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旅客说,一面伸出手去,指着走过来的一列行人。
马利科尔纳向他指着的方向望去,看见了这个躺在一副担架上的方济各会修士,关于这个方济各会修士如何在他房间里安顿下来的事,他已经添枝加叶地告诉过蒙塔莱了,他曾千方百计地想使蒙塔莱改变她一些高傲的看法,但都没有成功。
陌生旅客和生病的方济各会修士到来的结果,就是老板和四个把方济各会修士抬来的农民将马利科尔纳毫不通融地逐出了“美丽的孔雀”旅店。
在这次驱逐事件发生以后的事情已经向读者交代过了,包括马尼康和蒙塔莱—她是被比马利科尔纳更为聪明的马尼康设法找来打听德·吉什的消息的—的谈话,接下来的蒙塔莱和马利科尔纳的谈话,最后还有关于德·圣埃尼昂借给马尼康和马利科尔纳两人的住房的事情。
我们还需要告诉我们读者的是,那位披斗篷的,两套房间—马利科尔纳曾占用过其中的一部分—的主要房客是什么人,还有那位同样神秘莫测的方济各会修士是什么人,就因为他和那个披斗篷的旅客两人的到来,不幸地戳穿了我们这两位朋友的诡计。
第一二六章 入会十一年的耶稣会修士
首先,为了不使读者等得不耐烦,我们将尽快来回答第一个问题。
那个把披风遮到鼻子上的旅客是阿拉密斯,他在离开了富凯,并且从他的随从为他打开的一只旅行箱里拿出一整套骑士服装以后,就走出宫堡,来到“美丽的孔雀”旅店,在这个旅店里,就象老板所说的那样,他的确在七天以前定过一个单间和一个套间。
在撵走马利科尔纳和马尼康以后,阿拉密斯就向方济各会修士走去,问他喜欢住套间还是喜欢住单间。
方济各会修士问单间和套间在哪里,别人回答他说单间在二楼,套间在三楼。
“那么,我要单间,”他说。
阿拉密斯一点也不表示异议,非常顺从地对老板说:“好,要单间。”
说完,他恭敬地行了个礼,自己走进套间里面去了。
方济各会修士立即被抬到了单间里面。
眼下这件事不是很奇特吗?一位高级教士对一个普通的修士、一个托钵修会的修士那么尊敬,这个修士甚至没有要求,别人就给了他一个可以引起好多旅客羡慕的单间。
又怎么解释阿拉密斯突然出现在“美丽的孔雀”旅店呢?他是和富凯走进宫里去的,完全可以和富凯先生一起住在宫里。
方济各会修士忍受着被抬上楼梯的晃动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虽然别人看到他非常痛苦,每当担架碰在墙上或是碰在楼梯栏杆上,他浑身都感觉到一阵可怕的震动。
最后,到了房间里面,他对几个抬他的人说:
“请帮助我坐在这把扶手椅上。”
他们把担架放在地上,尽可能轻地把病人抬起,放在病人所指的、位于床头的一把扶手椅上。
“现在,”他非常温和地接着说,同时轻轻地做了几个手势,“请替我把老板叫上楼来。”
他们奉命去做了。
五分钟以后,“美丽的孔雀”旅店的老板出现在门口。
“我的朋友,”方济各会修士对他说,“我请您把这几位正直的人打发走;他们都是默伦子爵领地上的佃农,他们发现我热得昏倒在大路上,就想把我抬到他们家里去,也没有考虑他们这样辛苦会不会得到报酬。可是我知道接待一个病人对穷人来说要付出多少代价,因此我宁愿到旅店里来;何况这儿还等着我。”
老板惊奇地望望方济各会修士。
方济各会修士用他的大拇指在他的胸口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划了一个十字。
老板在他的左肩做了个同样的手势,一面回答说:
“是的,真的,”他说,“是在等您,我的神父,可是我们原来希望您来的时候身体是健康的。”
因为这几个农民看见这个傲气十足的老板一走到一个可怜的修士面前一下子变得恭恭敬敬,不由得感到非常奇怪,这时方济各会修士从他长长的口袋里掏出两三枚金币递给他们。
“我的朋友们,”他说,“这是一点对我照顾的报答。因此,请你们别担心,放心地把我留在这儿吧。我那个团体,我就是为它的事情旅行的,它是不愿意我要饭的。不过,因为你们给我的照顾应该给你们报酬,请把这两个路易拿去,安心地回去吧!”
