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现在提这个是不是合适,但我想太熟络以后反而不好开口问了,所以我打算先问清楚。”
“……”女孩儿看着他,似有似无地微笑着,“大概……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毕竟我们这一代,想要了解的问题并不多。”
“说的是呢。”
“那么,你是怎么逃脱的呢?”扎利恩轻声问,“就你知道,活下来的还有谁?”
水魔轻轻眨着青金石一样颜色的双瞳,低头注视手中慢慢融化的冰,用两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就躲在地母深渊上面的死水里,和我一道的孩子都受不了死水的折磨而暴露了,我撑了下来。我知道的活下来的同伴不多,包括我,也就六个。”
魔兽四百岁时,会步入盛年,进入可以生育的最成熟期,繁衍自己的子嗣,流传自己的血脉。在那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中,神并没有耗尽心思对抗每一位魔怪,除开拖延魔王和巨头外,他们只有一份屠杀名单,上面记载着当时所有仍未步入盛年的魔兽,扎利恩就是其中一位,还排在了最具威胁的那一栏。天神试图从源头抹杀魔兽们的未来,而他们也可以算是成功了——现在的兽界在年龄上出现了无可忽视的断层,新生的孩子太过脆弱,立马会被崛起的半神们所杀,而幸存的魔兽想要找到合适的配偶,又太过困难。
“我知道的也不多,其中最好的一个朋友已经找到配偶了,”扎利恩用手指点了一下蓝冰,融化的部位再次复原,“……但对方只是一个妖,不是魔。”
“……他们挑豆子也能成功?”
“似乎没什么大问题,加里费斯身上流的是大地之血,他的魔灵够厚。”
“但孩子还是非常危险。”
“我想他知道。”扎利恩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开始平静下来了,“我的哥哥,你口中的灭世者,和他的配偶倒是天造地设,他们的孩子将会非常强大。”
“那你呢,凛冬王?”
“我什么?”
“和你年龄相仿的魔怪已经不多了,”水魔双手紧握,刚刚变回冰块的石状物瞬间变成透明的水流从她的臂膀处滑落,“可不要大家都被抢走了才后悔呐。”
扎利恩皱了一下眉,盯着女孩的脸,不知她说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似乎看出了他的猜疑,水魔‘咯咯’地笑了两声,拍拍自己的锁骨。
“我向来是个比较主动的人,但如果真的没有好感,我也不会这样说。另外五个活下来的同辈有三个也是雌兽,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但我得说实话,我个人还是蛮喜欢你的,凛冬王子扎利恩。”
在决定先从普通信息了解开始后,绿袍姑娘就豪爽地坐在草地上,任由对方发问。扎利恩也不记得自己都和墨迩萝蔓聊了些什么,但随着时间流逝,他暂时忘掉了克里冈,忘掉了铜牢竞技,忘掉了狄尔摩诃丝,他又变回了那个离开兄长后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扎利恩,他说出的话总能逗笑眼前这个美丽的人儿,对方也给他展示了好几种从湖里抓鱼的方法,都不需要使用寒气使鱼儿更改方向——扎利恩对这个东西还真感兴趣。
……这样就很好。
恍惚间,扎利恩心底就有了这样的感觉。这样就很好,去他的狄尔摩诃丝,去他的赫尔墨斯,去他的弗丽蒂兰……我按自己的步调生活,眼不见为净就很好。
不过他没有聊起自己被追杀的日子,也没有深入询问对方,他虽然知道自己问,墨迩萝蔓就会开口说,但那一块地方对他来讲还是禁忌,就连面对加里费斯都不会重揭的伤疤,更不会对一个刚认识的魔怪展示。还好墨迩萝蔓在这个话题上碰了两次壁后就再也没涉足过,看样子也是个懂得界限的孩子,这让扎利恩多多少少觉得舒坦。
直到万籁俱寂,两个人才觉得该是道别的时候了,墨迩萝蔓是觉得困,扎利恩是觉得饿。
“说起来,过几天大瀑布那儿有非常精彩的表演,有兴趣陪我去看看么?”
