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才是真实的努里说的话。像他那样的人说出的话不粘点铜臭味，那才叫变味。丁之光问：“国防科工委居然也有生意做？你是想买导弹，还是想卖导弹？”
“你孤陋寡闻了不是？别说国防科工委，就连它的下属单位规划局，一年手中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你知道吗？比如在戈壁滩上建一条国防专用公路要花多少钱，怕是天文般的数字吧？这样的事就归规划局管。国防建设上的工程嘛，既不用垫款，又不怕被欠款，谁要是沾上了一点边角，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甜的。只是现在这块蛋糕还没有被多少人发觉。李家森局长手中的笔就那么随便一挥，几亿元，十几亿元的工程就出笼了。”
“不会吧。”丁之光不信了，但没有对此进行反驳。在这个问题上与努里进行口舌交锋，值得么？反正吹牛不交税。
“你的思想境界还是西方世界的，还没跟中国的实际情况接轨，所以，你的思路还是采用西方人的方式。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中国，中国的军费开支是不需要国会议员批准的。中国十亿人口，每人拿出十元，就是一百个亿。所以说，几亿元，十几亿元的工程只是小菜一碟。刚才你对厥主任那么毕恭毕敬，还不是冲着他给你送一套省计委批准的望海市到临河市公路改造项目的《立项书》复印件么？从下达工程《立项书》到工程正式上马动工，这其中还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多复杂的文件旅行和公务操作，说不定还要进行万里长征呢。真到了招投标一锤定音的时候，投标队伍肯定不止你新泰实业公司一家。到那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走水路的用炮艇，奔陆路的用装甲坦克，飞空中的用巡航导弹，宛如军阀混战似的，互相攻击，互相拆台，中原逐鹿，哪个登基谁知道？说不定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前功尽弃不说，还要灰头土脸。说句你不愿听的话，我要小看你了，你没有了当年在泰国横刀立马时的威风。”
第十六章 花果山客人（12）
努里的这一番话，丁之光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要针锋相对嘛，似乎没有必要。人所处的角度不同，看问题自然有偏差。于是，他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岁月已磨去了我好斗的棱角了。”
“我不是要挖苦你像落入平原的猛虎，而是要提醒你，对厥仁谋所花出去的代价值不值？”
像努里这样的货色居然以教诲的口气对自己评头品足，丁之光心中感到可笑。他佯装听不懂努里话中之意，问：“你这话的意思？”
“我话中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只是不愿意讲出来罢了。其实，我为你从国防科工委规划局弄个一亿元、二亿元的建设工程易如反掌。你这是近路不走，走远路，自己人不求，求外人。”
“你能帮我的忙？”丁之光居然被努里搅得心神不定了。
“当然不是白帮忙，我不会傻到吃自己的饭，白给别人抬花轿。”
“你要多少酬劳？”
“别忙，我先要拿出事实，让你知道我的真实本领，让你相信此言不虚。”
“我用得着不相信你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担什么心呢？”
“事实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努里到中国后，居然学会了一些中国流行的政治术语，“让事实来说话吧。”
努里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张卡片，递给丁之光，说：“这上面有三个电话号码，都是国防科工委规划局的。你拨过去，找李家森局长。”
“由我来拨电话？”丁之光犹豫不决了。
“对，由你亲自来拨，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说过的话。我固然是想赚你的钱，但更为了替泰国人争一口气。”努里说的话如金玉坠地，铿锵有声。
