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拿起一支羽笔很快地签了字,然后把条子交给柯尔培尔。
“放心吧,”他说,“我采用的计划是一个国王的计划,柯尔培尔先生。”
年轻的国王带着他懂得应该在这个情况下表现的十足的威严,讲了这句话后,打发走柯尔培尔,以便接见裁缝们。
国王发出的命令整个枫丹白露都知道了,大家已经晓得国王在试穿他的新装,芭蕾舞会就要在晚上举行。
这个消息以闪电般的速度传开了。在它所到之处,所有卖弄风情的人,所有的欲望,所有的疯狂的野心都受到了鼓舞。
就在这同一时刻,象中了魔法似的,所有会拿一根针的人,所有懂得区别一件紧身上衣和一条短裤的人.就象莫里哀所说的,都被召集起来做帮手,帮助那些风雅的男人和那些夫人们。
国王在九点钟装扮完毕。他出现在他的装饰着绿叶和花朵的四轮敞篷马车里。
太后和王后已经在一个华丽的看台上就座。这个看台安置在水池边一座极其漂亮的舞台上。
在五个小时内,木工们就把舞台上应该镶嵌的各部分拼装好了;挂毯工人挂好了他们的壁毯,摆好了椅座。就象有一根魔杖指挥似的,无数双手在乐声中互相帮助、有条不紊地在这块地方建立起这座建筑物。与此同时,烟火工人已经点燃了数不清的蜡烛,把戏台和池塘四周照得通明。
由于天空万里无云,繁星点点,由于大树林里一丝风也没有,就好象天公也顺从了国王兴致似的,人们就让舞台的背景处在露天下。因此人们把舞台前景后面的布满星星的美丽的天空,被燃烧着的烛光照得雪亮的水面,以及有着圆形树顶的大片树林的淡蓝色的轮廓当成了舞台的背景。
当国王出现时,整个场地都已坐满了,一片珠光宝气,乍一看简直分不清任何人的面孔。
对刚才闭上眼睛又张开的人来说,当眼睛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光芒之后,这些世间少有的美人就象夜晚天空中的明星一样,一个又一个地现出来了。
舞台上出现一片小树林,几个农牧神①提起他们分叉的蹄子跳来跳去,一个林中仙女出现了,她挑逗他们来追逐她,另一些女仙又来和她会合,保护她。双方一面争吵,一面跳舞。
突然,春之神和他的全部随从出场了,应该由他来恢复秩序和和平。
①农牧神;罗马神话中管畜牧的神,人身羊足,头上有角。
所有的成员,神话中的低级神仙带着他们的象征标志都急急忙忙地跟着他们和蔼可亲的君王。
其他几个季节的神是春之神的同盟者,他们分别来到他的身旁,组成一个四对舞的舞组,根据歌词的激昂或低沉开始跳起舞来。双簧管、长笛和提琴等乐器奏出的乐声描绘出一派田野上的欢乐气氛。
国王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出场了。
他穿着一件绣花的紧身上衣,它非但不显得沉重,反而更衬托出他身材的苗条和匀称,他的小腿是宫廷中最优美的小腿之一,在肉色的丝袜中更显得出色;丝袜的丝是这么纤细、这么透明,使得人家以为他没有穿袜子。
一双最迷人的淡紫色缎鞋,用带着花朵和叶子的丝带结扎住他小巧的脚。
上半身和下部也协调一致:漂亮的波动的头发,发亮的蓝眼睛,更衬托出他脸上容光焕发,这双美丽的眼睛不知不觉地打动了多少人的心;一张双唇诱人的口正张开着对大家微笑。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君王。人们在今晚有理由称他为爱神之王。
在他的步伐里稍许带着一点儿天神的威严,他进场时没有跳舞,他象是在飞翔。
这样的入场赢得了极为成功的效果。突然,人们发现德·圣埃尼昂伯爵正竭力想走到国王或亲王夫人身边来。
亲王夫人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长连衣裙,又轻又薄,好象是那些灵巧的马利纳①姑娘织的最纤细的发网;她的膝盖有时从宽大的长裙下而隐隐约约地露了出来,娇小的脚上穿着丝袜。她喜气洋洋地由酒神的女祭司陪伴着走上前来,已经到达了指定她跳舞的位置。
①马利纳:比利时城市,以纺织及花边织物等著名。
