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雯弯下腰,凑近了主人的耳边。
扎利恩无法从兄长脸上读到任何信息,他只能装作回头继续踩叶子,试图寻找提尔狄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身后的火龙压低声音对拉雯说了什么,后者化作火气,消失了。
“……怎么?”扎利恩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没什么。”克里冈看着他,没有回答的打算。
“……哦。”扎利恩把踩好的碎片一点点扫过去,“全部在这儿了,你叫阿里斯上药的时候小心点,它们很容易烧起来。”
“他知道的。”
“那我……先出去了。”
“你昨天还没玩够?”
“……什么?……不是……我是说,我在这儿会消耗你的力量……”
“今天你就呆在这儿。哪都不许去。”
“……”扎利恩一脸迷茫地看着态度大变的兄长。
“这十三天就待在我身边你可是说过的,”因为毒素退散而渐渐精神的克里冈扬起头,“昨天已经给你破例了,还想怎么样。”
“……可我昨天跟你说过……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扎利恩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今晚还得和革律翁打上一架呢!如果你当真不打算使用黑火的话,就蛮力而言你不一定能干过他!你需要绝对的休息!”
“对。”
“而且全部人都觉得你会赢,因为他们想看下一次你和无妄者单挑!你能想象着对革律翁来说是多大的耻辱吗?他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按规则来的!”
“对。”
“——对你还让我待在这儿!?”
“对。”克里冈压低声音,“我说得不够明白么?”
扎利恩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兄长身后的火探们,他们现在全都处于静止状态,似乎也和自己一样惶恐。
“……大概……很明白了……”
“这就对了。”
克里冈举起爪子,把已经完全变成暗黑色的椭鳞从翅膀的组织中扯出来,交给阿里斯,后者走到稍远的地方,用紫色火焰小心地烘烤起来。慢慢恢复行动能力的其余火探开始有条不紊地为主人上药,然后强迫自己接受凛冬领主会一直杵在身旁这件事,尽量远离那个寒冷的圈圈。
冰龙拖泥带水地幻化成人类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觉得不爽还是开心,那复杂的感情不太清晰,但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他还是向兄长一路小跑。
第一缕能照到坑底的阳光缓缓爬升,扎利恩已经在枯叶堆里沉睡了,刚看到火探们把枯叶堆都搬来的时候,他心中还在为他们受到兄长的奴役而抱不平,之后躺在上面时,抱不平的心情就不知道消失到了哪儿。
依旧不打算补充睡眠的火龙偏头看他,似乎光是这样看着,伤口就会好一点。但他也知道事实是完全相反的,源源不断传来的寒气让他的火焰之躯迟迟不肯愈合,只能依靠药品让情况不变得更加严重。
这边,因为主人的分心,提尔狄得以再次偷偷靠近守在半空中的顶头上司。
“……所以……你真的没有说,对吧?”
点头。
“嗯,谢谢。”提尔狄在空中悬停一下,自己都觉得奇怪,“……其实我也只是觉得别让克里冈大人操心那么多好啦,又不是酿成了什么大灾,对吧?”
沉默。
“说到这个……还真是好险啊,我真以为扎利恩大人下去了,吓得我眼睛都闭上了……虽然我没有眼睛。你怎么能这么正好地拦住他?”
“……你了。”
“哎?”
“突然看不到你了。”
“……”
提尔狄习惯性地上下起伏一会儿,小声道,“哦。”
两只火探就这样在空中待了几分钟,才慢慢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31)
一直到午饭时间,克里冈的注意力还是没有放在他的仆人身上,这让火探们不得不开始相信,这就是主人真正的休息方式,偶尔吃点需要的食物,阖眼,偶尔就盯着老是乱翻身的蓝衣孩子,什么也不做。因为现场实在是太过空闲,在天坑中盘旋游玩的魔兽们又离得太远,所以扎利恩只要一翻身,枯叶就会发出毫无前兆却又刺耳无比的沙沙响动,总是让火探心惊肉跳。
于是某只无聊的火探再次凑到了拉雯的身侧。
“那么多手下,你看得过来吗?”
