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光吉突然明白，挂钟钟摆上那一行中国字的含意。钟摆不仅作为开启地下库房的钥匙，也是定时炸弹的引爆开关。原先以为车森土抱着钟摆而亡，是忘不了他收敛的万贯家财；现在才明白，车森土要与所有进入首领府的人同归于尽。这个人面兽心的车森土！
裕光吉他们继续往鹰嘴石方向走去。现在已经不会有追兵了，此时的清水庄一定乱成了一锅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裕光吉抬头朝天空望去，一轮明月飘走在云彩中。月亮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光洁，那么的无私，她把月光洒向大地，她把深情留给人间。
曼琴哭着要妈妈。曼丽饱含泪水说：“妈妈在那月亮上！”
“妈妈！”幼小的曼琴朝着月亮大声地叫着。
“妈妈！”曼丽与丁之光异口同声地叫着。
深情的呼喊，包裹着无限的热爱回荡在青山绿水中。
“妈妈！”天上，人间。
“妈妈！”曼琴抬起头，朝着月亮深情地呼唤着。
茜云沙在月宫里，在云端上，也许正同样深情地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丁之光仍沉陷在往事的回忆中而不能自拔。他挥不去茜云沙妈妈在脑中的烙印，忘不了情深爱切的妻子曼丽。
“大哥，我想现在去探望爸爸，他老人家很可怜的。”
“已经凌晨三点了，你没看见天上的月亮比昨晚更圆更亮了？”
“我不相信，爸爸能高枕无忧地睡觉，他一定在想妈妈，人老了，更需要体贴，更需要温暖。”
“孩子，我已经在这儿了。”裕光吉的声音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空中花园的玫瑰花丛中。
“爸爸，”曼琴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裕光吉的身边，“我常常推测我的亲生父亲是谁？社会上流传着许多版本，今天我要好好地叫你一声‘爸爸’，亲爸爸。”
第四章 脱困（13）
“孩子，你何必那么看重一个‘亲’字呢？亲父与养父之间只不过多了层血缘关系，重要的是父女感情的融合，心灵的沟通。亲也好，养也罢，你哪一天不是我生命中的支柱！当初为什么把亲生女当做养女，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它牵涉到创业初期的一场生死较量。咱们家呀，走过的弯路多，经受的打击多，创业时的磨难多，要想把每一件事都说清楚，够好几个作家写好几部长篇呢。不过，你要记住咱们家的任何历史经历对外界永远都是个秘密。”
“我懂了，爸爸，我今晚从照片中认识了妈妈，妈妈真美。”
“应该说妈妈真伟大，她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她能做出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情。你要为有这样的妈妈感到自豪。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是你妈妈遇难的时刻，二十一年来，每到这个时刻，我都要在月下与你妈妈相聚，闭着眼睛能感受到你妈妈在广寒宫的门口向我招手，同我互诉衷肠。尽管是幻觉，我都当做是真的，无非是求得心灵上的安慰与满足。今晚让你知道这段历史，不是要引来悲伤，而是为了让你多得到一些生活经验，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不可能一马平川，更多的是坎坷与挫折，要获得事业上的成功还需要坚忍不拔的意志，要经过不懈的努力。走吧，到亭子里去。”
裕光吉与曼琴在亭子的圆桌旁坐下，丁之光立即给老爷子倒了一杯茶水。裕光吉说：“你俩很快就要到中国去了，那是一块充满生机又充满变数的土地。生意场中的事我就不说了，有几件事要讲一下。一，看看能不能找到曼琴的舅舅与外公，你妈妈生前非常崇拜她的父亲，说她的父亲是一位虎胆英雄。如果有幸见面，不必急着相认，别影响了他们的前程。中国的国情很特别，无产阶级专政是很厉害的，阶级斗争是很激烈的，如果我与之光还是中国公民，是列在牛鬼蛇神行列，都是被专政的对象，都是阶级斗争打击的对象。我当年撒一泡尿，被迫流亡海外三十年，心有余悸啊。”
“爸爸，撒一泡尿成就了你一番事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那一泡尿你还在那山城里啃萝卜头呢。”