“再说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没有问题。”
“凛冬领主就是爽快,你可要记得,好好考虑一下我啊。”
“哈哈……”
而正在他们互相告知对方自己领地的所在之处时,一团炎热的火球停在了远方。扎利恩偏着头,眯起眼睛辨认那团没有形状的东西,虽然还不是太确定,但他觉得那不是提尔狄,也不是拉雯,而是他最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的紫火战士,阿里斯。
水魔并没有发现火探,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原地不动的青年,在后者朝她微笑挥手后,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亏得你还能找到我,”扎利恩望向和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的小火球,“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克里冈大人希望你马上回去。”
“噢,是吗!怎么,他和那个什么末路之火温存完了?那我们下榻的地方算谁的?是不是这下我真的可以去和坎娜夫人挤一张帐篷了?”
“克里冈大人还说,如果你又要开始说些胡话,那也得等回去了再说。”
“胡——”扎利恩的脸都扭曲了,“胡什么——谁要说胡——!”
“请这边走,扎利恩大人。”
阿里斯往旁边让了让,指出一条模糊的小道。
“……”
冰龙冷冷地‘呲’了一声,变回原形展翅而飞,“走着多麻烦,上来指!”
克里冈到底伤得有多严重,直到亲眼所见,扎利恩才知晓,他身上满是撞击、撕咬、拉扯的伤痕,类似于黑色盔甲的部位全部裂开,从裂缝中可以看到红色岩浆一样的粘稠物在涌动,诉说着这副外骨骼当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原本只是断了一小节的龙尾也愈加严重,现在正缠着结结实实的花王木,外面更是裹着一层叫不出名字的灰黑厚土。
其中最严重的右边翅膀完全失去了活力,像奇怪的零件拖在一侧,里面的毒已经清除大半,但因为滞留的时间太久,加之一开始蛇蝎女坎珀娜拉在火龙的爪子上咬过一口,两种截然不同的毒素发生了某种反应,就连半人马坎娜都没办法将它们全部给中和掉。
原本又积攒了一肚子牢骚的扎利恩和以往一样,马上泄了气,可怜巴巴地在兄长身旁转悠。
“……他要吃东西吗?他要睡觉吗?他能说话吗?他还能飞吗?!”
“我还没死,查理。”
克里冈睁开眼睛,打断蓝衣孩子对坎娜的骚扰。
扎利恩连忙跑了几步,虽然有七王的抑制,但完全形态的火龙对人形的他来说仍是杀伤力极大,他不得不又后退点儿。
“你觉得怎么样?疼吗?——不对,我怎么会问这么蠢的事——你觉得怎么样?更严重了吗?还是在好转?应该不会好转这么快——你要休息吗?休息吧!我每次受伤后睡一觉就会好很多——不对,那是因为我睡在野冰窑里——你又不可能去野冰窑里养伤——”
“亲爱的。”半人马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觉得你哥哥是想要休息来着。”
“——是这样,”扎利恩又后退了几步,“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我保证不吵,我保证不吵。”
克里冈轻轻歪了一下硕大的头颅,盯着双手合十紧闭双唇的青年。
“——但是你确定真的不需要什么别的了吗!?”
“我们能处理,扎利恩大人。”提尔狄‘咻’地一声出来打圆场,坎娜趁机把六神无主的孩子给拖走了。
火龙再度闭眼,让手下在自己的翅膀上药。弟弟还在远处一刻不停地嚷嚷,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有意思得很。
“大人。”
克里冈喷了一口气,示意对方继续说。
“您可认识墨迩萝蔓?”阿里斯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汇报,“扎利恩大人似乎就是和这位水魔处至半夜,回来前我让戈南查了一下,方才他来告诉我,这墨迩萝蔓虽然不是血族之后,但身份也不低,而且……似乎也是青铜屠杀的幸存者,对扎利恩大人有些好感。”
克里冈的眼睛依旧是闭着,但敏感的火探们已经能感觉到身上的气压有了变化。
“……需要我找她来问一问么?”
