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拿起那本童话散文集:“这上面的小孩有好多可爱的梦,很会幻想。我好羡慕她……我已经很久不能做梦了,因为医生不许我做梦,所以我每天都要做运动,什么都不能干只能跑步练拳,累到昏过去,醒了继续。这样才能不做梦……我没有办法摄影,因为当我从取景窗里看东西的时候,会头疼。我也无法旅行,因为随时会昏倒。我只能每天做医生让我做的事,等着好起来。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所以就想放弃?你比以前好多了,你自己没感觉吗?总有一天,你会完全康复的!”曲翔站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你已经坚持三年了,只要继续坚持下去,有那么一天你还能做梦,摄影,旅行。你相信我!”
陈醉苦笑:“等到什么时候?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岁、一百岁?等我失去了年轻时的敏感透彻,失去了活力和好奇心?那时我当然会好起来,因为那时人人都会得老年性健忘症,失忆又算什么?我会忘了我有失忆症,忘了我的梦想,忘了难过,我会连忘记本身都忘掉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这是你唯一的办法,除了治疗你还有其他办法吗?”曲翔着急地说:“就算是一百岁,也还有人依旧敏感透彻,依旧有好奇心,也不一定人人都会得健忘症!你怎么能轻易就想放弃了?再坚持一年看看,也许今年就好了呢!”
“也许吧……”陈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好笑地说:“我发现你真是个单纯的人啊!我只是随便发发牢骚,你就认真成这样……做人太认真太死性,所以才会总做傻事,笨蛋!”
“你……”老天爷,收了这孽障吧!曲翔捂着脖子,一阵阵发晕。
“真实的……我是病人,整天住院难免会无聊,不想治。”陈醉慢条斯理地收拾床上的东西:“你没见过病人发牢骚吗?医生一般都随口安慰几句就走了,要是都像你这么认真就累死了。”
“好……很好……”曲翔扶着床往外挪:“丁泰然说的对,我就是大脑痔疮患者,我再关心你的死活就是……就是……”
“医生大人果然是怪胎。”陈醉把盒子放好:“你自己喜欢自我迫害,还有被害妄想症,我觉得你也应该来治疗一下。”
“放屁!”曲翔脸都绿了,扶着门把手瞪她:“我的病根就是你,你去死吧你!”
“太恶毒了!”陈醉走过来,手插在病服上衣口袋里:“你干什么老把我的话那么当真啊?总把我当坏人防着,我好心痛好心痛啊!”
“你本来就是坏人!我时刻防着还老中招呢!”曲翔转身开门。
陈醉把门推上:“喂!医生大人,你就说实话吧,你最近怨气这么大是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件事?”
“啊?”曲翔转回来,突然目眦尽裂地掐住陈醉的脖子:“我杀了你这个烂人!”
陈醉翻个白眼,抓住他的手腕,利落地扣住脉门向外一翻——眨眼间,曲翔就如年画一般贴在了门上。陈醉逼近他的脸,冷笑:“你什么时候能学乖一点啊?在同一个地方绊倒三次的就算是白痴了,你可真不长记性!”
好怨恨啊——
曲翔比最近落难的艳照女明星还怨恨!
他喘着粗气,看着陈醉:“陈醉!很黄很暴力这个词就是根据你来定义的!”
“表要这样夸奖我,我会难为情的。”陈醉眼神邪邪地凑到曲翔耳边,小声说:“其实……那件事我也不是不能帮你的……”
她的声音本来就闹心,现在居然贴在耳边说这么限制级的话,曲翔耳朵被她的呼吸吹得发热,腿都软了:“你……你……”
“我让若茗叔叔从日本带回来一个好东西,特意挑给你的礼物……”陈醉低声笑起来。
曲翔的腰眼和大腿被她的笑声摸得又麻又酥,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一被陈醉压制住,身体就会特别兴奋:“别闹了……”
“明天一定要早点过来拿哦。”陈醉笑着放开他。
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就放手了,曲翔恍惚中有点失望,怔怔地靠在门上,看着陈醉。
“很晚了,快回去吧。”陈醉笑眯眯地和他对视。
已经很久没有和陈醉接吻了,他有点怀念那让人心脏麻痹的甜蜜亲吻。但是,如果陈醉不主动,他是打死也不会干这种事的。心里纠结得很,哀怨地看着陈醉。
陈醉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倾身靠过来……
曲翔松了一口气,雀跃地吻上陈醉靠近的嘴唇。
“曲翔?”陈醉突然侧脸躲开,放在门把上的手也停住了开门的动作,惊讶又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呀?”
