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见问,摇了摇头,尽量言简意赅的说道:“伤口很深,已深及要害,就算能止住血,怕是也活不过今晚了”何况照这种流血的速度,这血怕是止不了,这个时代又不能输血,说来太夫人在其他方面虽不怎么样,在做母亲上,倒是可圈可点,为了儿子,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只可惜,那个儿子根本就是禽兽,根本就不值得!
抱着太夫人的傅颐恒闻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红着眼睛看向孔琉玥道:“大嫂,求您救救我娘,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颐儿……”孔琉玥还未及答话,太夫人已缓缓睁开眼睛,握住傅颐恒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起来,“娘没事儿,你不要担心!”
说着仰头吃力的看向老太夫人,断断续续的说道:“娘,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指使旭儿做的,真的与他无关,求您不要将他逐出族谱,送管查办,不然不止他,亦连颜姐儿钊哥儿的后半辈子都再没有希望了……毒害镕哥儿是我的主意,如今我已一命抵一命了,求您就绕过旭儿这一次吧,他以后真的不敢了……娘,求您看在我们婆媳一场的份上,看在我曾经割肉给您作药引的份上,看在旭儿他一贯还算孝顺的份上,就绕过他这一次吧,不然我就死,也不能瞑目……娘,我给您磕头了,求您就绕过他这一次吧?”
一边说,一边就要挣扎着给老太夫人磕头。
她都这样了,老太夫人又怎么可能再让她给自己磕头?忙命傅颐恒,“地上凉,还不抱了你娘到塌上去!”不止如此,还略显吃力的蹲下身子,拍了拍太夫人的手,语带酸楚的说道:“你先不要说话,这会子只管安心养伤,等养好了伤,想说多久的话都使得!”
然太夫人却不肯让傅颐恒抱了自己到塌上去,她吃力的摇了摇头,看向老太夫人继续说道:“娘,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是撑不了多久的……求您就答应了我,绕过旭儿这一次吧,不然,我死都不能瞑目……娘,求您就答应了我吧……”说着眼角已有泪珠滑下。
老太夫人实在太为难了,对太夫人这个儿媳,老太夫人这一年间以来虽颇多不满,终究还是很有感情的,不说她曾割肉给她做药引,单凭她二十几年来对她的孝顺,她都觉得自己该答应了她这个要求的。
可一想到傅镕彼时还躺在床上,一想到傅城恒彼时还在西山辛苦练兵,一想到傅旭恒对长房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再想到傅旭恒方才为保全自己,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亲娘身上的行径……她又觉得自己不能答应太夫人,傅旭恒已经算是彻底的废了,从头到脚都已经腐烂透了顶了,她怎么能再留着他,让他继续腐化永定侯府乃至整个傅氏一族?
太夫人一直盯着老太夫人的脸,自然看出了老太夫人的为难。
想着自己伤得这么重,都快死了,老太夫人却依然不肯饶过傅旭恒,太夫人顾不得许多了,咬牙挣扎着跪在地上,哭道:“娘,我已经一命还一命了,旭儿他真是无辜的……相信经过此次事件,他以后会吸取教训的,况以后没有了我这个做娘的在他耳边挑唆,他定然会改好的……求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说话间,嘴角已有血丝不受控制的溢出,太夫人也顾不得去擦,吃力的看向一旁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傅旭恒,“旭儿……你还不快过来跪下,给祖母认错……”
傅旭恒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忙跪到了太夫人身侧,然顺着太夫人的话推卸责任为自己求饶的话,却是无论如何再说不出来了。
太夫人看在眼里,已趋涣散的眼睛稍稍有了一点光彩,又继续喘着气哀求老太夫人:“娘,你也看见了……旭儿他是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就绕过他这一次吧……他以后若是再敢如此,我的阴灵也是不会放过他的……咳咳咳……”
话没说完,人已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控制不住的再次软了下去。
身后傅颐恒见状,忙上前再次抱住了她,泪流满面的说道:“娘,您不要再说话了,等您好了以后,再慢慢的说也不迟……让儿子抱您到塌上去好不好?”
