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济田，一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批示是由郑济田的秘书杜运生亲自驾车送来的。他把批示件交给交警大队长陈振明，临走时扔下一句重话：“不要把小小老百姓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眼睛别让外国资本家的钱袋给迷住了。”
态度明朗，爱憎分明，不言而喻。仿佛平乐区交警大队的干警们都是见钱眼开，面对金元宝就忘记了祖宗的小人。气得交警大队长朝走远的杜运生的背面狠狠地“呸”了一口，轻轻地骂道：“什么玩艺！”
此事很快在干警们中间传开了。在愤愤不平的同时，有人猜测，昨天被撞的摩托车驾驶员说不定是郑济田的小舅子或姻亲表弟，在市公安系统内算是二流皇亲国戚，惧内的郑济田为了讨好河东狮子，能不怒发冲冠么？也有人猜测，肇事人的公司开业时没给郑济田送一把金剪刀，倒不是郑济田看重这值两三万元钱的金剪刀，他家金仓银库还会少了什么？像那样的金剪刀仓库里没有八把，也有七把，主要是面子没了，当官人的面子比什么都金贵。现在机会来了，能不好好地出一口气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给肇事人一点颜色瞧瞧，就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还以为齐天大圣府只吃青菜不吃肉！看起来肇事者在劫难逃，只怕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且不得超生了。小小交警即使仗义执言，但胳膊拧得过大腿么？
交警大队的干警们逆反心态所产生出来的不满情绪，可能为郑济田所料不及，事与愿违，是聪明人干了傻事了。
上午九点三十分，丁之光亲自驾车陪曼琴来到了平乐区交通警察大队。周小娟首先下车为曼琴打开了车门。曼琴下车后用双手习惯性地做了个整理头发的动作，并环视了交警大队的全貌。大队部地盘蛮大，操场占地面积不下四五亩，这在寸土如金的望海市市区内是不多见的。办公楼五层砖混结构，设计老套，外表陈旧，房龄起码在十年以上。操场上车来人往，看来到这儿进行年检、办证和接受违章处理的驾驶员和车主是很多的。唯一引起她注意的是，办公楼二、三层走廊上站着不少人，朝着她们一行指指点点，好像在议论什么。她与丁之光并肩而去，朝着办公楼方向努嘴示意。其实丁之光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异常的情况，何仅办公楼二、三层的动静，连操场四周来交警大队办事的驾驶员们也三三两两围聚一团，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他们三人注视着，连一些修车的师傅为了给他们行“注目礼”将手中的活儿都停止了。丁之光不知所以，也不愿意为此浪费脑筋，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你的身材配上这件狐皮大衣，使身价百倍。男人嘛，天生的臭毛病，看见漂亮的女人总是这么伸长脖子，像长颈鹿似的。”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曼琴嗔怪着。
第九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2）
三人走进值班室，一个值班交警正伏在桌上抄写什么，对来人并不在意。丁之光说：“先生，我们是新泰实业公司的，为昨晚发生的肇事案件来贵队接受调查。”
“去三楼交管科。”值班警察没有抬起头，依然在抄写什么。忽然，他像梦中惊醒似的，抬头急问：“你们是昨晚在公园路肇事的新泰实业公司的外国驾驶员？”
“外籍华人，身上一样流着中国人的血啊。”丁之光戏剧性地摊了摊双手，“有什么不对吗？”
“我从警校毕业到这儿已经三年了，第一次见到外籍华人来这儿接受处理，能不好奇么？”年轻交警友好地笑了笑。能引起社会轰动效应，并能被市公安局领导如此关注的肇事者决非等闲之辈，不是大奸大佞，便是大有来头，绝对怠慢不得，一个小小交警即使想装扮个不怕得罪人的“坏人”，也不足分量。他站了起来，将桌上东西收拾进抽屉，说：“我给你们带路。”
“别麻烦你了，我们会找得到交管科的。”曼琴对值班交警的热心殷勤，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没关系的，整日坐着，不动动身子血脉不畅，就权当是锻练身体吧。”值班交警笑着在前面带路了，“你们的案件由交管科长自己亲自办。贵人就是不一样，犯了案，连办案的都要高人一等，交管科长现在大队长办公室候着。我们大队长对贵公司慕名已久，想拜会拜会你们，平日哪能轻易见到尊容呢。”