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突然不见了?”
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
摇头。
“……”提尔狄晃到了上司的另一边,“呐,拉雯。”
扭头。
“第一天晚上你到底看到了啥?”
沉默。
“拜托啦,你知道我不可能去问克里冈大人的,对吧……”
点头。
“他们是动真格地打起来了么?”
摇头。
“那是在……展示自己的新本事?克里冈大人不是一直说扎利恩大人变强了……”
摇头。
“到底是啥!”
摇头。
“……喂,要不要这样。”提尔狄有些泄气,“该不会是什么真的能把你吓到的事情吧?”
点头。
“——你居然给我点头!!”
“提尔狄。”
好不容易把毒鳞片处理干净的火探长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使他们一齐后退半米。
“你负责的区域不在这一片吧。”
“……是的,阿里斯,”提尔狄幽幽地闪了一下,“我这就回去。”
“我也过去。”
“哎?”
提尔狄看着拉雯,而后阿里斯也看着拉雯。
“你确定?”火探长粗野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不解。
点头。
“……那就过去吧,你和我同阶,没必要向我报告。”
点头。
“哎?你要跟我过去吗?我不会闭嘴的哟,我会一直问——”
提尔狄话还没说完,就被拉雯拖走了。只剩下不得不作为替代留下的火探长阿里斯左右飘忽,不明不白:“……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有了七王山的牵制,疼痛简直把扎利恩的梦搅得一团糟,他脚下所有的雪都变成了黑色,天空不再是开裂,而是彻底扭曲,冰封的树干也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如同在人类世界被吊死的恶鬼。
扎利恩伸出双手,想要接住还未变黑的雪花,但那些小东西一碰到他,就滚烫得骇人,让他慌忙甩开,四下躲闪。
炙热的白雪一点都不打算放过他,不管他是躲在树下还是洞里,它们都能找到方法进来,直至扎利恩猛然惊醒,双手都还是在半空中挥舞的姿势。
“恶梦?”
“……呼……”
青年一屁股坐起来,搓着自己的额头。
“也不……也不算……”
“吃点东西。”
“嗯、嗯……嗯。”压了压惊,扎利恩将火探端上来的浅蛇肉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在鼻腔和口腔中弥漫,瞬间让他清醒不少,“还真是不敢相信,有人能把这东西给拿来……他莫非是住在西峰里边?”
“兴许是周边,就连伯里拉卡恩纳里也是有一位怪王的,只不过我们经过的路线离他有些远。”
“不要和我提伯里拉卡恩纳。”昏天暗地的沙子再次扑面而来,扎利恩摇摇头,“你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无所谓。”火龙偏过头,“怎样都可以。”
“……如果不是为了你成天念叨着的荣耀、荣耀,我现在就可以在革律翁的酒里下毒。他简直能把那些酒当饭吃。”
“很耳熟啊。”
“什么?……那是……我那可是……我和他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扎利恩咽下蛇肉,急匆匆为自己辩解,“当初我连酒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觉得它们有多美味!要不是你和父亲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先声明啊!当时我受罚已经受够了,你不要再拿这件事念我!!”
火龙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那本是他们父亲赫塔洛斯款待战友的冥酒,总之,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最经典的一幕就是大伙高谈阔论地走到地窖中时,已经把所有琼酿都糟蹋过了的小冰龙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们。“这东西一点也不好喝。”他还非常不开心地说。
赫塔洛斯用小细绳把扎利恩绑在大殿上空,让他哭着悬挂了五天五夜,终于改掉了乱吃东西的毛病。
这对克里冈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从那以后只要自己开始喂食,弟弟就迫不及待地在他脸上乱舔。
“我也没打算拿那件事念你。”
“——喝醉的事也不准提!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是这里的酒有问题!和我没有关系!!”