王八蛋!
曲翔一把推开她,开门跑出去了。
陈醉!王八蛋——
猪肉绦虫!伤寒杆菌!获得性免疫缺乏症!
天啊——
他一定是疯了!
那个妖孽本来就是恋爱发电机,自己居然昏了头,干这种丧尽天良的蠢事!
那混蛋想亲他,就软硬兼施上下其手!今晚这种情况却突然假正经,分明是耍人!让她去死吧!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坏蛋!
曲翔岂止是出离愤怒!简直是奔离了全人类的愤怒极限!
一路暴走回家,进门直奔卧室,把门一锁,扎进被窝里,任谁敲破了房门都不应。
用丁泰然的话说,恼羞成怒这个词就是从他现在的状态来定义的。曲翔严于律己地活了二十年,从没像今晚这么不堪过。颜面全部扫地,心灵遭受重创。全心放松,毫无戒备,却被人突然暗算,运足内力一记爆拳打在罩门上,身体虽然还完整,精神却早已血肉横飞了。
耳朵嗡嗡乱响,胸口濒临爆炸。曲翔在黑暗里裹紧被子,死死咬住枕头,生怕一松口就真的喷出满腔鲜血来!
啊——
要是内心的呐喊能有声响,地球另一端都会听见发自曲翔内心的吼叫。
猪狗不如,轻薄浪子,花心大萝卜……
曲翔咬着枕头撞床。报应啊!报应!让你管不住自己,意志薄弱,当场就报应了!下次还想做对不起女朋友的龌龊事就是这个下场!
警钟长鸣!
引以为戒!
曲翔卷着被子,叼着枕头满床乱滚,懊悔得都快死掉了。
那么长时间没看见她,心里想念,只是表达一下朋友间的友谊。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和陈醉接吻好舒服啊,好久都没那么舒服了。
王八蛋!
曲翔抓着被子一边喘粗气一边眼睛发热。
陈醉总是把他当傻瓜,耍这他玩,看他团团转冒傻气。枉他那么惦记这个死混蛋!晚上做梦都是和陈醉站在午后的院子里亲吻,一想到这个人就心脏失控,胸口麻痹得像心脏病发作。
也没有妄想要怎么样,只是希望陈醉能稍微尊重他一点。他小小的脆弱的自尊心,被她抓在手里,吹起来捏爆,补好了再吹,再捏爆。来来回回这么揉搓着,大窟窿小眼的全是口子,汩汩地冒血。面对她,呼吸稍微用力一点,都会疼得死去活来。
这种无法言说的疼痛,怎么到了她的眼里就成了有趣的游戏。就像很久前一样,他为了她装Gay气疯了,她却能气定神闲地问他要不要搭车。
自己就是头猪!
曲翔混乱地大脑风暴了良久,终于泄气地瘫了下来。他真的很怕陈醉这样戏弄他,陈醉是他很看重的人。
真的,很看重。
闭上发烫的眼睛,开始数羊。
数完全世界的羊再数猪。
再数狗。
再来是马……
十二生肖都数完了,天也亮了。
曲翔顶着被子和黑眼圈坐起来,看着外面的天色发愣。
大脑风暴刮走了大脑小脑和脑干,所以现在是一片空白,白茫茫雾煞煞,大概高僧入境就是这个状态吧?
打坐到有人来敲了3遍门,第3遍那人终于忍不住叫门了:“曲翔!你有没有起来?”
是卫涔。
曲翔把被子披起来,摇摇欲坠地过去打开门:“干什么?”
“哇……”卫涔目瞪口呆。
“怎么了?”曲翔把被子拉下来,衣装整齐地站在卫涔面前:“有问题吗?”
“哇!”卫涔吓一跳:“你是刚刚起来,还是整夜没睡?”
“……”曲翔整理着衣服领子和下摆:“刚起来……”
“太好了!和我去一下医院。”
“去医院干什么?”