值班交警很会说话，但什么“慕名已久”之类话语全是假话应酬话，丁之光是不相信的。他说：“这么多人来这儿办事，你整日引路，像登山运动似的，真够累的了。”
“那腿儿早断了。你们的身份不一样，给你们带路让我的身子沾了你们的光了。”
“交警在前面鸣锣开道，享受这种殊荣，真够我做吹牛资本了。”丁之光哈哈大笑。他心里想，交警大队长要插手过问此案件是真的，否则，值班交警就用不着在前面引路了。别看小警察满脸堆笑，心里说不定正为替肇事人引路而感到委屈呢。
大队长办公室在四楼。经过三楼楼梯口时，围了很多人，是一些好奇的人围上前看一看肇事的外国妞是啥模样。在普通市民的眼里，外国人一般是高鼻梁蓝眼睛的。尽管曼琴的长相与一些人的想像有出入，他们也心满意足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中国人种一到外国，就养得白嫩秀丽多了，难怪有人说，外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只有不懂事的男孩子看不懂女人的美丽，人群外传来一句男孩的声音：“原来外国人长得跟咱们一模一样。”
围观的人员多，通道是留着的。丁之光经过楼梯口时，朝着围观的人们挥了挥手，诙谐地说一句：“感谢你们夹道欢迎。”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鼓起了掌，大部分人都笑了起来。
大队长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是会客室，里间才是办公室。当丁之光一行人走进会客室时，坐在多位沙发上的两个交警都站了起来，看来是专门等候曼琴的到来。值班交警一一介绍着：“这位是我们大队长陈振明同志，这位是交管科长包有书同志。”
丁之光同他俩一一握手，说：“我是新泰实业公司的董事长丁之光。这位是专程来接受你们调查的昨晚公园路交通事故肇事人，本公司副总经理裕曼琴小姐，这位是她的女秘书周小娟小姐。”
两位交警并没有同两位小姐握手，也许他俩还没养成这种习惯，也许是上面规定不能同肇事者握手。保持一定的距离，可能对调查案件有正面积极的作用。陈振明说：“坐，大家请坐。”
大家都坐下来了。沙发围着墙边摆了一整圈，够坐十七八个人。与其说是会客室，不如说是交警大队的小型会议室，除了沙发与茶几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值班交警为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热茶后，退出去了。没有客套的寒暄，大队长陈振明说：“裕小姐昨晚肇事，轿车与摩托车相撞，撞伤了人。市立医院外科刚打来电话，伤者已经动完了手术，但还没过危险期。按惯例，肇事者在交管科接受调查，但那儿人多嘴杂，我跟交管科长商量过，还是在四楼作笔录吧，这儿安静些，心情也可以放松些。你们是来中国投资的大企业的老板，跟普通老百姓不是一个层次的，三楼闹喳喳的环境对你们可能是不适宜的。”
第九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3）
“谢谢大队长的美意，”丁之光欠了欠身子，“今后我们在中国安家立业，日子长得很呢。同周围老百姓的接触日益增多，我们很愿意像水溶入江河湖海一样溶入中国的社会中。大队长不必有所顾忌，就当我们是一般的老百姓吧，我们将以成为一般的老百姓而感到自豪和光荣。”
“裕小姐的交通肇事案件是我们大队第一次接办的外国籍人的交通肇事案件，不能不引起我的关注。”陈振明望着曼琴，微笑着说，“在没开始作笔录前，我们想先了解一下案件发生的情况。裕小姐能给我们做个详细的介绍吗？”
“大队长先生客气了”。曼琴不卑不亢不紧不慢地说，“向贵国交通警察坦陈事故的经过，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是个普通的外籍华人，会尊重和遵守中国的法律。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会为我的过错和过失，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谢谢裕小姐的合作。裕小姐的明白事理和强烈自觉的法律意识很值得我的敬佩。”
