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急中生智,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宋满福望着同样是心神不定而装成安然神态坐在厅堂里喝茶的刘聿义,眼中突然闪出一道光来。何不桃僵李代,移花接木?想那刘聿义为人忠厚老实,又不失肝胆义气,虽不是理想的乘龙快婿,也可将就成为女儿丈夫的人选。在此危急关头,也不必讲究女人要“从一而终”,万一命都没了,即使立个“贞节”牌坊又有何用?女儿肚里的孩子就让此人顶缸有何不可?先避过眼前难关,将来如果仁虎侄儿回来,可说是为了保住徐府根脉不得已采取此下策,谅徐家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再说,将来女儿如果与此人性情不合,或仁虎侄儿回来,再离婚也不迟。老实人嘛,跟傻子是表兄弟,好打发。
刘聿义见宋满福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知所以然,问:“是我脸上有污泥,引得老宋同志如此注目?”
宋满福只是凝望着刘聿义问而不答。望着宋满福嘴角翘翘,带着阴阳怪气的微笑,刘聿义心里不免发毛,像宋满福这等专门算计别人的生意人,如果摸了你的脑袋,脑袋上一定从此不长毛了。刘聿义说:“你这等发笑令我浑身发寒气,有什么直说吧?”
宋满福心神定了下来,不似方才茫然无措的样子,说:“刘同志既然已经救了小女二次,何不再救一次呢?”
“不瞒老宋同志,这几天我的脑子里无时不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人变得神情恍惚。昨天在车床上工作,走了神,差一点把自己的手指给车了。要不是旁边的一个师傅将我拖一把,我成了“九指神魔”了。我真后悔,吃了什么迷魂药,会被你牵着鼻子团团转,把跟我毫不相关的一件事往身上揽,徒增烦恼。”
“助人为乐,刘同志不是学过雷锋吗,帮人就是帮自己,天公是不会让热心人吃亏的。”
瞧宋满福的神态,好像是他专门为别人提供“助人为乐”的平台,真正的是在做功德事呢。
“热心不能当饭吃,我头脑笨,想不出法子来扭转乾坤,又狠不下心来,将宋姑娘赶到荒滩野地去,让老狼与她做伴。”
“这更显出你的为人可爱了,请再稍等一会,让我去叫叫内人,一起到贵府。”
宋满福这次没有像往前一样,拖拉着不想到刘家了。他回到里屋,向妻子翁氏说了自己心中的打算。翁氏本是丈夫的跟屁虫,心中没有主见,凡事唯丈夫之命是从,丈夫说东她不敢说西,丈夫说碗都是方的,她会说从来没见过圆圆的碗。丈夫高兴,她脸上就见笑,丈夫心里烦恼她就会像失了魂似的,脸上也就愁云密布,天要下雨似的。闲着没事时,她还会端详着丈夫,在心里问自己,我的丈夫怎么这么聪明?此时见丈夫有了主意,脸上自然是拨开乌云见太阳,一阵高兴。她二话没说,跟随着丈夫去了刘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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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顶缸(9)
今晚时间尚早,还未到十点。天气闷热,朱氏与宋昆英在厅堂纳凉,并扯些春种秋收之类的闲话,以打发时间。
刘聿义陪着宋满福夫妇回到了家。朱氏请宋满福夫妇坐定,并端上茶水后,说:“宋姑娘在我家暂住已多日,近来城内平静多了,群众上街搞乱批斗示众的行为听说被中央制止住了。再说宋姑娘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粗茶淡饭无法使宋姑娘的身体健康得到保障,老宋同志是个慈父,宋姑娘一再诉说父母的好处,现在到了把女儿接回家的时候了。”
“现在我回城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林卫红简直不是人,是凶神恶煞。”宋昆英仍然心有余悸。
“傻姑娘,这里虽然依山傍水,空气新鲜,生活毕竟不方便,需要女人的什么东西,都要往城里跑。”朱氏微笑着说,“再说这里毕竟不是你的久居之地,多住一二天不济事,迟早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伯母要赶我走了。”宋昆英不情愿地说着。
“回去后常来走动不是一样吗?我想留你,留的住吗?”
由于有了思想准备,宋满福不慌不忙地说:“小女生活在刘家多日,大嫂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女儿,关心体贴照顾,令我夫妻俩十分感动。从刚才的表情中看得出小女对大嫂已有眷恋之情,咱们何不结成亲戚呢?”