巨龙的下巴稍微倾斜了一下,表示不需要。
“好的,大人。”阿里斯退回到警戒线处,继续监督正在搬运药品的下属。
……墨迩萝蔓。
事实上克里冈知道这个墨迩萝蔓,当年和自己有些交情的喀迈拉赠送来了一份誊抄的幸存名单,他可没放过了解这些雌兽的机会。虽然年长的雌兽也有可能对扎利恩产生兴出手,但扎利恩向来喜欢比自己年幼的,也喜欢性情、魔影与自己相近的——那会让他觉得相处起来更放松、更得心应手,墨迩萝蔓毫无疑问处在最危险的范围中。
不过正如自己不能正面干预扎利恩与加里费斯的‘朋友交往’一样,他也不能正面干预扎利恩寻找配偶一事——尤其是在自己的配偶横空出世这种风口浪尖。
但愿扎利恩目前对那个水魔还没有太多的好感。
“……对了……你怎么在这儿,夫人?你今晚也打算在这儿和我们一起休息吗?”
终于问到点子上的扎利恩皱起眉头,半人马却只是夸张地叹了叹,略带嘲讽。
“我可是被绑来的。”
“坎娜大人说笑了,我们的邀请应该没有任何不当之举。”
“对,说得好像真有人能拒绝似的。”
“……”火探闭上了嘴。
克里冈动的什么心思,坎娜非常明白,这大王峡谷中包治百病的魔怪不在少数,希望得到灭世者垂青的遍地皆是,就连七王中的两位都以这方面出名,稍微帮一下铜牢竞技的优胜者,对魔王来说也是百利无一害,他大可直接开口,何必大海捞针找到自己头上。
虽然坎娜身怀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的,但她知道,和自己扯上关系可不会给灭世者加什么分——自己这一头银发就是叛徒的象征,她注定永生独来独往,受尽白眼。扎利恩和自己亲近不要紧,反正那孩子在世人眼里也是个怪胎,但克里冈就不一样了。仅仅为了安抚有可能抓着‘末路之火’狄尔摩诃丝不放的弟弟,火龙竟然毫不在意、低声下气地对自己提出邀约,这也算得上是壮举。看来这灭世之王的想法,比自己当初预想的要可怕得多。
“这是最后一副药,涂的时候记得抹均匀了,如果太薄一点儿用都没有,如果太厚会受伤。”
“谢谢坎娜大人。”
“这是用你们主人的黑火灰熬过的水,清洗伤口用,对他的力量不会造成削弱。”
“好的。”
“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副药,其实不吃也行,但实在觉得难受也可以用以缓解。”
“知道了。”
“那,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假使还有什么需要,大概我也再帮不上忙,”坎娜无精打采地拍拍手,“七王还没走光,斯库拉也在这座山上面,她可以让你们的主人感觉好一些,如果你们的主人愿意挪到山顶上面去的话。”
“明白,”提尔狄把嘱咐一一记住,“辛苦坎娜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34)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咩————咩————咩
话说看文的孩子不会真有属羊的吧→_;→~哼哼哼~
“也算不上辛苦,他毕竟是某个孩子的兄长。”
“——我可不是孩子!”还在孜孜不倦捣药的青年发出抗议声,“我可以生孩子了!”
“继续捣,亲爱的,这还不够碎。”半人马摆摆手打发了他,“那么,我现在可以随意问了么。”
“请便,坎娜大人。”
扎利恩疑惑地打量自己的老师,她慢悠悠地走到已经小睡片刻的巨龙跟前,从背上绑着的细筒中抽出卷轴。
克里冈将大得吓人的头枕在枯叶上,沉重的鼻息让大地微微颤抖,小碎石在地上翻滚轻跳。他的左眼正张开一条缝,盯着半人马,等待着。
“昨天你的部下来向我询问草药的名字,我让他转告你,我对你和赫尔墨斯的会面很感兴趣,”坎娜将卷轴举在眼前,“但你跟我说,你年幼时从未见过赫尔墨斯?”
“从未。”
火龙的声音震得大地轰轰作响,“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战场上。”
“交谈了么。”
“真正的战场是没有交谈的,女士,而且他只在阿瑞斯身旁露了一下面。”
“那你们的父亲或者母亲呢。”半人马慢慢拨开手中的器物。
火龙本就极细的眼眸此刻更细了。
“母亲是不会和神打交道的,父亲应该见得多。”
“我指的是公开场合以外的交道,不是战场或者圆桌谈判。”
“未可知。不过出征回来,父亲说起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