卫涔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陈醉从医院逃跑了……”
曲翔,我想放弃治疗了。
她真的逃跑了!
“你跟我过去一下好不好?”卫涔接着说:“她家里人都在医院呢。刚刚陈展飞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的……”
“你等我洗把脸……算了!”曲翔从抽屉里摸了块口香糖,抓了两下头发:“走吧!”
坐在出租车里嚼着口香糖,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地看着各自那边的车窗外。
我只能每天做医生让我做的事,等着好起来。可是,我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等到什么时候?三十岁?四十岁?还是五十岁、一百岁?等我失去了年轻时的敏感透彻,失去了活力和好奇心?那时我当然会好起来,因为那时人人都会得老年性健忘症,失忆又算什么?
日复一日枯燥的治疗,的确磨人神经,但是一声不响地逃跑也未免太任性了!
口香糖嚼到没味,舌头都木了。
卫涔看着了一眼他凶猛咀嚼的样子,苦笑了一下:“她昨晚又对你恶作剧了?”
“……”
“她亲你了?”
“没有!”曲翔一怒之下咬到了舌头:“嘶……”
“我们很不容易才有了一点发现,她居然又逃跑了。”卫涔苦恼地摸着额头,靠在车窗上:“曲翔……有时候,我都想放弃了……”
咕噜!
“咳咳咳……”曲翔一不小心把口香糖咽了,拍着胸口顺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你们女孩是不是都这样?”
“什么样?”卫涔不解。
“就是……总之和男生不一样,反正我是不能了解你们在想什么?”
“是你不想了解。你总是有自己的事情,很少看别的人是怎么样的。”
“谁说的?”
“陈醉说的,不过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曲翔怒极反笑:“你怎么全听她胡说?她又了解我多少?随便给别人下定论,就是自大狂的表现!”
“你生气了?外焦里嫩的人……”卫涔耸耸肩帮。
曲翔暴走,转头逼近她:“是外强中干!外焦里嫩是说菜的!”
“可是我觉得外焦里嫩比较适合你,你外表看起来蛮冷酷的,也不爱说话,很高傲似的。其实心里特别孩子气,嫩嫩的一碰就破……”卫涔笑着说:“我们都不敢乱碰,只有陈醉不知死活,好奇宝宝一个,爱看你抓狂……”
“她就是个混蛋!”曲翔都有点遗憾自己家教良好这件事了,翻来覆去也骂不出什么解恨的:“她就喜欢折磨人,看别人难受,变态一个!”
“大概是你和葵有点像吧?”卫涔仔细地端详他的脸:“她虽然忘记了葵,但是潜意识里总会用对待葵的态度对待你。”
“葵?什么意思?”曲翔有不好的预感。
“就是佐静葵啊,我上次和你说过的,陈醉的Partner。”
“死了的那个男孩?”
“是,他是陈醉的First lover……”
“什么?”曲翔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陈醉在最后一场演唱会上当众表白,他们是恋人。”
“她把自己的初恋情人忘了?”曲翔难以置信。
“我们最新的发现是,陈醉的创伤不是来自枪杀事件本身,而是佐静葵的死亡。”卫涔说:“在美国时,由于是案件发生后很快住院,所以医生们把目光都放在枪杀和凶手的刺激上。过了这么久,我们再做场景回放,发现陈醉对事件本身的创伤已经痊愈,之所以还有病症,是因为创伤刺激点找错了,治疗方向不对。”
“真正的创伤点是佐静葵在她面前死去这件事……”曲翔心口微微打颤:“她很爱那个人吧?”
“First love is only a little foolishness and a lot of couriosity。”卫涔淡然笑道:“作家Shaw。 GeorgeBernard说的。那个年纪的爱情真的只有笨拙和好奇吧?但是第一次的那个人总是特别的。”注释1
曲翔不说话了,他靠在后座上,茫然起来。
爱情到了何种程度,能够如此具有破坏力,在失去后连回忆的力量都一并丧失了。
他认为最猛烈的爱不过是至死不渝这四个字,在生命最后一刻还能铭记的爱情,已经是最有诚意的了。比起什么生生世世、刻骨铭心之类的空话要真实得多。
可是,爱情终归是属于心灵的,是虚化的,是多巴胺、异丙肾上腺素、内啡肽之间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