“让我收个干女儿?我可是穷的叮当响,拿不出什么见面礼呀!”朱氏笑的有些不自然,仿佛不是内心发出的笑声。
“干吗要来个干的?索性来个真亲。”宋满福笑得开朗,“你儿子为人本分,未曾娶妻,小女不用带回,留在刘家,给你当个儿媳妇如何?”
想不到宋满福竟说出这等话来,朱氏一时惊愕,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却不知如何应对。
出乎宋满福意料,朱氏母子未作表态,女儿却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了。宋昆英听了父亲的一番话,脑子像被雷电一击,全身一颤,似乎座椅装有强力弹簧,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照理说,父亲应该明白女儿的心思,女儿心中只有表兄。再说,要找个人来掩盖丑闻,也应该门当户对,怎么能随便将我扔在这山野之家,岂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她欲哭不能,已经无法控制住心情的冲动,大声地说:“我还没到贱卖的时候,凭什么要八折,五折?”
宋昆英在厅堂坐不下去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扭头,跟谁都不打招呼,径自往二楼寝室奔去,却被父亲严厉地喝住。宋满福生气地责骂女儿:“真不知好歹,宋家的脸面给你抹黑了!”
别说朱氏在思想上根本没有娶宋昆英过门当儿媳妇的动机,脑子里正准备恰当的语言予以拒绝,即使一厢情愿将宋昆英当成了传家宝,准备应承婚事,宋昆英也不该说出如此贬低刘家的话来,太伤人心了!朱氏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刘家怎么样,一不偷二不抢,凭体力赚口饭吃,就低人一等?你宋姑娘的身价自觉高人一等,干什么像贼一样躲到我家来了?平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像奴仆一样地伺候你,就是养一条狗,见了主人还要摆尾巴呢。朱氏气极反笑,说:“宋姑娘放心,刘家人穷却不傻,还有些许自知之明。城里这几天不都在放映越剧《红楼梦》么,刘姥姥怎敢要娶林黛玉当儿媳呢?那身如药树的体质刘姥姥有钱请大夫吗?你父亲只是说说笑话,逗逗我开心罢了。再说我刘家早年也为义儿订下了亲事。对方姑娘也许长的不如宋姑娘那么玲珑那么俊,容貌尚可见得了人,手脚灵快有孝心有家教,重要的是有骨气。我有这么样的儿媳心满意足了,宋姑娘,过几天我把她叫来,你俩套套交情。”
还站在楼梯口的宋昆英进退两难,羞红了脸,机械地说:“好啊!”
刘聿义见自己在宋昆英的眼中不值得几文钱,心中忽然冒火,虽说自己对宋昆英从来没抱什么奢望,但也不能让人看扁了,他见母亲随机应变给自己编了一个老婆来,也顺着母亲的话尾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宋姑娘心中自有白马王子,眼中情人必是个举止洒脱的翩翩公子,正所谓才子配佳人。我虽未目睹过徐仁虎同志风采,想他一定貌如潘安,胜过宋玉,气质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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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顶缸(10)
说到此,刘聿义话声稍作停顿,心中却一阵冷笑,暗中道,一个满面横肉的家伙,半夜里见了,定会以为见着了地府阎王,值得你宋姑娘如此想念么?这个想法口中自然不便讲出。他望了一眼靠在楼梯边的宋昆英,继续说:“再说,我刘聿义何能何德,敢心生妄想,岂不怕电击五雷轰?我对母亲自小给我订下的亲事已很满足。农村人讲究的是吃饱肚子就行了,谁都不想让自己的老婆摆到展览馆去当展品,要那么漂亮干吗?”