“不必了,娘没事……”太夫人的声音比方才听起来又要虚弱几分,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但仍看向老太夫人说道:“娘,求您就饶过旭儿这一次吧……我求您了……不然,我真是死了亦不能瞑目……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的血液溢得越发汹涌了。
“娘,求、求您就答应了我吧……”太夫人等不及咳嗽平定,已再次哀求起老太夫人来,只是她的眼睛已经没有焦距了,看不见老太夫人的表情,只得伸了手在空中乱抓,“娘,娘,求您就答应了我吧……”
此情此景,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动摇。
老太夫人也不例外,她紧紧的把太夫人的手攥在了手心,梗咽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便是,你好好养伤,我答应你便是……”
太夫人脸上就浮上一抹笑容,轻轻应了一声:“谢谢娘,那我也能走的安心了……”话没说完,人已没了声息。
“娘……娘,您醒醒,醒醒啊……”傅颐恒见状,急忙大叫起来,又流着泪哀求孔琉玥,“大嫂,求您救救我娘,求您救救她……”
孔琉玥早在太夫人闭上眼睛之时,已搭上她的脉搏,这子迎上傅颐恒满是哀切的目光,虽有些不忍心,却仍说道:“已经不行了……”
适逢卢嬷嬷取了血竭三七回来,孔琉玥因问道:“卢嬷嬷,有参片吗?”
卢嬷嬷忙道:“我早料到了,所以一并取了来。”
孔琉玥点点头,命卢嬷嬷放了一片到太夫人嘴里后,又刺了一下太夫人的人中穴,方看向傅颐恒,“你若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太夫人说的,就趁这会子一并说了吧……”说着缓缓站起身,又搀了面色哀戚的老太夫人起来,抚她坐到了椅子上。
地上太夫人含了参片后,稍稍有了一点精神,但眼睛仍然没有焦距,只能凭感觉拉了傅颐恒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颐儿,娘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恨你三哥……娘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高中,没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不过,你向来懂事,是个好孩子,娘倒不是很担心……娘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后,一样会看着你的……娘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不能原谅你三哥……你答应娘,以后都不会恨你三哥,好吗?”
傅颐恒知道太夫人这是在交代遗言了,虽然满心憎恶傅颐恒,亦只得在狠狠剜了后者一眼后,含泪点头道:“娘……我答应您,我都答应您……”
太夫人就无力的点了点头,“好孩子……”又伸手要找傅旭恒,“旭儿,你在哪里?旭儿……”
傅旭恒忙凑了上去,”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声音里满满都是梗咽,泪水也早已流了一脸,他若早知道太夫人会采取这般极端的方式来保全他,他是一定不会将责任推到她身上的!
太夫人就握了傅旭恒的手,用只够他们母子三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旭儿,娘不怪你……娘其实在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死了,就算你不那么说,娘也会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娘真的不怪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把钊哥儿培养成材,也是一样的……不要再去妄想那些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了,你记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记得要照顾好你弟弟,要帮他选一房贤惠的妻室,将你们兄弟俩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那样我也能放心了……”声音越说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息,握着傅颐恒和傅旭恒的 郑仓沼谕蚜肆σ话悖搅说厣先ァ傅颐恒的心猛地一跳,颤抖着手探了探太夫人的鼻息,然后便忍不住大哭起来:“娘……”
“娘……”傅旭恒也随之大哭起来。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夫人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终于明白了那些往日从未明白过的道理,只可惜,终究已经迟了!
孔琉玥侍立在老太夫人身侧,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却早已是千回百转。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老太夫人怕是不会再将傅旭恒逐出族谱,再送官查办了,毕竟方才她已经答应过太夫人,且她心里未必就没有心软,只不过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不好出尔反尔罢了,如今现成的借口都送上门了,她怕是不会错过吧?真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偏在最后一步时功亏一篑,实在可恨!
不过算了,太夫人都因此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就看在太夫人为人母的一片心上,姑且绕过傅旭恒这一次,反正经过方才一役后,傅旭恒也已近乎众叛亲离,老太夫人怕也是对他近乎彻底寒了心,她到要看看,没有母亲和妻子协助,没有老太夫人的疼爱,亦连兄弟之情已彻底失去的他,还要怎么嚣张!
