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能把你心里想的东西写到脸上去。对于刚才的失态,他在心里连说几声“惭愧”。望着郑济田走去的背影,他思量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去见郑济田?如贸然而去,万一被手握生杀大权的郑济田刨出根来,无疑就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还是让心情冷却后再作打算吧,丁之光站了起来,望着郑济田走进家门,说:“算了,今天不见郑局长了。”
两人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二百多米远,丁之光站住了。他心想,不能这样胆怯而归。这一回去,别的事不打紧,西际化工厂房地产权的出售招标会会出现麻烦。根据可靠消息,任刺头可能会派一些人到招标会场捣乱,而国土局所在地不在平乐公安分局管辖范围内,万一招标中出了问题,东白公安分局的屁股坐在哪一边,可就难说了。今夜会见郑济田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缓和郑济田对新泰实业公司的不满与敌对情绪,力求郑济田对招标会保持中立态度,对任刺头的行为有所约束。而且,不去见郑济田,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除非马上卷起铺盖,打道回泰国,否则,被郑济田识破面目的危险仍然存在。躲,决不是可行的办法。这次到中国,一是看好中国的广大市场,来投资创业;二,如果机缘巧合,一些旧账也要清理清理。如果连郑革资的面都不敢见,还谈什么清理旧账呢?郑革资既然还没死,不妨与他再斗三百回合又有何惧?心中有仇恨铺底,有正义壮胆,有神灵保佑,定能过五关斩六将闯过难关。况且,二十多年了,事过境迁,世界都换了模样,而自己又经过两次整容,面目全非,口音全变,家乡话只能听而不会讲,谅郑革资一时难以看清庐山真面目。这样,我丁之光在暗处,郑革资反而在明处,谁的赢面大,不是一目了然么。想到这里,他转过了身,说:“还是去见郑局长吧,免得改日要再来一次,况且,欲见这位权势之人,不是要见都可以见的。”
钱胜凡刚才跟在丁之光的身后,见董事长止步沉思,不敢打扰,也默默地站在那儿。这时见董事长又改变了主意,问:“身体吃得消吗?”
“死不了,走吧。”
两人重新到了郑家的大门口。钱经理伸手按了郑家的门铃。开门的是郑家公子郑万群。通报了来意后,郑万群朝里喊:“爸爸,有人找。”
“休息都不得安闲。进来吧。”郑济田在客厅里答应着。
郑济田的客厅摆设别具一格,靠里墙边的正中央放一张大单人沙发,两边直向摆两张三人沙发,大茶几放在中间,像单位会议室似的摆放。电视机则放在小客厅里,郑济田的妻子与儿子郑万群在观看电视节目。
郑济田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看报纸,听见来客的脚步声,却连头也没抬一下,口气十分傲慢地问:“哪个单位的?什么事?”
“我是新泰实业公司的董事长丁之光,特来拜访郑局长。”
“新泰实业公司的大老板?”郑济田的确感到意外,放下了报纸,直视丁之光。
第十章 冤家路窄(11)
丁之光向郑济田鞠了一个躬,恭敬地说:“真是冒昧。托物资局###长与郑局长联系的,否则,断不敢未召自来。”
“对,对,差点忘了这事,请坐。”郑济田指了指旁边的长沙发。
“不客气了。”丁之光说着,便与钱胜凡坐下。
现在与郑济田是近距离地面对面,丁之光再次打量着郑济田。没错,他就是郑革资。尽管生老病死是人生不可抗拒的规律,也尽管时光流逝了二十二个年头,由于保养得好,郑济田依然显得年轻,面容没什么改变,只是发胖了些,而且当官当久了,脸上自然产生一股威严,而没了当年搞文攻武卫打砸抢时的满身流氓气。
“你就是丁之光先生?”郑济田不知为什么在证实丁之光的身份。
“在下便是。”丁之光神色自然多了,心中已经消除了恐惧感。
“大菩萨进小庙,令我坐立不安啊,”郑济田刚见面就不给好脸色,“听说丁董事长神通广大智勇双全,白道黑道全不在话下,尤其喜欢拔老虎的胡须,叫什么来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令我自叹不如,好生佩服。”
