,夫人!”
“对您包含着一张授与财政总监职位的敕书,对富凯先生包含着一张流亡或者巴士底狱监禁的诏书。”
“请原谅我,公爵夫人。流放富凯先生,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监禁失宠,这已经了不得了。”
“啊!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德·石弗莱丝夫人冷冷地说,“我又不是住在离巴黎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巴黎发生的事。国王不喜欢富凯先生,如果有人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心甘情愿地失去富凯先生的。”
“那也得这个机会很好才行。”
“相当好。因此,这个机会我估价值五十万利弗尔。”
“您这是什么意思?”柯尔培尔说。
“我的意思是说,先生,这个机会掌握在我手里,除非收回五十万利弗尔,我才肯让它转到您的手里。”
“很好,夫人,我懂了。但是,既然您刚才定了一个卖价,让我们看看值不值这个卖价吧。”
“啊!这事很容易,我已经跟您说过,德·马萨林先生的六封信,如果能不容置疑地证明富凯先生曾经侵吞大笔公款,据为己有,这种亲笔原信当然不算太贵。”
“不容置疑地,”柯尔培尔说,两眼闪出快乐的光芒。
“不容置疑,您愿意看看这些信吗?”
“十分乐意:当然是抄件了?”
“当然是抄件。”
公爵夫人从心口掏出一小卷被丝绒胸衣压扁了的纸。
“请看,”她说。
柯尔培尔迫不及待地朝这些纸扑过去,贪婪地看着。
“好极了!”他说。
“相当清楚,是不是?”
“是的,夫人,是的。看来德·马萨林先生确实把钱交给了富凯先生,富凯先生把这笔钱吃没了。不过,是什么钱呢?”
“啊!什么钱吗?如果我们谈妥了,我在这六封信以外再添上第七封信,这封信可以把详细情况完全提供给您。”
柯尔培尔考虑了一下。
“信的原件呢?”
“您这是多问。就象是我问您,柯尔培尔先生,您将给我的钱袋是满的还是空的?”
“很好,夫人。”
“就这么讲定了?”
“不行。”
“为什么?”
“有一件事你我都还没有考虑到。”
“说给我听听。”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对富凯先生起诉,才能把他搞垮。”
“是的。”
“成为公开的丑闻。”
“是的。那又怎么样呢?”
“是这样,我们不可能对他起诉,使他出丑。”
“因为什么?”
“因为他是最高法院的总检察长,因为在法国,政府、军队、法院,商业都被善意这条我们称之为集体精神的链条互相捆在一起。因此,夫人,最高法院决不会容忍它的首脑被送上法庭。即使是国王行使权力把他送上法庭,他也决不会被定罪。”
“啊!老实说,柯尔培尔先生,这与我无关。”
“我知道,夫人,但是这与我有关,而且降低了您提供的证据的价值。一个不能起到定罪作用的罪证对我还有什么用呢?”
“仅仅受到怀疑,富凯先生就会失去总监的职位。”
“这倒完全可能!”柯尔培尔大声叫起来他那张流露出仇恨和复仇表情的阴沉的脸,突然一下有了喜色。
“啊!啊!柯尔培尔先生,”公爵夫人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这样容易激动。好,很好!既然我不能满足您的需要,那我们就不必再谈下去了。”
“不!夫人,还是要谈下去。只不过您的货物的价值既然已经降低那就把您的要求也降低些吧。”
“您讨价还价?”
“凡是愿意老老实实付钱的人都必然如此。”
“您出我多少?”
“二十万利弗尔。”
公爵夫人冲着他脸笑起来了,接着,她突然说:
“等一等。”
“您同意了?”
“还没有,我有另外的打算。”
“请说出来。”
“您给我三十万利弗尔。”
“不!不!”
“啊!不许再还价了……而且,还有别的条件。”
“还有?……您变得叫人受不了啦,夫人。”
“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叫人受不了,我向您要求的不再是钱。”
“那么是什么呢?”
“帮一次忙。您知道,我过去一直怀着亲切的感情爱着太后。”
“怎么样?”
“是这样,我想跟太后陛下见一次面。”
“跟太后见一次面?”
“是的,柯尔培尔先生,跟太后见一次面,她现在不是我的朋友了,这是真的,而且已经有很久了,但是只要有人提供机会,她还是可能再变成我的朋友的。”
“太后陛下现在已经不再接见任何人了,夫人。她的病很重。您不会不知道,她的病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希望和太后陛下见一次面。您要知道,在我们弗朗德尔,生这种病的人多得很。”
“生癌?这种可怕的病,治不好。”
“您别相信这个,柯尔培尔先生。弗朗德尔的农民有点象野蛮人,更确切地说,他们的妻子不是妻子,而是牲口。”
“怎么回事,夫人?”
