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稀奇古怪?——那可是梦哎!我们的第二个世界!”
“我们只有一个世界,查理,躲在梦中不会为现实带来任何改变。”
“你别逮着机会就跟我说大道理,现在是我在问你呐,你做过梦吗?”
“唔……容我想想……”
“这还用想吗?”
“大概,有过那么几次吧。”
“……什么叫大概?”
“我并不怎么做梦,查理,就算做过也不记得,”男人摆了一下手,“但有一次,我把阿瑞斯和雅典娜的头咬了下来。”
“……”
“还有什么要问的。”
“暂时没有了……我现在也在想象把阿瑞斯的头咬下来。”
“呵。”
“我会记得自己大部分的梦……不过它们几乎都一样,也就是些许细节不同。大战之后,梦里就只剩下冰天雪地,还有母亲。”
“可以理解。”
“梦到过你几次,倒是,”扎利恩咬着手指,“基本上和童年有关,如果是长大后的模样,那就是噩梦。”
“……”
“不过,有一次,我几乎就要相信你真的跑进我梦里来搅和了……”
“有一次?”
“就像真的一样,太奇怪了……”扎利恩把手指从齿间挪开,仿佛又陷进了回忆中,“我甚至可以闻到你的味道……我能感觉到火——不是现在这般不可触碰,但确是你的火焰,而且不像被西泉压抑的那般虚弱……当我醒来的时候,蹄子中还有热度……我是说……我当时就在野冰窑大殿中,那儿绝对不可能有一丁点火源!……所以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温度是怎么来的……”
“你在梦中碰到我了么?”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当时……”
梦的内容没羞没臊地浮现在眼前。
“……也只是碰了一下。”扎利恩急忙草草收场。
“碰了一下。”克里冈重复了一遍,冰龙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自己慌张的情绪,好在对方也不打算抓着这个结果不放,“你做的梦非常多,查理,小时候母亲就很在意了。”
“……母亲?”
“没有多少魔兽像你一样做梦的。”
“……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她还告诉我,每个魔兽沉睡以后都会做梦的!”
“对,那是实话。你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克里冈开口道,“如果是不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或者误食毒物,我们是不会‘沉睡’的。”
扎利恩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
“只有沉睡之兽才可入梦,而你入梦的门槛似乎低了许多。只要你睡下,梦就接踵而至,不论你是深睡还是浅眠。”
“……”
扎利恩微微张大嘴巴。
“……我知道了……”
“什么?”
“……也就是说……”
“嗯?”
“——我的大脑它疯了!!”
“……”
“——我要怎么停下来,快告诉我!母亲一定告诉了你方法,你快说,你快说!!”扎利恩跳了起来,眼眶周围的皮肤因为受到了惊吓而统统变成淡蓝。
“……你擅自下定论的本事还真是有增无减啊,查理。”
克里冈叹了一口气,重新闭上眼,躺回阳光下的叶丛中,任凭一惊一乍的弟弟在身旁拽他、拉他、用冰恐吓他,都不再做声。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他在扎利恩无力的爪子攻击中如是想。
傍晚时分,将扎利恩带到竞技场边上的时候,这个小青年早已经忘了不满和惊慌,重新投入到一种狂热的状态中——爬上与七王山遥遥相望的竞技岭时,他就显示出了无法抑制的激动,原本就停不下来的念叨此刻更是变本加厉。
“七王真的会来吗?真的吗?是真的吗!?你知道我在卡布鲁海姆也只见过海德拉和俄狄喀斯而已么!!——虽然后来也见过赫奥德,依米阿萨和比亚,但因为是战争时期所以我根本没能近距离打量他们,而且它们周围只有一片漆黑……嗷……天呐……待会我不但要看见他们,还要看见克律萨厄尔和斯库拉!!你相信吗!——你相信吗!你知道我现在的感受吗!!”
“我只知道你再叫下去,就要把竞技场的底给翻了。”
“——可是——这是真的吗?那可是斯库拉哎!?斯!库!拉!——她可以在岸上待着么?”