农民们不敢接受,老板从修士手里把两个金路易拿过来,放在一个农民的手里。
四个抬担架的目瞪口呆地退了出去。
房门又关上了,老板毕恭毕敬站在门旁,方济各会修士考虑了一会儿。
随后,他用一只干瘦发热的手擦了擦他的发黄的额头,又用他痉挛的手指颤抖地捋了捋他花白的卷须。
他一双大眼睛,由于疾病和烦躁不安而陷了下去,他好象模模糊糊地被一个痛苦而顽强的念头给缠住了,最后他问道:
“你们枫丹白露有哪几个医生?”
“我们有三个,我的神父。”
“你们是怎样叫他们的?”
“第一位叫做吕意尼盖。”
“还有呢?”
“第二位叫做于贝尔兄弟的加尔默罗会修士。”
“还有呢?”
“还有一位是叫格里沙的世俗神父。”
“哦!格里沙!”修士咕噜着说。“请快把格里沙先生请来。”
老板急忙表示服从。
“还有,这儿附近有哪些教士?”
“哪些教士?”
“是的,是哪些修会的?”
“有耶稣会的,有奥古斯丁派的,有方济各会的;可是,我的神父,耶稣会的离这儿最近。那么我就去叫一个耶稣会的听忏悔的神父,是不是这样?”
“是的,去吧。”
老板出去了。
大家可以猜出,在他们两人交换了划十字的暗号以后,旅店老板和病人都承认了他们两人都是令人生畏的耶稣会的会员。
房间里只剩下了方济各会修士以后,他就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束文件,他极为仔细地看了其中的几份。可是病痛战胜了他的勇气。他的眼珠子转了转,额上冒出一阵冷汗,他几乎不由自主地要晕过去,头向后仰,两条胳膊垂在他的扶手椅两旁。
当老板带着他几乎没有给他时间穿衣服的医生进来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五分钟了。
他们进来的声音,开门时吹进来的一阵风,使病人又恢复了知觉。他急忙抓起他散乱的文件,用他瘦骨嶙峋的长手把这些文件藏在扶手椅的垫子下面。
老板出去了,让病人和医生呆在一起。
“喂,”方济各会修士对医生说,“喂,格里沙先生,您过来,因为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请替我扪诊,听诊,再把您的判决讲出来。”
“我们的老板,”医生说,“向我保证,我有幸给一位会友看病。”
“给一个会友,是的,”方济各会修士回答说,“请告诉我实话,我觉得很不好,好象我就要死了。”
医生拿过修士的手,替他按脉。
“哦,哦!”他说,“危险的热病。”
“您说的危险的热病是什么意思?”病人带着一种专横的眼光问道。
“如果您是一位入会刚一二年的会友,”医生用眼睛询问着修士,同时回答道,“我也许会说这是一般可以治愈的热病。”
“可是对我呢?”方济各会修士说。
医生犹豫不决。
“请看看我花白的须发和我无所不知的脑袋,”他继续说,“请看看我这些说明我受过多少折磨的皱纹,我是一个入会已十一年的耶稣会修士,格里沙先生。”
医生一阵哆嗦。
是啊,一个入会已十一年的耶稣会修士,那就是一个洞悉修会里所有秘密的人,对这样的人,科学不再有秘密,社会不再有障碍,世俗的戒律不再有束缚。
“因此,”格里沙恭恭敬敬地行礼说,“我面前是一位会长,是吗?”
“是的,您把我当作会长对待吧。”
“而您想知道?……”
“真实情况。”
“那么,”医生说,“这是一种大脑引起的热病,换一种说法就是急性脑膜炎发作,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了。”
“那么,没有希望啦,是吗?”方济各会修士语气生硬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医生回答说,“可是,考虑到大脑紊乱,呼吸加快,脉搏急促,使您全身发烫的可怕的热病……”
“今夭早上到现在我这种热病已经发过三次了。”
“因此我说这种热病很可怕。可是为什么您不在半路上停下来呢?”
