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之光嘴里叫得亲热,心里压抑着感情的冲动,然而当他的手与贵妇人的手握住时,却意外地颤抖了一下。
“怎么啦,手抖得这么厉害?”贵妇人的眼中闪出诧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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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半老徐娘(6)
“能有这么漂亮的大嫂,让我激动不已。”丁之光只能以笑来掩盖心中的慌乱。
“我们见过面?”贵妇人满面笑容,但目光却紧盯住丁之光,注视着丁之光表情的变化。
丁之光依然春风满面,依然紧握着贵妇人的手不放,说:“月里嫦娥,梦中常相见哦。不过,大嫂比嫦娥美丽多了,也气派多了。能有你这样的大嫂,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声声大嫂,叫得我心里热呼呼的,我又多了个外国兄弟。”贵妇人把手从丁之光的掌中抽了回来,“外国兄弟说出来的话热腾腾的,手心却冷冰冰的,冷热不调和啊。”
“所以男人的手总喜欢被美丽高贵的小姐握着,以获取最需要最珍贵的热量啊。”丁之光的话是恭维,又是挑逗。
贵妇人被逗得心花怒放,说:“我是小姐?”
“看上去比我小了二十岁。大嫂今年二十五岁了吗?”丁之光装模作样地说着。他心里明白,此女四十三足岁了,按中国人计算年龄的方法,该四十五岁了。
“看来,我还可以再谈一次恋爱。”贵妇人得意地笑着,摇动着的身子如风中的柳枝,“告诉你小兄弟,我的大儿子都十八岁了。”
丁之光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了一下。他心想,大女儿应该是二十三岁了,贵妇人为何略去而不提呢。他说:“瞧大嫂的身段,保养得多好啊。谁会相信大嫂已为人之母了,说是黄花闺女也不算恭维。”
瞧着丁之光与贵妇人打情骂俏,郑济田皱了皱眉头。任刺头讥讽着说:“丁董事长奉承女人本领高超啊,在夜总会里混的岁月可能长久了。”
“奉承女人有什么不好?”贵妇人说,“我还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七岁了。可惜小兄弟早已娶妻生子,不然,我真愿意招你为婿,整天听你甜言蜜语,好不快乐。”
任刺头推了丁之光一把,说:“快叫岳母大人,男人三妻四妾不为过。”
“不行,”贵妇人说,“我的女儿不做小。”
再闹下去,就有点越轨了。郑济田连忙继续介绍着说:“这位是新世纪公司的陈董事长。”
贵妇人向陈光孝递出了手。
“幸会,幸会。”陈光孝身子并未挪动,只是向贵妇人挥了挥手,“男女授受不亲,握手礼就免了吧。”
凭着自己的容貌,凭着自己的万贯家财,而且长年生活在所谓的“上流社会”中,所见到的男子都是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这样说,想巴结她的男人们要想跟她说一句话,还要排长队等候呢。这个陈姓董事长,分明在羞辱人,太可恶了。贵妇人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气得连缩回来的手都微微抖动着。
这小子太狂,太不给面子了!虽说是冷淡了“大嫂”,显然是瞧不起我郑济田!郑济田心中怒火燃烧,只是碍着大嫂的面,不好当面发作,那样只能更扫了自己的脸面。然而,毕竟在心中打了个“恨结”,不由自主地用怨毒的眼光瞥了陈光孝一眼。
丁之光对这目光记忆犹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当年,郑济田要对他下毒手前,也曾用这种目光瞥了他一眼,令他永世难忘。记得事过多年,他也曾经在梦中遇见过郑济田,郑济田也是用这种眼光瞧着他,同时挥起锋利的钢刀……
陈光孝也注意到了郑济田那恶毒的一瞥,心里头同样一震。这一瞥让他明白,郑济田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今夜玩世不恭的表现,已经得罪了这个权倾半城的小人,今后自己穿小鞋遭报复的日子不会少了。然而,他无所谓,倒不是他从娘胎里出来就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胆略,实在是他认识的人中比郑济田官大得多,权大得多,势大得多的比比皆是。中央好几位部长级首长都称呼他“小陈”,还有一批司局长级的人物跟他称兄道弟,他甚至还多次与副总理级首长有过接触。郑济田算什么?一个正处级干部,一个半白半黑的人物,中央总有一天要扫黑,能折腾多久?退一步讲,万一他陈光孝什么时候有了三长两短,比如遭暗算,背黑锅,吃官司,那些兄弟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老首长们也一定会过问。