“可以。”爬到最高点后,红袍男子扬了一下手,让激动的孩子尽情欣赏这方宛如奇观一般的竞技场。
还没开始爬山,扎利恩就透过地表深处传来的热量确定这儿是一个休眠、或者是类似于休眠的火山口,只是站在顶端一看,口径的规模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崎岖的火山岩攀附在这张血盘大口的周围,白得发亮的稀罕矿物一圈一圈地围绕着,像是有人为这个恐怖的天坑涂上了横条花纹,展现出使人晕眩的螺旋效果,将所有视线直拉洞底,而那黑乎乎的深处,就算涌动着什么远古初生的怪物,也丝毫不让人奇怪。
因为气流极佳的缘故,不少可以飞行的同类已经在坑中盘旋,他们如鱼得水地来回飞舞,怡然自得,而他们翅膀上反射的各种颜色让扎利恩看得眼花缭乱,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哗哦……泰坦在上……我……我原来还以为……”
“是砌起来的竞技场?”克里冈轻轻一笑,迈开右脚,像下楼梯一样大大地跨出一步。
扎利恩还没明白兄长的意图,就见狂火骤燃,红黑相间的巨型翅膀凭空出现在了火山口内,那耀眼的艳红瞬间将一同盘旋的火凤凰比下去,几只龙怪吓了一跳,急忙停靠在岩壁上,不敢打扰比自己大上一倍多的灭世者。
火龙在硕大的天坑中悠闲地翱翔,似也厌倦了日复一日蛰伏在幽暗的火神窟之中、蛰伏在不为人知的地洞中、长眠在闷燥的熔岩中,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徐徐清风。
笑容在蓝衣孩子的脸上蔓延开来,回荡在兄长心中的渴望此刻也回荡在他的胸口,火龙带给自己的疼痛与排斥感虽然猛然增强,但已经不足以在这股渴望面前产生任何影响,他能感觉到溢出边缘的气流拂过自己的脸,鼻腔中充满的是天空特有的味道。他后退了两步,然后欢呼了一声,飞快地奔跑,纵身跃进深不见底的巨坑。
坠落的感觉呼唤着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想起自己幼年时期在大哥背上高声尖笑的快乐,想起学飞那段时间在悬崖边上跌得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但还是挡不住他一次又一次想要尝试的心情,他知道那风在给他梳洗,告诉他下一次——下一次一定会不可阻挡地破空而起。
淡蓝色的羽毛冲破皮肤和衣服一字排开,强大的气流立马将冰龙向上托,让他得以骄傲地俯瞰众生。
“呜——嚯——!!!”
欢脱地饶了几圈后,他飞快地从火龙身旁切过,搅乱对方上乘的风向,让其在空中急停转弯。
“……你可真会找事。”
火龙扇了一下翅膀,裂开又宽又长的嘴,露出意味不明的恐怖笑容。
两只独眼龙费尽力气扑到山崖边畸形的火山岩上,才惊险地避开了那团深红之火的飞速俯冲,而扎利恩只是灵活地合起羽翼,就躲过这一撞击。
他的双翼所能释放的力量不及克里冈的一半,因为后者肩胛处伸出的是不折不扣的龙翼,不仅有倒刺,还有四路粗壮的筋肉穿行其间,是战斗的不二利器;但羽毛所能达到的敏捷和精准就是肉翼完全无法比拟的了,那一排一排羽翼的摆列可不单单是为了好看的,它们可以顺风低垂,也可逆风上扬,哪怕在最残暴的旋风中,这双翅膀都能为扎利恩调整到稳定的状态,不费吹灰之力地助其脱离险境。
一母同胞的兄弟俩将属于所有魔兽的火山口占为己有,热与冷相互缠绕,偶尔在剧烈的撞击中泯灭,偶尔攀着洞沿来回翻腾,原本平稳的气流开始变得混浊和霸道,甚至让攀附在石壁上的观众们都感觉到自己被来回抽着大嘴巴。
扎利恩再次绕过冲击过来的黑色影子,向对方留下的热浪和轨迹狠狠吹出一口冷风,然后得意地低头欣赏这一成果——
在狂躁的冷热乱流中无法平衡的火龙狠狠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停止耍闹,也攀到了白灰相间的火山岩上,在扬起的阵阵灰烟中抓了好几块石头才能稳稳落脚,收拢翅膀。
冰龙咔咔咔地笑着,得意地降落在兄长身边,向他喷出一片小小的雪花。
“……满意了么。”
克里冈的声音中没有任何不满,他眯起蛇瞳,看着边上的弟弟。
“呵呵呵呵……嘛!还行吧!不过这儿可真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
“若果火山喷发,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怎么,不服气?”