“不无道理。”裕光吉笑笑，“二，到四川看看，爸爸的家里和亲戚还有什么人在世没有？三，之光如果回老家，你肯定会找机会回去看看，要特别小心，碰见当年迫害你的人，千万不能意气用事，惹出什么麻烦。四，如果有适合的女人，之光可以再续弦。”
“爸爸，你管的事太多了，累不累？”曼琴唠叨着。
“爸爸不忍心他长久打光棍。”
东方已经开始吐鱼肚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五章 落脚望海市（1）
望海市各部、委、局、办负责人，社会名流，商贾大款，齐聚一堂，应邀参加新泰实业（中国F省）公司正式挂牌成立庆典活动。庆典在全市最大的酒楼——“天外天”大酒楼的多功能厅举行。
时下，中国正流行着送纪念品之风，各级政府和大大小小的企事业单位开个大会和办个庆典活动都必须给参会者发一份纪念品。纪念品的价格要看所举办会议或庆典的重要性而定，一般由几十元到数百元不等。纪念品的发放其实体现了一个企事业单位在社会上的形象和人们心中的地位。当丁之光与曼琴刚踏入中华大地，阙仁谋专程从省城赶到望海市为从泰国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时，就郑重地向两位客商提醒了有关在公司成立庆典会上必须发放纪念品的这一新兴风俗。入乡随俗吧，丁之光为此倒动了不少脑筋，最后决定从香港订做款式最新颖的二十四Ｋ纯金戒指，每只四克重，其成本不算太高，但却能体现新泰实业公司的品质与实力。前天，香港著名的周大福金铺将纪念品送达公司筹备处时，丁之光面对金光闪闪的戒指还自鸣得意呢。但是在庆典活动开始前，丁之光在天外天大酒楼的大堂上专设的来宾签到处迎接客人，目睹来宾在签到簿上签名并领取纪念品时，不见他们的脸上有多少欣喜之色。此时丁之光才感觉到有个重大的疏忽，就是忘记了参加庆典活动的客人的尊贵身份。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而是人类的精英，要是没有他们的参与，庆典大会必然黯然失色。如果将小巧玲珑的金戒指赠送中国一般的老百姓，会让他们欢喜不止。然而今天来的都是望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眼中能瞧得起四克重的黄金吗？来客中的一个局长在同丁之光握手道贺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谢谢丁董事长的大方，如果能发一把金剪刀就好了，因为那更能体现新泰实业公司与众不同的实力。”
宾客们对纪念品的评价是丁之光所料不及的，面对这位局长对小小的金戒指不屑一顾的表情只能以笑哈哈来圆场。虽然说来宾中的大多数人腋下都夹了个真皮经理包，但很少人珍惜地将戒指放入体现身份的皮包内，而是随手将盛装着金戒指的红绒布皮小盒子扔给随从秘书或驾驶员保管，似乎金戒指还达不到放入皮包的分量。这是丁之光到中国后对望海市官员们所产生的第一个印象：财大气粗，且进财的胃口很大。官员们的冷面孔是对丁之光赠送纪念品的反馈，对胸怀大志的丁之光来说是一个挫折。也许这些人接受邀请必非真心诚意来对公司的成立表示祝贺，而是冲着纪念品来的。说来难怪，你新泰实业公司来中国赚钱，凭什么还要中国人向你祝贺？肥水流入别人田中，本是中国人的一大忌。
望海市分管经贸工作的卓副市长参加了庆典大会并讲了话，酒宴时他退场了。吴副省长委派省计委副主任、招商局长阙仁谋专程从省城赶到望海市参加公司的成立庆典以示祝贺。酒宴后按望海市惯例举行了招待舞会。在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中，舞池中的新一代“舞蹈家”们踏起了轻飘飘的舞步，舞男舞女似拥似搂，像孔雀开屏，如鸳鸯戏水。跳舞，是改革开放后最先向世界接轨的项目之一。
