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柱上红灯闪亮，横向车道车流密集，慌忙来个急刹车，车子刹住了，避免了一场撞车事故。然而坐在车子后排座上的总务部钱经理屁股坐得较稳，不见移位，身体上半部却往前冲，脑袋碰上了前排的座位椅背上，发出“呯”一声响，像石头撞击地上的声音。钱经理感到前额疼痛，不由自主地用手向额头抚摸，像春笋雨后破土而出一样，前额迅速地隆起一个乒乓球大的小肉包。曼琴听见了响声，明知故问：“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额头碰一下，不要紧的，无伤大体。”
曼琴笑笑，不说什么，不敢再胡思乱想，专心地握着方向盘。
这部车是丁之光专为曼琴新买的日本原装进口的丰田牌小轿车，性能良好，浅蓝色的颜色，流线型的造型，十分美观，在望海市算是第一流的好车。根据曼琴自己的要求，该车不配专职司机，由曼琴自己驾驶。倒不是出于经费上的考虑，让一个臭男人整天挡住自己乘车时的视线，多别扭。
车子抵达市公安局停车坪上，曼琴看了手表，正三点。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见鬼，连车程时间都算得这么准，几乎没有误差！”
到了特种行业办公室大厅，来办事的人有三四十个，闹纷纷地挤在办事柜窗口前。大厅分两部分，中间用胸口高的长型柜桌隔开，里面是办公室，外面是来办事的社会人员等候的地方，靠墙边放了两条长椅子。柜桌上装了钢化玻璃，玻璃上开了窗口。共有八个窗口，但从来没有八个窗口同时开放。今日开放的有二、四、六三个窗口，窗口里面有特行办人员在接受办理“特准、特批”方面的事项和案件。新泰实业公司为了办妥《火工用品许可证》，已经多次派人来这儿了，其中有一次，曼琴也是亲自带了物资材料部的小王来。想到上次的办证经历，曼琴心有余悸，排队排了一个半钟头，到头来还被办事的警察训斥为“填表敷衍塞责，火工用品仓库地点选择不佳，周边环境不良”，退回重报。在这些警察面前，来这儿等候的人们，似乎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之分，大公司的董事长和只有十几个人的小石料场的场主待遇一样。曼琴想退出去，到街上的店铺里找台电话，打电话给并不相识的治安处的宋副处长，请他来帮忙。当她返身走出大厅时，想到丁之光的交待，又走了回来。她让小王把申请资料从六号窗口送进去排队。钱经理给她找了个长椅子上的空位子，她只得坐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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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横向关系（6）
奇迹居然出现。五分钟还不到，六号窗口前的一个办事的中年人办完事走了，窗口内的年轻警察站了起来，高声叫号：“新泰实业公司。”
“到了，到了。”钱经理像头牛似的用力挤开别人，往窗口前钻去，嘴里不停地叫，“请让让，请让让……”
“何警官，有没搞错？按排队顺序，该到我们平阳石料场了。”一个装戴打扮像个农民似的年轻人开始抗议了。
“叫什么叫？也不称一称自个的分量？人家新泰实业公司是昨天因下班时间到，而没办完的手续，今天续办不行吗？要不要把脑袋伸进窗口来，让你检查一下他们的材料？告诉你洪心财，识相点，别吵吵嚷嚷，自找麻烦，上月遗失了两筒炸药案结了吗？先去写个检讨，附在申报材料上。”何警官是不会给有求于他的人留面子的。
“何警官，别误会，我只不过以为你太辛劳而看花了眼，谁知你心明眼亮一点不含糊。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对不起了。”洪心财的态度一下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不仅满面媚笑，而且点头哈腰。
“算了。”何警官摆了个手，皇恩大赦了。
望着洪心财的可怜相，曼琴心里很不是滋味。来中国之前，她是裕府的千金小姐，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根本无法体会芸芸众生升斗小民的疾苦。到中国之后，出入于社会各阶层，特别是接触了社会最基层，与许多普通老百姓多有往来，才发现人间竟有许多不平事，多少人为了吃上一口饭而被迫扭曲了自己的灵魂。
窗口内，何警官仔细地翻阅着新泰实业公司送来的一叠报批材料，对钱经理说：“你们所需要的火工用品数量巨大，相当于市区范围内全年供应量的五分之一。所送来的材料内容显然还有一些欠缺。”
