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哝着,扎利恩还是接受了对方化解尴尬的说辞,躺回原地。
如此侧躺着,用人类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哥哥,也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对方好看了许多,不再是记忆中残暴、凶狠的形象。
对方撑着半边脸颊,支起前半身,略带俯瞰地和自己对视,万丈之下通明的烈火沿着峭壁攀爬而上,微弱地在他的手臂和鼻尖处打上一抹橙色的光。曾经做过的窝在对方怀中看星星的梦被眼前的气氛轻而易举地挑起,除了环境不同外,几乎什么都一样。
想到这儿,扎利恩又抬头看了一眼星星。
……今天的它们竟然是淡蓝色的?
人类的手掌遮挡住了视线,扎利恩这才回过头来,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兄长身上。
火的感觉在自己耳边游走,但始终没有碰他,仿佛隔着空气在勾勒他面部的轮廓。没有原因地,扎利恩闭上了眼睛,用余下的感官去感觉向他靠近的火龙。对方的手似乎环绕到了脖子处,只是仍未碰触到他的肌肤,而对方的脸就在自己正上方,那轻轻的呼吸声不费吹灰之力地盖过了山谷中的喧闹。
这次想起来的梦是回到野冰窑后做的第一个,那个梦是那样的匪夷所思,充满欲味,却要好像没有任何不妥。
他在梦中既是小妖,又是人类,捧着兄长的脸,肆无忌惮地吻着,而当他在现实中伸出双手,放在火龙身体的两侧时,烈火的烘烤和水汽的匮乏就伴随着皲裂的痛感一并传来。扎利恩在火海中略带苦闷地睁开眼睛,兄长已经凑得非常之近,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仍未有一处部位碰到彼此。
“……我不喜欢……”
扎利恩木讷地开口说着没有经过大脑的话语。
“不喜欢什么。”
克里冈轻轻咬合自己的牙齿,仿佛又要依据自己的喜好向对方的脖颈处咬去一般,他那低沉的声音不像出自他的嘴里,反而像是自扎利恩脑中浮现。
“……味道……”
“味道?”
“……那封信的味道……”
克里冈稍微拉远了一点儿距离,看着酒劲上来了的孩子——他的眼神飘忽不定,面色通红,说的话也有气无力。更奇怪的是,互相之间的排斥感似乎随着他的微醉有所减弱。
这可真是有意思,有着水属性的扎利恩向来是号称千杯不醉的。
“信的味道,你不喜欢?”
“……嗯……”
“那我们就把它烧了,”克里冈取出红袍下面一眼未看的鹿皮纸,“好不好。”
“……还有那朵花……”
“一起烧了。”
“……好……”
如此坦率的扎利恩自从疏远后就没再见过了,像是为了奖励他一般,克里冈把石精送来的信物举到他眼前,用蓝色的火焰将其烧成了随风飘逝的灰。
蓝色的火焰……
扎利恩此时笑得像个孩子,他举起手,想要抓住那朵蓝色的飘渺之花,但身上人将它高高举起,不让碰。
“……我见过这个……”
“对,在伯里拉卡恩纳,你和它玩了一天。”
“……我不喜欢伯里……拉卡恩纳……都是沙子……”
“第一次带你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克里冈熄灭蓝色火焰,对身下的青年无奈地笑笑,“想要睡了么,查理?”
“……嗯……”
“那就睡吧。”
“……我觉得……会做梦……”
“我怎么记得母亲告诉过我,你是每天都会做梦。”
“……会做那个梦……”
“哪个?”
“……就像……”扎利恩咕噜咕噜地摆着头,轻声说,“……真的一样……”
“就像……真的一样?”克里冈讲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盯着身下的孩子。
“……嗯……”
“是什么样的梦呐,查理?”