鼓掌的时间是这么长,使得伯爵有足够的时间会见保持着一只脚尖点地的舞姿的国王。
“什么事情,圣埃尼昂?”春之神问道。
“我的天哪!陛下,”这个大臣面色苍白地回答道,“有一件事陛下没有想到,就是果神舞的问题。”
“哪里,它已经被删掉了。”
“没有,陛下。陛下根本没有下过这个命令,乐曲的这一段还保留着。”
“这可真讨厌!”国王咕哝道,“既然德·吉什先生缺席,这一段舞一定不能照跳,必须把它删掉。”
“哎哟,陛下,有一刻钟的音乐却没有人跳舞,这个冷场可要把整个芭蕾舞断送了。”
“但是,伯爵,那么……”
“唉!陛下,最糟糕的事不在这儿,因为,假如必要的话,乐队毕竟还可以勉勉强强把这一段删掉,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德·吉什先生在这儿。”
“在这儿?”国王皱着眉头说,“在这儿?……您肯定吗?……”
“一身跳芭蕾舞的打扮,陛下。”
国王感到血涌到脸上来。
“您可能搞错了,”他说。
“只要陛下能朝右边看一看,伯爵就在那儿等着。”
路易急忙掉过头去,果然,在右边,德·吉什穿着凡尔蒂纳的漂亮的服装,光彩夺目,正在等着国王看到他对他讲话。
要叙述国王的诧异,叙述正在化装室里坐立不安的亲王的惊愕,叙述场上人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骚动,叙述亲王夫人一看到她原定在这场芭蕾舞中的搭档时的那种极端的震惊,这是那些更有才能的人的事情,我们只有留给他们去做。
国王目瞪口呆地看着伯爵。
伯爵走上前来,恭敬地弯下身子说道:
“陛下,您的最谦卑的仆人今夭来为您服务,就象他当年参加战斗一样。少了这一场果神舞,王上就失去了这场芭蕾舞最优美的场面。我不愿意因为我使得国王的美丽、灵敏和优雅遭到莫大的损害,因此我离开了我的佃农们来帮助我的君王。”
这些话每个字都说得是这么得体,落到路易十四耳朵里是这么悦耳,这么动人。对方谄媚的话使得他快乐,就象对方的勇气使得他吃惊一样。他只是回答说:
“我没有叫您回来啊,伯爵。”
“确实是的,陛下,但是陛下并没有叫我留在那儿啊。”
国王感到时间在流逝,这个场面延长下去会把一切都搞乱,只要有一个阴影就可能把这个画面无可挽回地弄糟。
特别是国王刚刚从亲王夫人的如此动人的眼光里得到了新的启示,他心头全是美好的想法。
昂利埃特的眼光告诉了他:
“既然人家嫉妒您,您就分散这些怀疑:怀疑两个对手就等于一个也不怀疑。”
亲王夫人这种巧妙的牵制方法占了上风。
国王朝德·吉什微笑了一下。
德·吉什对亲王夫人这种无声的语言一个字也不懂,只是他清楚地看到她假装看也不看他。他把他得到的恩典归功于亲王夫人的好心。国王对大家都表示感谢。
只有亲王一个人不明白。
芭蕾舞开始了,真是光彩夺目,富丽堂皇。
当小提琴热情奔放的琴声使这些出色的跳舞的人跳起来时;当一本正经的笑剧演员演出的朴素自然的哑剧—由于表演的手法更加显得朴素自然—达到胜利的顶点时,大厅几乎被掌声震得要塌下来了。
德·吉什光芒四射象个太阳,不过象个甘愿扮演二等角色的阿谀奉承的太阳。
他并不重视这次成功,因为亲王夫人对他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示,他一心想着要勇敢地获得亲王夫人的公开显示的宠爱。
她连一眼也没有看他。
渐渐地,他的快乐,他的光彩全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痛苦和焦虑,使得他两腿发软双臂沉重,头脑麻木。
国王从这时起才真正是四对舞跳得最好的人。
他斜视了他失败的对手一眼。
德·吉什甚至不再奉迎了。他跳得很糟糕,没有人恭维他,不久他就根本不再跳了。
国王和亲王夫人得到了胜利。
第一一四章 枫丹白露园林中的仙女们
国王停下来片刻享受他的胜利。这种胜利,我们已经说过是十分完美的。
接着他转过身来朝着亲王夫人,为了也对她表示一下他的赞美。