董事长兼总经理丁之光这几天忙里忙外，一天工作达十七八个小时，虽然还说不上心力交瘁，却也过度疲劳了。他让副总经理裕曼琴张罗着对贵宾们的热情款待，自己躺进休息室的沙发上忙里偷闲一会儿，让膨胀的脑袋收缩些，让沸腾的血液降些温，让过速的心跳放慢些。踏上中国国土的这几天，既陌生又好奇，增长了见识，大开了眼界，让他深刻地领会到什么叫社会进步，什么叫时代变迁。低矮破旧的平房变成了林立的高楼，人力车夫的呼叫换成高级轿车的笛鸣，幻灯机进化成电视机，坐在牛背上的牧童开上了飞机。过去，地主、资产阶级女人的专利称号“小姐”，如今被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优秀女子光荣继承；过去遭人唾弃、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老板”，如今变成了全社会最时髦的称呼，估计有几亿男女老板散布神州大地，故此找遍街头巷尾却寻不到一个“伙计”。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对这天翻地覆的变化，丁之光感叹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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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落脚望海市（2）
服务员小姐送来的咖啡很地道，煮得很到家，仿佛知道丁之光的浓淡口味。丁之光喝一口，开始闭目养神。他要好好地清静清静，把这几天积累在身上的疲惫一古脑儿地驱逐个一干二净。
但是，丁之光能清静得了吗？
中国人好客，待客之道是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的闪光点之一。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历史的变迁，待客艺术日益丰富多彩，设宴名目繁多，品种齐全，有红宴、白宴、喜庆宴、鸿门宴等等，等等。改革开放之后待客宴请中西结合，宴请成了主人欲达到某种目的而施展的手段之一，项羽如果有现代人万分之一的精明，鸿门宴一定可以大功告成。单纯请人吃饭的宴请在当今社会是不存在的，主人在尽地主之谊之际，用鲜花美酒伴随轻盈的舞步，让客人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可以得到在谈判桌上得不到的许诺、画押和卖身的回报。现代的宴请，既可以借花献佛，又可以反客为主，甚至越俎代庖，五花八门，让世人叹为观止。比如，像今晚这样的庆典活动，根据历史的经验，主人要对各个权力要害部门的重要客人一一进行“拜山头”，以博贵客欢颜，为今后公司正常运作铺设通道。借用现在流行的一句通俗用语，叫做“摆平”。即使外国人到中国，也必须随乡入俗，否则寸步难行。
今晚的主人没有遵守“请客”的游戏规则，居然人影不见，让一个引人注目，但吃又吃不得、碰又碰不得的美人儿在那儿跳上跳下。尽管这个美人儿是公司的大股东，毕竟才是个副的总经理，在中国九“副”不如一“正”，能给尊贵的客人什么“甜头”？偏偏又是一个女的，而贵宾是清一色男的，在这种场合不便带女秘书或“小蜜”一类，因而要个把坐台小姐显得诸多不便。当然，跟那个美人儿副总跳个舞可能蛮开心，冲着那身材，那脸蛋，那雪白的皮肤。但那个省里来的小白脸，充其量不过是个“副厅”，咱市哪个局长不是副厅？仗着吴副省长的那块招牌，居然不知趣地独揽女主人的“舞姿”，一而再，再而三，跟玩命似的。市物资局供应处长孙干建找上了刚从舞池中脱身的曼琴，不客气地轰上一炮：“我是市物资局供应处的孙干建，我家老板想烧香拜佛，见见丁董事长，不知能否赏脸？要是在平常，那些企业主想见我家老板非要排队预约不可，说不准还见不到呢。”
“董事长因初来贵地，水土不服，偶染风寒，不便见客。我去见见贵老板如何？请帮忙引见。”
曼琴自觉说话得体，语音温柔亲切，展现出经英国剑桥大学深造而出的女经理人员的风采与魅力。对她的任何要求，男人们是不会拒绝的，无论是在英国伦敦、在法国巴黎，还是在西班牙的马德里，她的翩翩风度所向披靡，几乎征服了所有的男人。然而由于中国历史上的闭关锁国，文化大革命前的自我封闭，尽管现在改革开放了，一部分中国男人还没有来得及接受西方文明的教养与培育，不具备英国绅士的风度和法国男人的宽容，居然没有被曼琴的风采所迷住，这个孙处长就是不大典型的一个。他不礼貌地打量着曼琴，在欣赏曼琴苗条身材的同时，说：“想跟我老板跳舞的女人很多，如果贴张告示，光收报名费可能就发财了。但我不是老板，高不成低不就光棍一条，很愿意跟你跳一曲慢三快四，你的身段线条分明，挺迷人的，搂搂你的腰枝，闻闻你的体香，贴近你的肌肤，好好地享受享受。你是个挺不错的舞伴，跟别的女人跳舞是绝对享受不到这种超然的乐趣。然而今天不行，我的老板要见你的董事长，端人饭碗服人管，军命在身，只能望梅止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