以是这么回事,柯尔培尔先生,他们自已抽烟斗,让妻子干活儿;她们从井里打水,她们不仅给骡子或者驴子装驮子,自己也驮重东西。她们不注意目己身体,东一块碰破,西一块撞伤,甚至还常挨打,癌就是挫伤引起的。”
“这倒是真的。”
“弗朗德尔女人并没有死在这上面。她们痛得难熬时,就去找药。布鲁日①的那些贝吉纳②是手段高明的医生,能治百病。她们有各种珍贵的药水,各种局部药,各种特效药。她们给女病人一瓶药水和一支蜡烛。她们从修会里得到俸禄,靠出售她们的两种商品来侍奉天主。我要给太后送去布鲁日的贝吉纳的药水。太后陛下病治好以后,她认为点多少支蜡烛合适就点多少支蜡烛吧。您看见了,柯尔培尔先生,禁止我去看太后,这简直就是犯弑君罪。”
“公爵夫人,您是一个太聪明的女人,使我感到惭愧。不过我还是可以猜到,您对太后怀有的这种大慈大悲的善心里一定包含着小小的个人利益。”
“难道我在竭力隐瞒它吗,柯尔培尔先生?您好象说小小的个人利益?告诉您吧,不是小小的而是大大的,让我再把我的话说一说,就可以向您证明。如果您让我进入太后陛下的住处,我只要我要求的那三十万利弗尔。否则,我保留我的信,除非您当场付五十万利弗尔。”
老公爵夫人说完这句决定性的话,立起身来,让柯尔培尔先生陷在进退两难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处境之中。
再讨价还价已经变得不可能,不再讨价还价,那又损失太大。
“夫人,”他说,“我很高兴付给您十万埃居。”
“噢!”公爵夫人说。
“但是我怎么得到原信呢?”
“再简单没有了,我亲爱的柯尔培尔先生……您信任谁?”
①布鲁日:北比利时城市,属旧地区弗朗德尔。
②贝吉纳:十几世纪在荷兰、比利时出现的天主教修女,她们进修道院修道时不发誓愿。
神情严肃的财政官员开始不出声地笑起来,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象一对蝙蝠翅膀,在他蜡黄的前额的那条深深的皱纹上一上一下扇动。
“不信任任何人,”他说。
“啊!您当然要为您自己破一次例了,柯尔培尔先生。”
“您这是什么意思,公爵夫人?”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您肯跟我一块儿到放信的地方去,信可以当场交给您自己,您还可以亲自检查核对。”
“这倒是真的。”
“您要带十万埃居,因为我也不信任任何人。”
柯尔培尔总管先生脸一直红至眉梢。他象所有比别人精于数字计算的人那样,老实得异乎寻常,而且象数学一样精确。
“夫人,”他说,“我随身带着两张银票,您可以到我的帐房取到答应您的数目。这样办,您看好吗?”
“可惜的是您的两张银票取不到两百万,总管先生!……那么,请让我为您领路吧。”
“请允许我吩咐把我的马套在车上。”
“我在下面有一辆四轮马车,先生。”
柯尔培尔象犹豫不决的人那样咳嗽了一下。他忽然间想到公爵夫人的建议可能是一个圈套,门口也许有人在等他,这位夫人把秘密以十万埃居卖给柯尔培尔,很可能己经以同样价钱把这个秘密卖给了富凯先生。
因为他十分犹豫,公爵夫人望着他的眼睛。
“您比较喜欢坐您自己的马车?”
“我承认。”
“您认为我会把您送进什么圈套吗?”
“公爵夫人,您是个爱闹着玩儿的人,而我是个性格相当严肃的人,我的名誉可能会受到一个玩笑的影响。”
“是的;这么说您是害怕了?好,您就坐您的马车吧,您喜欢带多少仆人就带多少……只不过,请您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两人做的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如果有一个第三者看见,那就等于告诉全世界。总之,我不坚持,我的马车跟着您的马车,等到上太后那儿去的时候让我登上您的马车,我就心满意足了。”
“上太后那儿去?”
“您已经忘了?怎么!对我说来这么重要的一个条款,您已经抛在脑后?对您说来是多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啊,我的天主!我要是早知道如此,一定向您要加倍的钱。”
“我考虑过了,公爵夫人,我不跟您去了。”
“真的!……为什么?”
“因为我对您无限信任。”
“听您这么说,我真是太高兴了!……但是我怎么取那十万埃居?……”
“在这儿。”
总管在一张纸上草草地写了几个字,交给公爵夫人。
“钱已经付给您了,”他说。
“这一手真漂亮,柯尔培尔先生,我也要报答您。”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了。
德·石弗莱丝夫人的笑声低沉,听上去阴森可怕。凡是感觉到青春、信念、爱情、生命在自己心里跳动的人,都宁可听哭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