慷慨激昂，不能不令人感动，今日努里非昨日努里了。丁之光感觉到努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说，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也是高速改造人的机器，能迅速净化人思想中的肮脏东西？然而，丁之光仍然狐疑地望着手中卡片上的三个电话号码。看来，长期形成的对特定人的看法和观念具有根深蒂固的特性，是不容易在一天内改变的。正如要一座千年冰山全部溶化，太阳光线再强，也不可能让冰山几天内在地球上消失。
“要拨区号，010。”努里提醒着说。
拨就拨吧，反正打一个电话花不了几元钱。丁之光脑筋转得飞快，三个电话号码拨哪个？只能蒙了！他拨了第三个电话号码，电话马上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似乎是自动接收台录制的声音：“这里是国防科工委规划局总机，请拨分机号，查询请拨零。”
丁之光马上将话筒放下。努里惊讶地望着他，说：“电话不通？”
“不，我打错了一个号码，将‘5’压了‘7’。”丁之光当面说谎也并不觉得脸红。世间人的秉性相差无几，好人坏人，善人恶人，脸皮差不多一样厚。
他又拿起了话筒，这次按卡片上的第二个电话号码拨了号。电话接不通，是忙音。稍等片刻，按了重拨键，电话通了。话筒里又传来了那软绵绵的声音：“这里是国防科工委规划局总机，请拨分机号，查询请拨零。”丁之光习惯性地用手捂住话筒，朝着努里问，“分机号？”
“7688。”努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看来，他是经常打这个电话号码。
“7688。”丁之光重复了一句。但是，他的手指按下电话键盘时，却不按分机号，而是按下了“0”字键。
大约是过了六秒钟，话筒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是实实在在的活着的女人的声音。
“这里是国防科工委规划局，请问，您找谁？”
“请问，现在贵局局长的贵姓大名？”
“对不起，你的询问超出了总机服务的范围。”电话被卡断了，话筒里传出了短促的“嘟、嘟”声。
“看来，丁董事长还是不信任我？”努里不冷不热地冒了一句。
且不管努里有何反应，丁之光心中自有一套定规。这次，他按下了卡片上的第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接通了，还是那个软绵绵的女人的声音。他不让那女人声音响完，马上按下了“0”字键。又是刚才那个真实女人的声音：“这里是国防科工委规划局，请问，你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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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花果山客人（13）
“麻烦你给我接李家森局长办公室。”丁之光这次只能按努里导演的台词发音了。
“好的，请稍候。”
话筒很快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人的声音：“我是规划局的李家森，请问，你是哪位？”
丁之光跟这个素不相识的李局长有什么话讲呢，只得说：“有人找你。”
丁之光把话筒朝努里摆了摆。努里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接过话筒，说：“是李局长李大哥吗？我是小弟努里。”
“最近你跑到哪里去啦？前天，我想介绍你跟科工委新疆管理局一位姓彭的副局长认识。找不到你，真是气坏了我。”
话筒里的声音很响亮，站在努里身旁的丁之光听得一清二楚。丁之光全神贯注，他要从那二人的电话交谈中找出点破绽。
“对不起，没跟你打声招呼就坐飞机到F省。其实，我在北京呆不住，尽管每餐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腻的。”
“我建议努里老弟去新疆一趟，那里是卓主任过去的根据地。彭副局长很讲义气，又是卓主任的老部下，碍着老上司的面子，他还能不让你为所欲为？‘新疆的姑娘美如画呀。’”话筒里居然传来了李局长的唱歌声。可是，歌声不动听，像雄鸭叫似的。
“我不敢给卓主任添麻烦。”
“没事的，社会都改革开放了，咱们这些人的生活也要放松放松。”
“我在南方为你带个妙龄少女回北京去，怎样？”
“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年纪大了，不行了。再说，家中的那个河东狮子厉害着呢。告诉你，新疆的财路大，不捞白不捞。”
“谢谢你的指点。”
“就这样吧，财务处长余大个要找我汇报工作，咱俩改日再聊。再见。”
努里放回了话筒。