而且,消息灵通的他已经查明,这位“大嫂”只是郑济田当年未发迹时结拜大哥的妻子,据说此女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从苏联特务手中将郑济田救出。对这传闻,他陈光孝别说半信半疑,压根儿就不相信,文化大革命中苏联特务跑到那穷山沟去干什么?听说郑济田的老家,地下无矿藏,地上无工业,老百姓穷得叮当响,苏联特务难道是去贫下中农家里体验生活?再说,郑济田的结拜大哥充其量只是县一级的建筑公司的经理,估计连副科级都够不上,这样人的老婆只能叫“太太”,根本就够不上“夫人”的称呼。跟这样的妇人过于亲热,是身份的降格,是凤凰与鸡同舞,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第十三章 半老徐娘(7)
对于陈光孝赖在正中沙发上不挪位,而贵妇人又不肯屈尊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郑济田无计可施,只是急得干瞪眼,因为陈光孝毕竟是他让儿子请来的客人。任刺头虽然浑身是刺,而且一肚子坏水,一时也没了主意。陈光孝刚进包厅时,是任刺头自己请陈光孝坐在正中沙发上,同是客人,怎好当面分厚薄?况且,陈光孝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市政府卓副市长见到他,也不敢怠慢半分,何况小小的环球娱乐城的老板?任刺头见郑济田的脸臭得像黑包公,不敢招呼贵夫人与陈光孝同坐一张沙发上,毕竟他久经人际沙场,急中生智,说:“郑局长,大嫂因接受推拿,晚饭时只喝了一小碗米粥,只怕早已饥肠辘辘。我已备了几盏夜宵,专为大嫂接风,请大嫂和几位客人边吃边谈如何?”
任刺头无疑给相持的各方及时送上了“梯子”,好让大家有台阶下。贵妇人笑着说:“是啊,我肚肠在造反了。”
其实,她的心里也窝火,一定在骂:什么狗屁董事长,脑袋里一定有根神经线断了,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该千刀万剐。也许她同时还埋怨在望海市似乎能呼风唤雨的小叔子,连“请客让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摆不平,不知这几年他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气归气,但不能“气”在脸上。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信步走下主宾席位,径自走到墙边柜旁看古董去了。
任刺头举手拍了两巴掌,并吹了一声口哨,不知从包厅的哪个角落,一下子拥出了十几二十人出来,不到五分钟,就在包厅舞池的中央摆好了酒桌餐具。摆桌的人退下后,从演出台的边门里走出了十多位弹琴吹箫拉二胡之类的艺人来,坐在演出台的一角,演奏起了阿炳的《二泉映月》。
真是高效率!在场人惊赞不已。
任刺头请众人入座。他亲自安排坐席,首先把贵妇人安排在面朝演出台正中央的位置,自己与郑济田坐在贵妇人的两旁,丁之光与陈光孝次之。郑万群与贵妇人的随从坐在下席位,只能屁股朝着演出台了。
也许是为了适应贵妇人的口味,服务员小姐为客人们的酒杯倒满了法国郎酒。
望着桌上的精致餐具,陈光孝是识货的,由衷地赞了一句:“好餐具,全是法国制造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杯杯来自法国造。”贵妇人轻轻地吟了一句。
丁之光惊异地望着贵妇人,想不到她现在居然也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句诗,而且还能不洋不土地凑接上一句。在他的印象中,她尽管脸蛋长得漂亮,其实一肚子都是草,肚里没几两墨水,死记硬背也认不得几个字。
一晚上都轮不到讲话机会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终于等到了施展才华的时候,郑万群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似惊奇,似兴奋,认真地说:“真是一首好诗!多么贴近现实。伯母让古诗有了新的生命。”
“真的么?”贵妇人见遇到了知音,既高兴,又得意,“你伯父三天两头让我背诵唐诗宋词,说是社交中能派上用场。”
菜端上来了,无非是鲍鱼、鱼翅和深海鱼之类的海鲜。
在夹菜敬酒的时候,丁之光总会有意无意地端详着贵妇人,瞧一瞧岁月的流逝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什么痕迹。她大眼睛,双眼皮,蛋圆形的脸上长着维吾尔姑娘式的大鼻梁,也许由于保养得好,眼角居然还没生出皱纹,额头光滑如镜,只是皮肤没有当年细腻了。
女人的心总是细的,贵妇人注意到了丁之光注视她的眼神,笑着说:“看来我的美丽不减当年,依然能牵住男人的心。丁董事长是不是看上我了?”