丁之光没料到郑济田连起码的礼节都不讲,刚见面,就单刀直劈,来了个下马威。此人秉性凶狠,心门狭窄,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尘,如果应付不好,今晚的会面马上就要不欢而散了。既不能与其针锋相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软弱,丁之光不卑不亢地说:“传闻多为不实,丁某即使有点小聪明,也进不了大殿堂,怎敢在郑局长面前班门弄斧?这年头喜欢看龙虎斗的人甚多,煽风点火的人甚多,挑拨离间者甚多,望郑局长斟酌。丁某初来贵地,一时失聪,未及时晋见郑局长,自找苦吃,望能见谅。万里行商只为财,丁某来贵地不是来惹是生非,而是安分守己赚钱,全倚重郑局长这样的英明领导,决不敢有丝毫得罪之心。失去郑局长的支持,丁某在望海市寸步难行,何为重,何为轻,看得一清二楚。今日造访贵府,是专门前来聆听郑局长的教导,决不敢有违背郑局长心意的言行,对郑局长的支持永铭在心,不敢忘怀。”
“我只是提醒丁董事长,凡事不可锋芒太露。”
“我将把郑局长的这句话当做座右铭。千错万错,全错在我没及时到郑局长这儿报到。如能及时沟通,就能明白郑局长心中想法,就不会让郑局长生气了。为求自保、自立,不得已有所动作,若有得罪之处,望郑局长见谅。大人不记小人过,郑局长宰相肚里好撑船,若能设身处地替丁某想一想,也就不会生丁某的气了。”
“丁董事长口舌如簧,能说会道,令我得益匪浅啊。”
“弦拉得太紧会断,人逼得太甚易反。良禽择枝而栖,丁某今夜造访贵府,只为求得郑局长见谅。如郑局长仍不容于我,丁某今后虽不敢与郑局长交锋,愿退避三舍,自谋生路。”
钱胜凡吓了一跳,董事长此话咄咄逼人,大有同郑局长摊牌之意,连忙用脚碰了碰丁之光的脚,请董事长掌握说话的方寸。
郑济田当然明白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道理,而这个朋友又是个财源滚滚的富商。原以为丁之光一伙只是瓷厂里的白泥巴,自己要怎么捏就怎么捏,谁知泥巴里掺有石粒,差点捏破了手指。虽说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还没败,只是觉得心中憋了一口气。仔细想想,与丁之光一伙并没有深仇大恨,放一马也未尝不可。
“我们对郑局长心慕已久,”钱胜凡说,“郑局长一生充满传奇色彩,我在泰国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在望海市,更听到了郑局长惊心动魄的破案故事,能与郑局长相识,够我自豪一辈子了。”
虽说钱胜凡的用意在于冲淡双方的紧张气氛,然而这一马屁拍得精彩,一席话说得郑济田很受用,在泰国就有他的传奇故事,岂不名扬海内外?紧绷的脸色慢慢放松了,不由多看了钱胜凡几眼,问:“这位是?”
“本公司总务部经理钱胜凡。”丁之光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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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冤家路窄(12)
“并不是我在局长面前拍马屁,抱大腿,我说得千真万确。听说,有一次公安部门追捕一批罪犯,这批罪犯有八个人,已逃到海边,要坐船逃到国外去。郑局长及时赶到,而武警战士与追捕小组的其他成员因路上耽搁而未到。怎么办?是一比八搏斗,还是睁眼让罪犯逃走?郑局长当机立断,奋不顾身地冲到海边,与罪犯进行殊死拼斗。郑局长百般武艺精通,一会儿少林金刚掌,一会儿武当太极拳,一会儿来个鲤鱼跳龙门,一会儿来个鸳鸯八卦腿,打得罪犯喊爹叫娘。一个罪犯临死挣扎,从背后偷袭,郑局长像后脑勺上长着眼睛,随手就那么一抓,将罪犯夹在手腕中,只轻轻地‘咔嚓’一下,脑袋差点掉下来。等追捕组人员与武警战士赶到时,我的妈呀,只见郑局长像巨人般地站在沙滩上,周围跪着七个罪犯,沙滩上还躺着一个。郑局长因此得了个‘孤胆英雄’的美名。”
钱胜凡绘声绘色地说着,说得口沫横飞。
海滩追匪的事是有的,但不像钱胜凡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然而郑济田却一脸得意。他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不过,我真的得过‘孤胆英雄’的称号和锦旗呢。”
“快说给我们听听,好让我们受一次教育。”钱胜凡说话的样子像是兴奋得几乎迫不及待了。