已经快要醉得不省人事的蓝衣青年突然笑了出来,他也盯着自己的哥哥,用门牙轻咬修长的无名指。还没等克里冈问第二遍,小醉鬼就伸出手将他的头拉近,像身上人当初在西峰世界做的那般,用力地吻了上来。
没有料到这一招的灭世者双瞳紧收,差点就要起身质问这是谁教的恶作剧。但当剧痛试图突破阻碍从各个方向涌来的时候,他也抓紧了最后一点时间托住身下人儿的头,加深这个吻。
他像溺水者一样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氧气,每次他用力吮吸那小小的舌尖,弟弟清洌的味道就会盈满他的全身,给他带来上瘾的颤栗。双手碰到的地方开始传来刺骨的冰寒,他也知道环绕在自己肩后的手腕即将被灼烧出吓人的伤痕,但他无法停止这个疯狂的吻,而半梦半醒的扎利恩似乎也一样。
不可否认的,那趟西泉之旅彻彻底底地打破了些什么,而这种破碎感像瘟疫一样飞速蔓延,让紧挨着它的部分逐一碎掉,不可阻止、无法回头。就连克里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有的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向来渴望主宰一切的他感觉自己此刻没有任何本事,那权力全部握在查理的手中,由他来随意撩拨自己的心情,由他来对自己发号施令。
舌尖交缠着,充满着刺激的触摸也前所未有地大胆,以至于到了后面,克里冈开始绕开无助的小舌头,狠狠地搅乱对方口腔的更深处。
“……唔嗯……嗯嗯……”
扎利恩招架不住地拉扯他的袍子,一副要哭的模样。
“啊哈……哈……”
小小的喘息才刚从对方柔软的嘴中传出,防护之网就全线奔溃,那疼痛就像在脸上狠狠地划了一刀,让两人猛然分开——向后退了一大段距离的扎利恩还差点掉下悬崖。
浓烈的血味在口中蔓延,刺鼻的铁锈味直冲大脑,嘴角和口腔内部传来能把人击晕的刺痛,扎利恩疼得寒毛直竖,此刻可算是彻底酒醒了。他用鼻子喘着粗气,抬起同样伤痕累累的手,捂住双唇,惊恐地盯着已经站了起来的兄长。
克里冈的唇边自然也是鲜血横流,看上去甚是吓人。
☆、(18)
“……火。”
沉默了很久之后,扎利恩闷声说道。
褐发男子这才转过身去,看着身后无辜的树丛,它们的树冠上是熊熊大火,偶尔还会传出木枝被灼烤的劈啪声。
克里冈将右手慢慢握成拳,火势顺着他的意逐渐平息。
捂着嘴巴的扎利恩知道自己肯定也爆发了什么巨大的力量,他默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什么也没有,然后他想了一下,翻身向悬崖下方望去——不出所料,身下的悬崖开出了一条冰路,倒映着峡谷底端的光,像极了一条逆溯的天河。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扎利恩紧紧地闭上眼睛,真想挖个地缝钻。
都怪那些山地佬鬼的无芒酒……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把现实和梦境弄混了,酒劲上来的时候一点儿预兆都没有,他似乎还能记得自己看到了蓝色的火焰,但至于自己说过什么话那可真是完全不记得了,怎么努力想都没用。
但他很肯定这次惨剧是自己酿成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向克里冈伸出双手的动作,也能感觉到想要和他嬉闹的心情。虽然捧在手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是真的,可是大脑不知抽什么风,失去了所有处理问题后的行动力,没有让他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克里冈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扔下山已经很好了……
蓝衣孩子绝望地融掉悬崖上的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不敢回头。
嘴中残留的被火焰舔过的疼痛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的唇角开裂,舌头也在渗血,这种满嘴鲜血的感觉和他在吃生食时完全不一样,阵阵传来的闷痛完全谈不上是一种享受。他知道克里冈受的伤会比自己轻一些,但后者没有自己那样的自愈能力,肯定要多痛苦好几天。
最后,还是被寂静压得忍无可忍,扎利恩转回头,盘脚而坐。
他轻轻擦着流到下巴上的液体,用最大能力将外伤闭合,好歹是把血流给止住了,剩下的伤只能一步一步来,但愿明天进食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阻碍。
“在你……生、生气之前……”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我有机会解释一下吗……?”
