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一样,”阿泰娜依丝同样坚定地说,不过声音不太清晰。
“还有您呢,拉瓦利埃尔?”王太弟夫人问道。
可怜的孩子觉得国王火辣辣的眼光在盯着她看;她不敢否认,她不敢说谎,她低下了脑袋表示同意。
不过,她的头不再抬起来了,她被一种比死还要痛苦的寒冷冻僵了。
这三个人的证词把国王压垮了。至于圣埃尼昂,他甚至都不想掩饰他的失望,他不知所云地结结巴巴地说
“这个玩笑太精彩了!开得太妙了,牧羊女夫人们!”
“这是对好奇心的公正的惩罚,”国王用沙哑的声音说。“哦!在惩罚了蒂尔西斯和阿曼塔斯以后,谁还敢去探究牧羊女们的心里在想什么啊?当然,我是不敢……你们呢,先生们?”
“我也不敢!我也不敢了”廷臣们异口同声地说。
王太弟夫人战胜了国王的恼恨,她非常高兴,认为她的故事已经或者是应该解决了一切。
至于王太弟,他听了这两个故事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哈哈大笑,他回身向德·吉什说:
“嗳!伯爵,”他对伯爵说,“你一声不吭,那么你没有什么可说的罗?你会不会也怜悯蒂尔西斯先生和阿曼塔斯先生?”
“我深深地怜悯他们,”德·吉什回答说,“因为,说真的,爱情是一种极为甜蜜的幻想,因此一旦失去它,不论这是什么样的幻想,都比失去生命还重要。因此,如果这两个牧羊人以为被爱上了,并且觉得很幸福,可是他们遇到的不是幸福,而是象死一般的空虚,而且是比死还使人难受千百倍的对爱情的嘲笑……因此,我说蒂尔西斯和阿曼塔斯是我所知道的两个最不幸的人。”
“您说得对,德·吉什先生,”国王说,“因为,总而言之,对一点点儿的好奇心来说,致人死地似乎也太严厉了。”
“那么,这就是说,我这个水仙的故事使王上不高兴了?”王太弟夫人天真地问。
“哦!夫人,您错了,”路易握住亲王夫人的手说,“我很喜欢您的水仙,何况她是非常真实的,而且她讲的故事,我应该这么说,是建立在不容置辩的证据上的。”
国王这些话是对着拉瓦利埃尔说的,同时对她看了一眼,这个眼色的意义,从苏格拉底①到蒙田⑧都无法做出病意的解释。
①苏格拉底:见上册第565页注①
②蒙田(1533…1592):文艺复兴时期法国恩想家和散文作家
这个眼色和这几句话终于把这个不幸的年轻姑娘压倒了,她靠在蒙塔莱的肩上,似乎己经失去了知觉。
国王站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这个意外事件,此外,也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要而且国主一反常例,平时他到王太弟夫人这儿来总是要留到很晚才走,这时他却告辞回他自己的寝宫里去了。
德·圣埃尼昂跟着他,他进来时兴高采烈,出去时却垂头丧气。
德·托内…夏朗特小姐没有拉瓦利埃尔小姐那样容易激动,她并不觉得怎么害怕,当然更不会晕倒。
不过对她来说,圣埃尼昂的最后的眼色极为庄严,和国王最后的眼色大不一样。
第一三二章 国王的心理
国主快步走进他的寝宫。
路易十四走得这么快也许是为了走路别跟踉跄跄。他在后面留下了一种神秘的哀伤气氛。
大家都注意到他刚来到时兴高采烈,众人也跟着觉得高兴,也许没有人想去深究他心情愉快的真正原因;可是他离开的时候是那么激动,脸都变了色,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至少相信这不是难于理解的。
王太弟夫人的轻桃,她对一个性格多疑的人,特别是对一个具有国王性格的人的稍许有些过分的打趣,肯定是非常随便地把这个国王和一个普通人相比较,这些都是大家对路易十四出人意料地突然离开的解释。
说起来王太弟夫人更要有远见些,可是在起初也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事情。对她来说,给他的自尊心一些小小的折磨也够了,他这么快就忘记了原来许下的诺言,似乎一心想要无缘无故地轻视最高贵和最显赫的被征服者。
在当时的情况下,使国王看清在上层社会谈情说爱和象一个外省小伙子似的拈花惹草之间的区别,对王太弟夫人来说,不是没有某种重要性的。
一个国王,有了这些高尚的爱情,热到这些爱情的权威和可能,并且可以说,有了它们的标记和荣耀,这不仅不会降低身分,而且还能得到宁静、安全、神秘的感觉和普遍的尊敬。