几番周折，虽说无法全信，丁之光也有九成九相信了努里与国防科工委卓副主任的特殊关系。看来，这个在泰国臭名远扬的无赖子在中国广大天地里倒可以折腾一阵子了。人分善恶，可是人民币是不分善恶的。努里既然可以给新泰实业公司带来财富，为什么不可以很好地把握利用呢？中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说过，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丁之光说：“中国古装戏剧舞台上的奸臣，眼睛都是三角形的，如董卓、严嵩等无不如此；而努里先生的眼睛是四方形的，活生生的康熙通宝中的方格子。你这个人没钱，骨头就是软的，没一点力气似的。你说，介绍一个工程，准备伸手多少？”
“我是实心实意帮你的忙的，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努里似乎感到委屈，“我真想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一看，全是鲜红鲜红的。”
“即使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可以漫天要价，我斟酌着就地还钱。不过，话说前头，五千万元以下的工程你就免谈。”
“这我明白，丁董事长是何等气派，怎么能干些小打小闹的杂活？那不自贬了身价？”
“开门见山吧，不必惺惺作态。”
“丁董事长既然如此明理，我就不客气了。我只要工程总量的百分之三，也就是说，一亿元的工程量，只要佣金三百万元，以此类推。工程合同签完，全部付清。”
“你这何止是客气？简直是明火执仗入室抢劫了。”
“出不起？”努里讥笑着反问。
“一亿元工程能有多少实际利润？不会是你当老板，我给你干苦力吧？”
“别说得那么可怜，按现有市场行情，一个工程能有多少赚头，谁心里没有一本账？”
“做工程本身就存在风险，世界上没有包赚钱的工程。你的中介费，按千分之五给。”
“你以为是打发乞丐？千分之五连养狗的钱都不够，现在连猪骨头都涨价了。别以为百分之三全落进我的腰包，争一个工程，要给多少人预先打点，你不比我更清楚吗？现在那些掌握工程命脉的人哪个不是狮子大开口？”
第十六章 花果山客人（14）
“你不是对国防科工委的卓主任有恩吗？他的部属敢不敬你三分？”
“那些人难道就不要吃饭？做人心不能太黑了。我知道丁董事长有的是工程，你我之间的交易就不谈了，权当没有那一回事。”努里喝了一口茶水，闭目养神了。真有一股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气派。
丁之光当然知道努里在搞以退为进的把戏。他说：“好！遇上了你这黑心肠，真吃亏也没办法。我只能割静脉，大放血了，百分之一。”
“我再退一步，”努里睁开了眼睛，“百分之一点五，少要一分，我就是王八蛋！”
“不见得没有再通融的余地吧？”丁之光试探着问。
“丁董事长这是要赶我走？我累了，你也省点唾液吧。”
“你再出个价。”
努里没有回答，再次闭上了眼睛。
丁之光见状，也沉默不语。看来，跟面前的这个无赖子谈判，并不轻松。
努里不但沉得住气，居然连鼾声都出来了。别看他个子小，鼾声可不小。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丁之光见努里越睡越沉了，终于忍耐不住，说：“我算服了你了，百分之一点五，我认了。怎么这么倒霉，居然在你面前连自卫能力都失去了。”
“你那十三杆算盘比谁都算得精。”努里虽然鼾声依旧，可是大脑器官和听觉器官仍处在工作状态，所以能对丁之光的表态作出迅速反应，他说，“我还有两个条件，一，正常的招投标费用必须由你出，包括工程质保抵押金；二，招投标之前，你必须预付部分中介费。你知道我两袖清风，常常饥一餐，饱一餐，没有多少积蓄为你四处打点。”
“丁某的一贯作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要看到全套工程资料后，才能商议预付中介费的事。当然，正常的招投标费用及工程质保抵押金由我出，是没问题的。”
努里终于睁开了眼，脸色似乎抹上了一层红光，显出些许兴奋。他说：“我不仅要让你看到你需要看到的一切资料，而且还要带你去实地考察，并接触具体经办人员。你认为满意后，咱们再谈中介费预付款的事。”
“好，一言为定。”
丁之光向努里伸出了手，握手时，丁之光发觉，努里的手比方才刚见面时暖和多了。
这场幕后交易刚结束，像是有默契似的，曼琴带着厥仁谋一行人回到了办公室。瞧他们红光满面，一定玩得很愉快。
已到了吃午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