“没有。”克里冈往左移动两步,也跳上一块火山岩,蹲坐着,“看到你在人前这么活跃,是件好事。”
扎利恩这才发现原本热闹的天坑中间已然变得空空如也的,所有被乱流逼退到周围山坡上的魔兽都瞪着大眼睛直盯他俩,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在来回摆荡。他突然心里发毛,缓缓后退,想要躲在崖松的阴影里:“……我觉得……你应该稍微提醒我一下的……”
“你玩得那么开心,我可舍不得打断。”
“……我这三天来丢的脸够多了,克里冈,你别这样……”
“好好享受。”克里冈嗤笑一声,再次回到渐渐稳定的风中,向下滑翔。
四面八方的怪物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冰龙,他无辜地挨个回了一遍笑脸,急忙也俯冲进火山口的底部,跟在兄长身后。
☆、(23)
站稳之后,冰龙再度变回了身着蓝色单衣、头戴白冰王冠的人类青年,羽翼和长尾巴在他身后维持了一会儿平衡,便收回了体内。因为是由古老熔浆凝固而成,所以地面呈现青黑色,踩在上面能听到空心石碎开的声音,还算悦耳。
“这儿不是应该长满植物才对么?”
“一百六十年前的确是的,”克里冈扯了一下长袍,看着上方,“后来为了方便竞技赛,出动了三十位树精,将繁木和花草移至大王湖旁,空出了这块地。如果你早来一周,就会看到有树精在搬移新的草木。”
“怪不得这地像翻松过一样,那么舒服!”
“嗯。”
“……对了……这比赛是叫铜牢竞技吧?”
“对。”
“那铜牢在哪儿?”
克里冈愣了一下,然后大声笑起来。
“——叫铜牢,不是因为真的有一个铜丝做成的牢笼,你这个傻孩子。”
“——你叫我什么!?”
“夜幕降临之后,这儿围壁上的黄白螺旋线会发出铜红色的光,向上望去,就像置身于铜铸的巨大笼子里,所以才得名于铜牢竞技。”
“——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真要我再说一次?”
“你——不准那样叫我——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克里冈!!!”
“是,是。”
“我认真的!!”
“我知道。”克里冈指了一下斜上方较大的一块岩石,石头后还有一个内凹的小洞,“最好的位置自然是七王的,但那儿的观赏效果也非常好,要不要去坐着?”
扎利恩的重点果然被移花接木地接到了那块石头上,全然不记得自己一秒钟前在嚷嚷什么。
“——唔,哦!当然!——当然当然!我现在就去那儿占着!谁也不准抢!”
还不等兄长再说话,蓝衣青年便重新唤出翅膀,上到了那块风水宝地,还探头向兄长招手。
“哼,”克里冈低声笑了笑,“查理啊,查理。”
等待竞技会开始的时间并不漫长,事实上,还很有意思,火探们接连不断地送来扎利恩想吃的食物,或是直接送来扎利恩从未见过的食物,让他一一尝试,划分出‘好吃’与‘不好吃’的派别,然后记录在案。
头顶的飞禽们又开始了无止境地盘旋,入座的家伙也越来越多,有好几个依依不舍地看了扎利恩身下的位置一眼,才转身离开,原本色彩单调的天坑此刻变得绚丽斑斓,各色魔兽应有尽有,就像是贴在崖上的图案,极具欣赏价值。他甚至在遥远的角落看见挤成一堆的尖锥妖,他们不管何时都一样,交头接耳,唧唧喳喳,你使劲儿撞我,我使劲儿蹭你。
西沉的太阳已经无法将光线投射到山洞的底端了,扎利恩这才看见哥哥所说的‘铜线’,那的确是由白螺纹换色而成,发出的光虽然不强,却因为非常规整而让人无法忽视,有宏伟的味道,还似乎很贴心地、一层一层地为众多观众划分了区域和座位,让大家更好地观看余下三天的表演。
蓝衣青年将双脚垂在巨石外面,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着一块五边形的沙糕,那糕点味道还不错,就是太难咬,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