“有人来这儿等我.我必须到这儿来。”
“即使要死您也要来吗?”
“即使要死我也要来。”
“那么,从这些症状看来,我要对您说,希望几乎是没有的。”
方济各会修士奇怪地笑了笑。
“您跟我讲的这些话,对一个会友来说,即使是对一个入会已十一年的会友来说也足够了,可是对我来说,格里沙大夫,那太少了,我有权要求更多些。喂,我们再坦率些,大家讲实话,就象跟天主讲话一样,再说,我已经叫人去叫一位听忏悔的神父了。”
“哦!可是我希望……”医生结结巴巴地说。
“请回答,”病人说,一面用一个庄严的姿势露出一只戒指给他看,这只戒指的顶端直到这时才从手心里面转到了外面来,戒指上刻着耶稣会的标记。
格里沙发出一声惊呼。
“会长!”他叫道。
“别响!”方济各会修士说,“您懂得,问题是要讲真话。”
“大人,大人,请叫听忏悔的神父来,”格里沙低声说,“因为,两个小时以后,在第一次热度再次升高时,您就会说胡话,您就要进入危险期。”
“太好了,”病人说,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那么说,我还有两个小时?”
“是的,如果您喝了我一会儿给您送来的药水,那就更加肯定了。”
“这剂药水会给我两个小时吗?”
“两个小时。”
“即使是毒药我也要喝的,因为这两个小时,不单单是我需要,教会的荣誉也需要。”
“哦!多大的损失啊!”医生喃喃地说,“这对我们真是一场灾难。”
“只是少了一个人,没有别的,”方济各会修士回答说,“天主会找一个可敬的人来接替离开你们的可怜的修士。永别了,格里沙先生,我能遇到您,这件事就已经是天主的恩惠了。一个不是我们神圣的修会会友的医生也许会不让我知道我所处的实际情况,我会以为还可拖些日子,也就不会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您学识渊博,格里沙先生,这给我们两人都带来光荣:我不喜欢看到我们的会友在他所从事的工作之中是个无能之辈。永别了,格里沙医生,永别了!快把您的灵丹妙药拿来。”
“至少,请祝福我吧,大人!”
“我心里替您祝福吧……去吧……我心里替您祝福吧,我对您说……格里沙医生……Animo①……Viribus impossibile②。”
说完他就倒在他的扶手椅上,几乎又昏过去了。
格里沙医生有点犹豫不决,不知道他是应该去暂时抢救他一下,还是快些去准备他答应要拿来的药水。他肯定是下了决心去拿药,因为他冲出了房间,走下楼梯不见了。
①拉丁文:加把劲。
②拉丁文: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一二七章 国家机密
格里沙医生出去不多一会儿,听忏悔的神父进来了。
神父刚跨进门,这位方济各会修士就用深邃的目光盯了他一眼,随后他摇了摇脸色苍白的头低声咕噜着说:
“这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愿天主原谅我不能在死前拯救这个活着的白痴。”
神父带着惊奇、甚至恐怖的心情看着这奄奄一息的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双即将永远闭上的眼睛会那么炯炯有神,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两道就要熄灭的目光会那么咄咄逼人。
方济各会修士做了一个迅速而威严的手势,他说:
“请您坐在这儿,我的神父,听我说。”
耶稣会神父是个好教士,是一个单纯天真的新入教的人,他除了参加过接纳入教的祭礼以外没有看到过教会里的其他秘密,他对忏悔者的权威表示服从:
“在这个小旅店里有几个人,”方济各会修士接着说。
“可是,”耶稣会神父问道,“我原来以为到这儿来是听您做忏悔的,您现在是不是在跟我做忏悔?”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为了要知道我是不是要把您说的话保守秘密。”
“我的话就是忏悔,您是听忏悔的神父,我说给您听。”
“太好了!”教士说着就坐了下来,就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