只是,终究还是觉得便宜了他!
孔琉玥想着,忍不住狠狠瞪了正跪在地上大哭的傅旭恒一眼,暗自冷笑道:太夫人虽是自杀的,逼死她的罪魁祸首却是傅旭恒这个做儿子的,亏他还有脸在这里哭,真真应了那个词“鳄鱼的眼泪”!
任由傅旭恒和傅颐恒大哭一场,直至声音渐小,只剩下抽泣之后,老太夫人方缓缓说道:“卢嬷嬷,吩咐二门叩响云板,另外再使人去各亲朋本家报丧去,至于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吧?”
“是,老太夫人,老奴知道该怎么做!”卢嬷嬷忙满脸严肃的应了,自安排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方拿眼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傅旭恒身上,淡淡说道“你娘因病去世,你做儿子的,少说也应当为她守灵百日,方能不负她待你这番母子情谊!这样吧,我就暂时再容你百日,待你娘百日之后,再商量族老们将你逐出傅氏一族之事。至于送官依律查办一事,我既已答应了你母亲,这次就先绕过你,若是再有下一次……不对,再有下一次时,你已非我傅氏子孙,别人要打要杀,俱已与我傅氏一族无关,你好自为之吧!”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孔琉玥。老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才答应了太夫人,不会再追究此番之事的吗,怎么出尔反尔 ?不过,老太夫人做出这样的决定,于他们长房是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她自然是乐见其成,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虽不把傅旭恒那些不入流的伎俩放在眼里,隔三差五就要应付一次,也够烦人就是了,现在好了,老太夫人帮她绝了后患了!
对老太夫人这个决定,孔琉玥是乐见其成,于傅旭恒来讲,就等于是晴天霹雳了。他原本以为,太夫人都死了,老太夫人怎么也不可能再追究这件事了,因此伤心归伤心,心里却是不无庆幸的,好险他不用被逐出傅家,不必送官查办,不然他的后半辈子,可就真是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谁曾想老太夫人前脚刚答应了太夫人,待太夫人一死,后脚便反悔了,又说要将他逐出族谱,傅旭恒不由急了,顾不得再为太夫人的死而伤心,忙忙看向老太夫人,可怜兮兮的说道:“祖母,才您不是都答应了我娘,饶过我这一次的吗?我是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为此我连娘都失去了……求您就绕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
“娘?”老太夫人闻言,就冷笑起来,“你还记得那是你娘?你出卖她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她是你娘?算了,多的话我也不想再说,就这么定了!”
傅旭恒见老太夫人神色坚定,越发慌了神,跪行几步上前,到了老太夫人膝下,方又可怜兮兮的说道:“祖母,我娘的话才您也是亲耳听到了的,怎么能说我出卖了她呢……”说着见老太夫人眼神一冷,忙改口道,“事情都已过去了,再去议论谁是谁非,也已经没有意义了,祖母,我是真的已经知错了……您也答应了我娘的,这会子我娘她还尸骨未寒,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老太夫人冷冷一笑,“我就是出尔反尔,又怎么样?反正我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根本不怕你娘的阴灵来找我!”
说着不再看傅旭恒,而是看向众族老道:“不知道我做这个决定,众位叔伯可有异议?”
种族老都摇头道:“并无异议!”
老太夫人就点了点头,又看向孔琉玥道:“太夫人的丧礼,就交由你来办,我会让你二弟妹和卢嬷嬷从旁协理的,你虽年轻,又未经过这样的事,毕竟都是有旧例可循的,只管按旧例来办即可!”
孔琉玥本想说自己年轻,又未经过这样的事情,怕办不好打算推辞的,无奈老太夫人已先堵住了她要说的话,只得屈膝应道:“祖母有命,孙媳自当遵从,只是孙媳毕竟未经过这样的事,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祖母从旁指点了!”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这样就对了,这个家早早晚晚都要全部交到你手上的,也是时候该学着点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