“那是在1967年初,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在全国铺开。”郑济田像陷入回忆的海洋中,“苏联特务勾结国内的反革命分子趁乱大搞破坏。一天深夜,两个身材高大的克格勃特务在一个反革命分子的带领下,窜入我家乡的化肥厂,欲炸毁大锅炉,制造混乱。那晚正是我值夜班,我发现了敌人的阴谋,在炸药即将爆炸的那一刻,我完全忘记了个人的安危,为了国家的利益,扑上前要去扯断已点了火的引线。克格勃特务发现了我,猛向我身上捅刀子,我的肚子被捅破了,大肠流了一地。这时,我想到的不是死,而是要保住大锅炉,拼着命不要,也不能让国家财产受损失。我的手终于抓住了引线,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把引线扯断了,保住了锅炉,保住了整个工厂,挫败了阶级敌人的阴谋。你们看,我这条脸上的疤痕,就是那个反革命分子给我留下的。我昏过去之后,被赶来的革命群众救了。事后,县革命委员会授予我‘孤胆英雄’的光荣称号和一面写着同样字的锦旗。”
满篇胡说,却说得那么逼真,丁之光暗暗称奇。
“那三个坏蛋抓到了吗?”钱胜凡余兴未尽,追问着。
“两个克格勃特务后来在东北乌苏里江畔搞破坏时,被边防军当场击毙了。而那个反革命分子,听说逃到越南去,反被当成‘中国间谍’抓了起来,后来死在越南河内监狱中。”
“真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钱胜凡拍着手说,“坏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好人。郑局长大难不死,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
“说来还多亏了那件事,”郑济田兴奋地说,“后来我被招干到县革命委员会保卫组工作,保卫组就等于现在的公安局。要不然,说不定我此时还在老家化肥厂烧锅炉呢。”
“郑局长的福气还长着呢,一定能平步青云,官职再上一层楼,二层楼。”钱胜凡笑得多甜,好像将要升官的人是他自己一样,真是个马屁精。
还真亏了这个马屁精,客厅里的气氛融洽多了。郑济田兴奋地高声叫道:“给丁董事长和钱经理上茶!”
郑济田仿佛才想到起码的待客之道。一个女保姆应声而出,给两人各倒了杯热茶。老奸巨猾的郑济田并不会听了几句恭维话,就把对方看成是亲兄弟。他说:“公安部门对你们公司应该说已经很支持了,西际化工厂内械斗的事,我们不是很快就介入了吗?平乐公安分局局长丁功勉还亲自出面,很给你们面子了。”
“本公司十分感谢市政府,特别是市公安局领导对我们的厚爱。我们实在不想因我们的事惊动政府,增加市公安局的麻烦。我们生意人把一切都看成是做生意,把与一切人的交往都看成是商业关系,包括与你郑局长的关系在内,与丁局长的关系更不在话下。恕我口直心快,如用词不当,敬请原谅。我出生在新加坡,在泰国成就事业,所接受的是西方的民主教育,对共产主义生疏得很。公安局给我办了事,我愿付一笔钱给公安局,不想欠人情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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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冤家路窄(13)
“好一个商业关系!”郑济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丁董事长不想欠人情债,是否意味着已经有所付出呢?比如讲,是否已经给了平乐公安分局一部分钱呢?”
“我有这个打算,但我必须知道郑局长的意见,我不想再与郑局长的想法背道而驰。”
“我的意见很重要?”
“的是,很重要。”
“那么,我告诉你,一分钱也别给!公安系统为改革开放政策保驾护航,是责任,也是义务。给了钱,就变成了有偿服务,是政策和纪律不允许的。”
“郑局长是想给我们省点钱。”丁之光笑了起来。
“就算是吧。”郑济田也笑了起来,然后用似乎漫不经心的口气问,“贵公司想买下西际化工厂房地产的使用权?”
“本公司现在还租用写字楼办公,想找个立锥之地,郑局长如有可能帮忙,请多美言。”
“丁董事长非要把这块房地产从加拿大客商手中夺去不可?”
“势在必得。”
“丁董事长这么自信?别门缝里看人,把加拿大客商看扁了。”
“加拿大客商棋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