听朱氏母子讲出如此一番话来,宋满福知道女儿方才的“失言”如一根导火线引爆了炸药桶,不仅破坏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也触怒了朱氏母子。且不管刘家是否已定下亲事,再接着话题谈下去,便是自讨没趣。女儿算是自己把自己逐出了刘家之门,再在刘家呆下去已是不可能了。为了争取主动,避免朱氏今晚就将女儿赶出刘家之门,宋满福说:“刘家接纳小女,令宋某全家没齿不忘,宋某不敢再给刘家增添麻烦,过了三日,再来接小女,望大嫂首肯。”他朝着翁氏看了一眼,“你作为母亲,也说一句吧。”
翁氏本是尊泥菩萨,见丈夫让她发表高见,很觉意外,不知说什么才好。但是,不开口不行了,只得说:“就是,就是。”
谁也听不懂她说的是啥意思。
宋昆英也明白了自己的一时冲动,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惹得朱氏母子不高兴。但她不像父母那么担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知道朱氏母子善良,火气归火气,但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农村人灶下烧的多是“生柴”,火不会旺到哪里去。
朱氏不好意思因宋昆英的一句话,真的把她连夜赶出家门,说:“好吧,我就等着你三天后来接女儿吧。”农村人耿直,喜怒哀乐全在脸上挂着。朱氏站了起来,也不同宋满福夫妇客气了,说:“我累了,去休息了。”
刘聿义毕竟是小字辈,不敢过分,只得陪着宋满福一家人谈些话。待宋满福夫妇走后,他才去睡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刘聿义很早就去自留地种菜去了。回来吃早饭时,已经上午九点。吃完饭,他还要上山砍柴。
宋昆英早已吃完饭,却破天荒地陪坐在厨房里,瞧着刘聿义吃饭。刘聿义觉得宋姑娘今日反常,似乎是开玩笑地说:“是不是就要离开我家了,想陪我多坐一会儿?”
“臭美吧,”宋昆英歪了一下嘴巴,“哎,今天别上山了,少赚那一元八角钱,陪我到村大队部挂几个电话好吗?”
“你有枫石县心上人的电话地址?”刘聿义显得有些吃惊了。
“我哪知道他跑哪去了?要是知道,我还会呆在你家吗?”宋昆英闷闷不乐。
“今天是星期天,各单位都不上班,你往哪打电话?”
那年头,除了大领导,很少有人家中装有私用电话。
“你没听广播吗?”宋昆英说,“村头的大嗽叭昨天开始就播放县里的通知了,今年的十八号台风明天在我省登陆,为了抗击台风,各机关单位今天一律要上班。”
“你不愧是个有心人哪。不过,村大队部的电话不好随便打,而且你还要打几个,大队秘书是个厉害角色,会干涉的。”刘聿义表示了为难。
“不是你舍不得那一元八角,而故意托词吧?”宋昆英用怀疑的眼光瞧着刘聿义。
“怎么会呢?”刘聿义申辩着说,“上个月,我的一个堂妹在村大队部用电话与男朋友谈恋爱,被大队秘书知道后,我堂妹被训得都哭起来了。”
“你想办法支开他。他不是你堂兄嘛。”
“我跟他疏着呢,充其量是同族同辈人吧。那人原则性强,不高兴别人占公家的小便宜。”
“这么推三推四,别是我昨晚的话,你还气在心头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农村姑娘能嫁给你这样的丈夫,那是她的福分。可是我呢,从小娇生惯养,过不了农村的生活,又要养猪,又要种菜,甚至还要下田耕作,你说我行么?再说,靠你少得可怜的工资和星期天一担柴禾一元八角钱能供养得起我么?你知道我用的高级雪花膏一小瓶多少钱?你一个月工资还不够我买两瓶。你妈昨晚的话难听,但在理,刘姥姥家娶不起林黛玉,他们之间的生活水平原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我不是故意伤你们母子的心,与其将来闹翻了,不如现在别结合。你们母子俩是好人,我一辈子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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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顶缸(11)
刘聿义朝宋昆英望望,心里想,宋姑娘说的也是。强扭的瓜不甜,一切还是顺之自然吧。他说:“你要打电话给谁呢?”
宋昆英知道刘聿义实际上已经答应陪她去村大队部挂电话了,高兴地说:“我对你不保密,等会儿你听一听就知道了。无非就是给几个朋友叙叙旧,挂几个电话解解闷。”
“男的,还是女的?”
“吃醋了?”宋昆英开心地笑了,“全是男的,而且全是单身,有地位、有钱,人也长得英俊。要不是我有个表兄,而且早答应了表兄的婚事,可能早成了那些人之中的夫人或太太呢。你知道仁虎失踪了,说不定三年五载也不会露面了,可是我的肚子却是火烧眉毛的事。我即使不顾自己,还要顾及父母的颜面呢。孩子生下来后没有父亲,就是个野孩子,会遭人欺侮的。”
“找个人来顶缸?”刘聿义讥讽地说着。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女人嘛,总需要一个归宿,一个家,一个能疼爱你的男人。有几个有身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