年轻人的恋爱可能比成年人带着更多的冲动,更多的活力,更多的激情。不过他们同时也有着和他们青春活力相适应的其他各种发展着的感情。因此,在他们的身上存在的自尊心和爱情总是相等的。这后一种感情,被平衡的规律所战胜,永远不能达到三十至三十五岁男人或女人得到的那种完美的程度。
因此,路易想到了亲王夫人,不过是在充分想过了自己之后;而亲王夫人更多的是想自己,可能丝毫也没有想到过国王。
但是,在所有的这些王室的爱情和自尊心中间的牺牲者,就是德·吉什。
因此大家都能同时看到这位可怜的绅士的激动和沮丧,更何况人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胳膊下垂,搭拉着脑袋,两眼无神,他的这种沮丧就更引人注目了。在风度和举止问题上,人们通常是不会为他担心的。
因此德·吉什的失败,绝大多数人认为他是在耍弄奉承的手段。
但是,另外一些人—他们属于宫廷中眼光敏锐的人—也注意到他面色苍白和动作迟钝,这种苍白和迟钝是他不能装假也不能隐瞒的。他们有理由断定德·吉什并不是在玩弄什么阿谀奉迎的把戏。
这些痛苦,这些成功,这些议论,全被掌声掩盖、混合而消失了。
但是,当太后和王后表示了她们的满意,观众表示了他们的热情以后,在国王到化装室去换服装,同时轮到亲王按照他的习惯扮成一个女人去跳舞的时候,德·吉什走到亲王夫人身边。—她坐在后台,在等待第二次上场。她让自己一个人在人群中独自呆在一边,好象在预先思量她的舞蹈会产生什么影响。
大家懂得,由于全神贯注在思考,她一点看不到,或者装作没有看到周围发生的事情。
德·吉什发现亲王夫人呆在一幅灌林丛布景旁边,就走到她身旁去。
她的两个穿着树精衣服的侍从女伴看见德·吉什走过来,出于礼貌避开了。
德·吉什于是走到圈子中间,向亲王夫人殿下躬身致敬。
可是亲王夫人殿下不知是看到还是没有看到他致敬,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不幸的人周身的血管都感到一阵战栗,他绝未料到会遭到这样彻底的冷淡的对待;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因此他也从来投有猜想过什么。
他看到他的致敬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就又走前一步,用一种努力想平静而又不能平静的声音说道:
“我荣幸地向王太弟夫人表示我微薄的敬意。”
这一次亲王夫人总算开恩,眼睛无精打采地朝着伯爵转过来。
“哦!德·吉什先生,”她说,“原来是您,您好!”
说完她又转过头去。
伯爵几乎无法忍耐了。
“亲王夫人殿下刚才舞跳得妙极了,”他说。
“您觉得是这样吗?”亲王夫人漫不经心地说。
“是的,人物的性格完全和夫人殿下一样。”
亲王夫人的头完全掉过来了,眼睛发亮,盯住德·吉什。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说。
“就是这个意思。”
“您解释一下。”
“您扮演了一个女神:美丽、傲慢而又轻率,”他说。
“您指的是波莫纳,伯爵先生?”
“我指的是殿下扮演的女神。”
亲王夫人有一刻工夫紧抿着双唇一动不动。
“不过,您自己,先生,”她说,“您不也是一个出色的舞蹈家吗?”
“噢!我,夫人,我属于那种人家根本不会注意的人,或者属于那种人家偶然注意而又忘了的人。”
说完这话,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能使生命之弦颤抖的深沉的叹息,他的心充满了痛苦,急速地跳动,脑子发胀,目光游移。他鞠了一躬,喘着气退到了灌木丛布景后面去。
王太弟夫人轻轻地耸了耸肩膀,作为全部回答。
由于她的侍从女伴,如同我们已经说过的,在这次秘密会谈时识趣地避开了,她用眼光把她们叫回来。
这是德·托内一夏朗特小姐和德·蒙塔莱小姐。
这两个人在王太弟夫人示意下,赶快走了过来。
“你们听到了吗,小姐们?”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