贵妇人的话并无恶意,女人嘛,也许总是喜欢引人注目,特别是男人的注意,这样才显得出自己与众不同。要是丑妇人,哪个男人愿意多瞧上一眼?
丁之光吃了一惊,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糊涂”。他笑着说:“我在想像大嫂年轻时的容貌,当今要是还选妃子,说不定大嫂就是皇后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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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半老徐娘(8)
“丁董事长这么能讨女人的欢心,一定艳福不浅啊。”
“大嫂给我吃了一粒定心丸,我正愁讨不到老婆呢。”
“是么?大嫂我真想插一手,给你保个媒。”
“保个啥媒呢?”陈光孝今晚好像吃错了药,又在泼冷水,“他身边挨了个大美人,举国难寻。”
“什么时候带来给我瞧瞧,让我饱一次眼福。”话虽这样说,贵妇人的眼中闪烁着嫉妒的光。
酒过二巡,郑济田的目光环视了大家一眼,说:“今晚请大家聚会,一来将我十分敬重的大嫂介绍给二位董事长认识,将来如有什么倚重的事,请二位董事长多多关照。二来有件小事要麻烦丁董事长。”
“郑局长如有差遣,丁某敢不从命。”丁之光答应得很爽快。
“丁董事长想必与同我一样穿警服的丁功勉局长很熟了?”郑济田锋利的目光直射丁之光,几乎要与丁之光的目光相接了。
“有过多次聚会,生意人嘛,哪个寺庙不烧香?缘结四方,才会财源广进。平心而论,丁局长这个人对我还是不错的,帮了我几次忙,还没来得及去谢谢呢。”
“是帮忙吗?他是菩萨还是佐罗?”任刺头一听到丁功勉的名字心里就发火,“无非是借着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些事,借题发挥,铲除异己,为自己向上爬扫清路上的障碍。”
“你的这些话,我听不懂。”丁之光摊一摊手掌,只能装糊涂了。
“任老板莫非对丁功勉这个人有过节?”陈光孝插嘴了,“这不好,生意人嘛,什么菩萨都别去得罪,和气才能生财。再说,任老板经营娱乐业,照理说跟公安的关系应该特别密切,纵然有郑局长处处照应你,说不定哪一天,丁功勉调到东白公安分局来当局长,县官不如现管,那时再临时抱佛脚,迟了。”
陈光孝知道郑济田与丁功勉相处得不大好,他的这一番话,实际上是为丁之光与丁功勉的关系开脱。
“真的有那一天,我大不了歇业不干。”
方才陈光孝的话击中任刺头的软肋,任刺头心虚了,说话的口气也软下来了。
“不会吧?”陈光孝得理不让人,“歇了业,去喝西北风?再说,任老板是闲得住的人么?”
“嘿!”任刺头一时寻不出强词夺理的字句,而且知道自己在舌战上不是陈光孝的对手,只得忍住怒火,生干气了。
“是这样,”为了不让任刺头与陈光孝胡缠下去,郑济田开口了,“我原先与丁局长有些误会,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产生了分歧。个人之间嘛,没什么恩怨,更没什么利害冲突。两人都是吃共产党这碗饭,都想把工作搞好,在处理公务问题上有分歧,这是正常的现象。对一件事物,由于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得出的看法和印象就不同,因而会产生出不同的结论。现在社会上都喊‘理解万岁’,我与丁局长之间缺乏的就是理解和谅解。双方沟通不够,还怎么理解与谅解呢?我想请丁董事长创造出一个场合,协调一下我与丁局长的关系。”
狼要与羊和好,问题绝不会这么简单。然而,丁之光一时摸不透郑济田的真实想法,心想,先应承下来再说。他说:“不就是找一个机会,让你俩能坐下来谈谈么?这容易办到。过几天,我随便以什么名目,比如法律咨询会啊、茶话会啊、共建文明单位座谈会啊,什么什么的,既请你郑局长,又请他丁局长,不就凑合在一起了。”
“那得谢谢丁董事长苦心安排了。”郑济田也显出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