相反,在庸俗和卑贱的爱情之中,即使在最恭顺的廷臣那里,他也会受到非议和挖苦;他会失去他绝对正确、不可冒犯的特性,堕落到人类最卑贱的领域之中。他会受到流言蜚语的攻击。
一句话,触及到象神一样的国王的心,或者甚至是他的脸,把他变成一个普通的人,象他最卑贱的一个廷臣一样,那是给这个高贵血统的骄傲一次可怕的打击。目尊心比爱情更能使路易就范。王太弟夫人巧妙地盘算过了她要如何报仇,就象大家看到的那样,她就这样报了仇。
可是,希望大家别以为王太弟夫人怀着中世纪女英雄的可怕的激情,也别以为她只看事物阴暗的一面;相反,年轻、优雅、机智、妖艳、多情的王太弟夫人,她充满着梦幻、想象或者是野心,而不是爱情,相反,王太弟夫人开创了这个逢场作戏和恣意行乐的时代,这个时代标志着从十七世纪中期到十八世纪下叶之间的那一百二十年时间。
因此王太弟夫人看到了、或者更不如说以为看到了事情的真正面貌,她知道国王,她尊贵的大伯,曾经第一个讥笑过卑贱的拉瓦利埃尔,因此,根据他的习惯,他不会去爱上一个他曾经讥笑过的人,即使只爱一会儿也不可能。
再说,这个经常在耳边嘀咕的魔鬼,这个在人们称之为一个女人的生活的悲剧中起着重要作用的自尊心,是不是在其中产生了影响,自尊心是不是在用高低不同的各种声音在对他说,她这样一个年轻、美丽、富有的亲王夫人,是不能认真和这个可怜的拉瓦利埃尔小姐相比的,拉瓦利埃尔的确和她一样年轻,可是远没有她漂
亮,而且穷得不名一文。可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王太弟夫人身上也不值得奇怪,大家知道,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也喜欢与别人相比,并且因此而沾沾自喜。
也许有人会问王太弟夫人如此精心安排了这一次攻击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如果不真的是为了把王上从一个他准备长久相恋下去的新欢的心中赶出来,那又何必这样大动千戈呢!如果王太弟夫人不惧怕拉瓦利埃尔,那么她是不是需要如此重视她呢?
不,从一个博学的、能洞察未来,或者不如说能熟悉过去的历史学家的观点来看,王太弟夫人是不怕拉瓦利埃尔的。王太弟夫人不是一个先知,也不是一个女预言家。王太弟夫人不比别人强,不可能读到在这本可伯的、极为灵验的揭示未来的书中最秘密的章节中的那些重大事件。
不,王太弟夫人完全是为了惩罚一下国王,因为他象女人一样地对她故弄玄虚,她想毫不含糊地向他证明,如果他想使用这种进攻武器,那么她,她这个出身高贵而且智慧过人的女人,也肯定能从她的想象力的武器库中找到一些甚至可以经受一个国王攻击的防御武器。
此外,她还想向他证明,在这样的斗争中,就不再有国王了,或者至少是,这些象普通人一样在为自己斗争的国王,可以看到他们的王冠在受到第一次冲击时就跌落下来,最后她还要向他证明,如果他一开始曾经希望他宫廷中所有的女人,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十分虔诚地祟敬他,那么这就是某些地位比别人高的人的轻率的、侮辱性的奢望,那么,这个将落在这个非常高傲的国王的头上的教训是非常有效的。
这些当然就是王太弟夫人对国王的想法。
事情本身却没有被考虑到。
因此,人们看到她对她的侍从女伴的思想施展了影响并且对刚才演出的喜剧中所有的细节作了准备
国王因而晕头转向了。自从他逃过了马萨林先生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被人当作大人对待。
一种这样的来自于他臣下的严重事件,给了他反抗的借口。权力将在斗争中增长。
可是攻击一些女人,被一些女人所攻击,被那些专门为此而从布卢瓦而来的外省小姑娘作弄,对一个充满虚荣心的年轻国王来说,简直是可耻己极的事,这种虚荣心是他的个人优越感和他的王权所引起的。
毫无办法,既不能训斥,也不能流放,甚至不能赌气。
要是赌气,那就好比象哈姆雷特①一样,承认被一件除去剑端皮头的武器、嘲笑的武器所击中。
跟女人赌气!那有多屈辱呀!特别是这些女人还可以用嘲笑来作为报复。
哦!如果责任不在女人,而是某个廷臣被牵连在这个阴谋里面,路易十四能抓住这个利用巴士底狱的机会该有多高兴啊!