“嗯。”
“哼。”扎利恩继续吃他的午晚餐,“话说回来……和革律翁单挑本来就不公平,他有三个身子呢!虽然三个头都没有大脑,但要找到死角还是很难。”
“……”
“不过他还是挺怕七王的,对吧!你看他面对海德拉时那个怂样!”
“他只怕海德拉。”
“……嗯?真的?为什么?”
“卡丽罗厄曾经说过,谁都无法将她的儿子杀死,除了海德拉。”
“卡丽罗厄?革律翁的母亲?”
“对。”
“……”扎利恩曾经听过一次这位旧海神之女的名字,他虽然从未见过她,但他可不会傻到不把这句话当真,“……卡丽罗厄意味着水……水便意味着……”
“预知。”
“……哇哦……你说会不会就是今天晚上,革律翁就会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然后马上被海德拉制裁了?”
克里冈冷笑一下,似乎有点不想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海德拉发过誓,不对同类下手。”
“这可就说不准了,我宁可相信卡丽罗厄的话……哎,对了,说不定是革律翁很怕这条预言,哪天忍不住想把海德拉先干掉,然后被反杀了!”
“吃你的东西,睡你的觉。”
“……”
扎利恩撇着嘴,一边想着革律翁的死状,一边不开心地把食物往嘴里送,“……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
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一百八十四年后,那位名为赫拉克勒斯的人类英雄将毒箭射向革律翁时,箭上涂着的正是海德拉的血。
“话说回来,当时你推荐的是我,对吧?你有推荐我吗?”
点头。
“也不是说我有多想坐火探长的位置啦,但要说一点儿也不想也不是实话。”
点头。
“貌似克里冈大人有一次真想提拔我来着,后来是怎么又改主意了?”
“扎利恩大人。”
“哦!——对!他说我会让他想起扎利恩大人,就把我贬到边境线去了……大概是说话的方式,对吧?毕竟我是火,总不可能是因为我浑身发冷吧。”
沉默。
“打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坚信他非常讨厌扎利恩大人,但现在看看,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所以最近几年我才敢开口说话,对吧?”
沉默。
“这我就不明白了,当时为什么会被贬……?”
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吗,拉雯?”
点头。
摇头。
“……不会说谎真是你的死穴。”
沉默。
“你瞒着我的事情还挺多嘛,不论是那天晚上的事还是我被贬走的事。”
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都快把我给急死了!”
摇头。
“——拉雯!!”
砰!!!
巨人跳落到地面上激起的震动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又躺在枯叶堆里小憩的扎利恩还被弹起了近半米,还好小窝的范围够大,没让他□□裸砸到黑土层上。
火探只用了一秒反应眼前的情形,便立马一个接一个织成网状挡在革律翁的面前,在他与火龙中间形成不可突破的炽热屏障。而在好不容易爬起身来的扎利恩眼里,这个景色有些壮观,就像一面水墙拔地而起一般,只不过让对面的景色变得扭曲的不是他所熟悉的水纹,而是蒸汽。
如同为革律翁的出现响起背景音效似的,海妖的歌声从空气中传来,愈唱愈烈,和往常一样恭迎着七王出现,而踏着歌声来的魔兽们渐渐露出真容,顺着气流向下飞舞。
“退下。”
克里冈慢慢从趴了一整天的位置上站起,他的翅膀不再肿胀,却依旧无力耷拉着,右前肢也变得一瘸一拐,已经接上骨头的断尾拖在身后,花王木正围成一圈,将伤处紧紧包裹,划在地上还有‘喀拉喀拉’的声音。
“可是,大人……”
“海妖之音就是开赛之号,让他过来。”一点儿也不理会对方毫不正大光明的作弊行径,火龙挥了一把自己的爪子。
“他身上没有银徽!”
“听我命令——让开!!”
克里冈怒吼了一声,片刻之后,阿里斯先行移动了。就像精美的编网破了一个小洞,紧接着越破越大,直至所有的火探都退到了遥远的场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