坐在椅子上的曼琴在这大厅里纷杂的声音中居然能清晰地听到何警官的这几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轰”一声，仿佛脑袋大了许多，情不自禁地神经质地站了起来。申报材料又被找出“欠缺”，岂不又白来一趟？反复重报，只不过是麻烦事，算不了什么，可是时间呢？时间不等人哪！俗话说，兵马未到，粮草先行，这炸药、雷管、引线是水电工程中的“粮草”，没了它们，将无所作为，羊龙潭可就荒山依旧，施工队伍的大批人马只能坐在潭边的石头上晒太阳了。看来，今天非得抗争不可，大不了上演一场“大闹公堂”的闹剧。想到这，下了决心，曼琴顾不了外资企业副总经理的身份，拉长了脸庞，竖起了眉毛，挤开挡在面前去路的男人们，往六号窗口跟前冲去。
“这样吧，你们公司的人也不必站在窗口外面办了，补填些数据材料也不是十几二十分钟就能办完的事，干脆都进办公室里来，由我指导你们，把该补齐的材料都补上。今天一次性把它办完，免得以后还要再跑一趟。你们大公司嘛，忙得很，时间就是金钱，拖不得。”
何警官的声音是那么地柔和，那么地亲切，那么地热情，世界上现在没有哪一种声音比他的话声更好听了。他的态度是那样地平易近人，是那样地推诚相见，他现在是世界上最可亲可爱的人了。这才叫急企业所急，真正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曼琴听在耳里，喜在心中，如久旱的禾苗遇到了甘露，七月大暑送来了凉风，怎不令人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她多想说一句感激的话，终因心情太激动，咽喉声带中像有一团气体塞住，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何警官打开了柜桌终端上的小门，微笑着请新泰实业公司的人员入内。柜台外闹喳喳等待着办证办手续的人们像听到什么号令似的，一下子自觉地调整了站立的位置，让出一条通道。常在江湖上混的人，还会不知道这些鬼门道？人们不仅让道，表情还十分友好，仿佛给予新泰实业公司特殊待遇，是天经地义、很自然的事。能被何警官另眼相看的人，必定是手眼通天者，因而他们只有羡慕，而不会争执，更不敢放一个屁。那个洪心财不仅满脸堆笑，极可能是皮笑肉不笑，但总算是笑，而且由衷似的说：“你们早应该特事特办了，我们是散兵游勇，你们是正规兵团，是社会主义建设的主力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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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横向关系（7）
曼琴在人群中穿过，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一种是甜的滋味，因享受特权，且被人尊重的自豪感、优越感油然而生，使心身欢悦无比；另一种是涩的滋味，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特权”，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特权”毕竟破坏了“人人平等”的社会公平规律，让她感觉到一丝惭愧。但是，后一种滋味一出即逝，每个人心中所追求和需要的总是欢乐。于是，坦然了，心安理得了，面对周围一张张笑脸，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笑脸就行，曼琴有礼貌又显得有些高贵地向人们挥了挥手，脸上也绽出了笑容。曼琴三人被领进了办公室，立即有人送上了热腾腾的茶水。柜桌窗口上，警察一丝不苟地为民办实事；柜桌后的办公室里，警民真是一家人。
何警官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还不太熟悉中国政府有关使用火工用品等危险性物资的政策性规定的钱经理与小王填列与修正所呈报的申请资料内容，对于呈报材料中无法满足规定内容的部分，何警官甚至越俎代庖，自行将应报内容直接填入申请表内。看来今日的申报如丁之光预言的那样，是一步顺，步步顺，六六大顺。莫非中国的“六”字真有如此神奇？
曼琴很想知道丁之光是采用了什么手段，感动得一向刻板铁面无情的何警官如此热心地为新泰实业公司不遗余力地服务。是钱能使鬼推磨吗？丁之光现在绝对没有胆量敢向公安机关的人员行贿，再说何警官充其量是个小警察，用得着向他行贿么？既然猜不透就懒得去想，曼琴像个旁观者似的悠闲地坐在长沙发上喝着茶，茶乃“铁观音”，虽称不上是上品，也有浓浓的茶香，喝起来先苦后甜。