可是,王上的怒气又克制住了,被理性压下去了。
拥有一支军队、几座监狱,一种几乎是神圣的权威,却把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用来为一种可耻的怨恨情绪服务,这是很丢脸的,不单对一个国王来说,甚至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也是很丢脸的。
因此问题很简单,那就是对这种凌辱忍气吞声,在他的脸上装出同样的宽厚和彬彬有礼的样子。
要象一个朋友似的对待王太弟夫人。象一个朋友似的!为什么不可以呢?
要么王太弟夫人是这次事件的挑动者,要么这次事件跟她无关。
①哈姆雷特:英国十六世纪戏剧家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待》的主人公。
如果她是挑动者,那她可真是大胆,可是归根到底,她演这个角色不是很自然的吗?
谁曾经在新婚蜜月的最甜蜜的时刻来找她谈情说爱?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偷偷寻找通奸的、甚至是乱伦的机会?谁依赖着国王的绝对权威对这个年轻女人说过“什么也别怕,爱法国的国王吧,他在所有的人之上,他握有权杖的手做一个姿势就可以保护您对付所有的人,甚至对付您的悔恨”?
因此,这个年轻女人服从了这句国王的话,屈从了这个使人堕落的声音,而现在她已经在精神上牺牲了她的荣誉,她看到了自己这种牺牲换来的却是一种不忠诚,尤其是因为这个女人比起最初以为被爱上的女人的地位要低微得多,所以这种不忠诚更显得可耻。
因此,如果说这次复仇行动是王太弟夫人主动挑起的,王太弟夫人是有理由的。
如果情况相反,这次事件与她无关,那么国王还有什么可以怨恨她的呢?
难道她应该,或者不如说她能够堵住几个外省小姐的嘴,不让她们乱讲一气么?难道她应该用一种不得当的过分的热情,冒着刺激他的危险,去压制这三个小姑娘放肆的谈话吗?
所有这些合理的想法对国王的骄傲来说同样是很带有刺激性的,可是,在他把这些不满在脑子里反复考虑过以后,也就是说,在把伤口包扎好以后,路易十四觉得很奇怪,因为他感到了别的隐隐的、不能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这就是他不敢向自己承认的,那就是,这些使人难受的痛苦一直留在他的心里。
的确,历史学家必须对读者承认,就象国王向他自己承认一样,他听任自己的心被拉瓦利埃尔天真的自白挠得痒痒的。他曾经相信过纯洁的爱情,相信过对人的爱,相信过不带任何私利的爱。而他的灵魂,还比较年轻,尤其是比想象的还要天真,它曾经在这另外一个灵魂面前跳跃过,而这另外一个灵魂由于他的愿望刚才出现在他的而前。
在如此复杂的爱情的历史中的最不平常的事件,就是向两颗心中分别灌输爱情,不再是同时的,也不是平等的,其中一个几乎总是比另一个先爱,就象一个总是比另一个后结束爱情一样。因此,电流由于产生亮光的第一次激情的强度而被确定。拉瓦利埃尔小姐表示的爱情越多,国王感到的爱情也越多。
这正是使国王感到奇怪的事情。
因为已经向他明确地指出没有任何能引起好感的电流可以吸引他的心,既然这不是爱情的吐露,既然这种吐露只是一种对男人的和对国王的侮辱,尤其是这句话象一块烙铁似的灼人,总之,既然这是一种愚弄。
因此严格地说,这个不论从容貌、出身和智慧方面都可能被拒绝的小姑娘,因此,这个由于她地位卑贱而被王太弟夫人亲自选中的小姑娘,不但招惹了,而且还蔑视了国王,也就是说,招惹和蔑视了一个象亚洲的苏丹一样的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