“没有太复杂的案情经过，跟其他普通的交通肇事案件几乎没什么两样，简单得就像是小学生的一道算术题一样。”为了让话说得更清晰，更流畅，避免差错与漏洞，引起交警不必要的误会，曼琴喝了一口热茶，并与丁之光交流了一次眼神。别小看了这眼神的交流，大哥的鼓励性质的目光给她增添了勇气和胆量。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与警察这么近距离地交代案情，没有平静的心情是不行的，没有身后强有力的靠山给予的支持支撑也是不行的。“昨晚九点四十分左右，我在金盾酒家吃完晚饭，在驾车回家的路上，途经公园路。该路段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好在我的轿车的性能好，是进口原装丰田牌轿车，上月刚买回来时，还在贵大队的检测线作过检测，一切性能均达标。车灯明亮，照射出去的强烈灯光使前方道路一览无遗，不会出现黑暗的死角。轿车驰过公园路一半路程时，从路边人行道的树荫下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是个男人，穿着灰白色的夹克衫，在车灯照射中很醒目。此人要横穿街道，他是大跨步跳进车道里来的，形迹慌张，像有什么急事，像逃命似的。我发现此人时，他的位置大约距离我车头前方右侧五米多六米左右。当时公园路经过的车辆少，我开车的速度可能快些，但女人开车嘛，快也快不到那里去，大约时速四五十公里吧。事出突然，我尽量让心态保持冷静，尽管处理时心里头还是有一点儿慌张，但神智清醒，判断基本上还是准确及时。紧急刹车肯定是来不及了，轿车在刹车时产生的惯性也一定会撞倒那个年轻人，紧急刹车还可能使轿车来个一百八十度飞速旋转掉头，旋转的车身会像一堵钢墙一样横扫并击倒那个年轻人。我唯一的选择是猛打方向盘，要来个近乎九十度的大转弯，让车子避开那个年轻人。我宁愿让自己的车子撞到另一车道边的公园围墙上，也不愿意碾死那个年轻人。当时，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避开那个年轻人，对轿车和自己的安全实在没时间也没可能预测了。年轻人是避过了，脱险了，可是从另一车道上却冲上来了一辆两轮摩托车，飞速地撞上了我的轿车。于是，交通事故发生了。我没有过多地谴责自己，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危急的时候，很难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面面俱到。当时思想实在太过集中了，而忽视了另一车道上的动静，至于那辆摩托车有无车灯，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清楚。事故后，我在惊愕中，见到横穿车道的那个年轻人逃命似的往前方跑去。我没去追，也没力气追，轿车不能动，要保护现场；而且，即使追到了，我又能怎样呢？过了两三分钟，来了辆的士车，该车驾驶员帮助我去通知你们，帮助叫来了医院急救车。肇事的全过程就是这样了。”
曼琴说完后，会客室里一片宁静，两个交警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和回味着曼琴方才的叙述。丁之光对曼琴今日的表演相当满意，他跷着二郎腿，冷眼旁观两个交警的表情反应。曼琴自己像卸掉了肩头的重担，感到一阵轻松，就像当年读书时，做完年终学科试卷后的心情一样。她喝着茶水，准备应付两个交警如鸡蛋里挑骨头式的提问，就像应付导师进行博士论文答辩时的提问一样。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大队长陈振明打破了沉默，问：“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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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4）
“大队长先生认为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曼琴用轻轻的声调反问着。
“裕小姐大学时的专业是学法律，还是学文学？”
“大队长先生认为我在讲述一个《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吗？”
“不，你的口才让我佩服，你的镇静让我吃惊，你的描述全面而无懈可击，堪称滴水不漏。”
“大队长先生可能出于职业的本能，更欣赏破绽百出的谎言。”
“裕小姐误会了，对不起。”陈振明说，“当时横穿车道的是一个年轻人吗？”
“决不会是个老人家，年老年少之间的举止行为我还能分辨得清楚。”
“不会是什么动物一类的东西？比如一条狗。”大队长问话时中气明显不足，分明是心虚而胆不壮了。
“如果横穿街道的是只狗，我会毫不犹豫地冲压过去。我不会为了一只狗的安危，而让自己冒车损人亡的危险。世界上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