从特行办的另一个通道上又走进了两个警察，一高一矮，一肥一瘦。高的像竹竿，瘦长的身高有一米八左右，年龄在三十六七岁；矮的生理机能错乱，肌肉骨骼横向发展，一米六五不到的身高，却有九十多公斤的体重，活脱脱一个日本大“相扑”，年龄有五十出头了。目睹如此悬殊的形象，曼琴忍不住想笑，但想到这是在别人的地头上，笑是极不礼貌的行为，连忙大喝了一口茶水，让茶水和着“笑”吞进肚里。
那个胖墩墩的警察一眼瞧见何警官在指导钱经理他们填表，没了好脸色，冷冰冰地说：“又是什么表哥、姨兄吧，填表填到办公室里来。”
钱经理抬起头，朝胖警察笑了笑，以示歉意，但笑得很尴尬，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从半边肿起来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一个样。但何警官没买胖警察的账，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严肃地对钱经理说：“填表的时候要集中精神，别理会旁边的风吹草动，填错了再重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唔，唔。”钱经理忙不迭地点着头。
也许胖警察的官阶比何警官高，这种目无长官的姿态激怒了胖警察。胖警察狠狠地盯着何警官，嘴唇在不停地抖动，可能在积蓄力量准备发难吧，也可能自量无法压住何警官的嚣张气焰而气得发抖。
曼琴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两个警察窝里斗，慌忙站了起来。泰国有句民俗说，“两头公牛相斗，踩死路边青蛙。”胖警察与何警官是势均力敌的公牛，此时的新泰实业公司只是一只可怜的青蛙。世间事真是瞬息万变，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闪电，让世人难以预测，又捉摸不透。但为了保全自己，不让新泰实业公司成为两强相斗的牺牲品，曼琴只能挺身而出了。她对胖警察说：“尊敬的警官先生，我们是新泰实业公司的，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粗心大意的胖警察似乎才发现长沙发旁站着一个美娇娘，微微吃惊地打量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是。她不仅美压群芳，而且是那样地彬彬有礼，显然是个不同寻常的有教养的女人，对漂亮的女人除非万不得已是不能也不应该发火的。胖警察只能把心中的怒火强行熄灭，装成个不计较小事的宽宏大量的人物。与胖警察一同走进办公室里来的竹竿警察，实际上早已注意到了曼琴，固然漂亮的女人容易引来男人的注目，但竹竿警察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是不敢那么仔细地端详女性的。因为这样的行为不仅不礼貌，而且还会引来众多的猜测和无端的指责。他试探性地问：“您是新泰实业公司的裕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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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横向关系（8）
“是的，您是？”曼琴已经猜测到了竹竿警察是谁了。
“我是市公安局治安处的宋先锋”。
“宋副处长！”曼琴似乎大喜过望地叫了一声。当然，这种喜悦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来了救兵，来了调整与胖警察关系的人；假的是，这姓宋的是啥货色还说不准。
“我等了你整整一天的电话，能为裕总效劳是我的无上荣光。”宋先锋一派殷勤之神态，“我那个老同学交代我，要是办不好裕总的事，同学之谊就此结束。久久未接到您的电话，令我坐立不安，所以跑到特行办看一看，您是否到来？要是再见不到您，我要直接挂电话到新泰实业公司找您了。”
“真的不好意思，让宋副处长费心了。”
“别说老同学打了招呼，为外资企业服务，是我们公安部门的新任务，今后，我们还要考虑上门服务呢。来，介绍一下，”宋先锋把愣在那儿的胖警察招手叫了过来，“这位是特行办的刘大忠主任，长相虽不怎么样，工作责任心倒是很强，朋友之间也很讲义气。这位是名声赫赫的新泰实业公司的裕曼琴副总经理。”
“刘主任，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曼琴向刘大忠鞠了一个躬。
“让我折寿了。”刘大忠笑着说，“刚才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好在及时关住闸门，才没让洪水泛滥，得罪了裕总。要不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