克里冈也用手捂着嘴角,没有应。
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将自己没有生气的事如实相告的,只会等着对方可怜巴巴地进行忏悔。谁叫扎利恩总是不问一下他的感受就擅自下定论,一副战战兢兢、觉得自己要对他非打即罚的样子。
“说实话,真的都是酒……的问题。”扎利恩伸出一根手指,“你也知道,我的酒量绝对……不算差……对吧!你看当年父亲酒窖里的……”
“……”
“我是说,我不知道他们在酒里放了什么……那感觉……不大对……”
“……”
“你要相信我,这是真的!”他飞快地瞄一眼兄长的脸,然后又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袍子边缘,“舔……舔你的脸大概是因为……我……饿了吧……”
“饿了?”克里冈终于开口。
“……呃呃……大概……吧……但是现在不、不饿了!应该是错觉!错觉。喝醉的时候似乎会觉得饿……”
高大的男人挑了一下眉,把手从嘴边放下。
“你确定?”
“嗯嗯嗯嗯嗯,我确定,百分之百确定!”扎利恩胡乱点着头,他也没心思去想自己的话有多撇脚,只要克里冈不冲他发怒,他就知足了。
而克里冈自然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一声不吭地走回原先躺着的地方,一同盘腿坐下。
“你的冰,在下面?”
“嗯嗯?……哦……嗯……崖上……”扎利恩无力地用双手撑头,“但愿没人看到才好……”
“没看到不太可能,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说。”
“……怎么说……?”
“反正这半片森林也被我烧了,就说我们在切磋好了。”
“……切磋……”给扎利恩十个胆他也不敢想这个场景,“我,和你?”
“怎么。”
“是个魔兽都知道你分分钟能把我灭了。”
“谁说的。”克里冈看着他,“被封印后活下来的可是你。”
“……那……对哦,那也是事实啦!嗯。不过我还是觉得——”
“查理,你比你想的要厉害得多。”
“……”
“不信看看我脸上的血。”
“——噗……”
扎利恩刚想笑,嘴中的刺痛就让他蹙起眉头。
这场闹剧直到克里冈把止血草含在嘴里,才算告一段落,在那些散发淡淡郁香的小草落下来之前,扎利恩根本不知道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火探们也在这个峡谷内。
“……阿里斯?”
“有何吩咐,扎利恩大人。”悬在空中的火气礼貌地问。
“不是……你把阿里斯……也叫来了?”
“不。”克里冈咬住小草,“我把他们都叫来了。”
“哥。”扎利恩一字一句道,“看来没人让你使唤,真心让你不痛快。”
“做多些准备,不会错的。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什么意思?这儿可是百鬼狂欢呐,我不认为……”
“对,查理。”克里冈嚼了一下苦涩的植物,遣散空中的阿里斯,让蓝衣青年躺在自己身侧,“这儿可是百鬼狂欢呐。”
“所以?”扎利恩顺从地仰躺着,向他望去。
“再没有哪个地方能汇集如此多的魔兽了,”克里冈淡然道,“如果你是天神,想一网打尽,你会选择哪里?”
扎利恩沉默了一会儿:“……你是说……?可是——可是——可是这儿有七王!”
“他们只待三天。再者说,七王一起出现反而更危险。他们有可能力挽狂澜,也有可能全军覆没。”
“你别吓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吓你,就不能自己分辨一下?”
“——你说得我都不敢再来了!”
“那只是一种可能性,查理,放轻松。”
“前一秒你跟我说我们有可能会被屠杀,下一秒你就让我放轻松!?”
“我们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中,你我心知肚明。”
克里冈抬手碰了一下对面因排斥而长出来的冰王冠,看着它像影像回放一般褪去,最后消散在弟弟漂亮的耳垂后方。
无可反驳的孩子翻身趴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克里冈哼笑一声,又把一片止血草放进嘴中,合眼休息。身边人古灵精怪的想法激发出来的光影来回浮动着,对他而言,就如一首安眠曲,这种被冰气围绕的感觉虽然让肌肉酸痛,但他却能睡得更安稳。
“……我想起来了……”
安静果然没能维持多久,停不下来的冰人探过头来,克里冈睁开一只眼睛。
“信!那封信!是不是我让你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