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老太太。”随着大门口丫鬟们齐齐一声唱喏,尹大太太已领着妯娌女媳们,满面春风的接了出来,行礼后笑道:“娘怎么不多歇一会儿再过来,这里有媳妇儿们呢,待客人来了,娘再过来也不迟。”
尹大太太今天梳了高髻,插金点翠镶珠宝菊花簪,戴金镶珠葡萄耳坠,着白色衫子外套玫瑰色穿枝牡丹缂丝半臂、玫瑰红白间色裙,较之昨日更显华贵逼人。若不是她眼睑下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孔琉玥都要忍不住怀疑昨日晚间那个沮丧萎靡的尹大太太,是她看错了人了。
思及此,孔琉玥又想到,之前她刚到慈恩堂,看见尹老太太从气色到神情,都一副好得不能再好的样子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不由得暗自感叹,在这高门大户里,果然人人都有一张无懈可击的假面具啊!
不多一会儿,就有丫鬟小跑来禀:“尹夫人携姑娘奶奶们、齐大太太携姑娘奶奶们到了!”尹大太太忙亲扶了尹老太太至当中的罗汉床上落座,然后领着人接了出去。
再然后,客人们便陆陆续续都到了。
还是跟昨日差不多的程序,先是大家吃着茶果点心说笑了一回,随后移至花厅坐席,待吃完饭后,便又移至赏心阁听戏。
孔琉玥仍被尹老太太招手唤至了身旁坐下,以致她心里很是郁闷,戏儿们都是用的方言唱戏,她既听不懂,本身也对那与现代社会相比粗糙得可以的戏目不感兴趣,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连个走神打盹儿的机会都没有,也难怪她会郁闷。
尤其是在尹谨言和几位来作客的小姐姑娘们,都被丫头婆子领着去放风筝以后,她便更郁闷更坐不住了,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向尹老太太开口,说她也要去放风筝。——倒不是她有多想去放风筝,至少去放风筝,可以暂时脱离尹老太太和众宾客们的视线,她也可以趁机走走神开开小差什么的!
孔琉玥终究没有开这个口,除了知道即便她开了口,尹老太太也一定不会让她去之外,她自己心里也是不无担心晋王妃随时都会来的。让晋王妃看见她满头大汗、披头散发的样子,会怎么想她?万一觉得她轻狂,再让婚事生变可怎么样?到了这一步,她惟一的愿望,就是能少一点折腾,便少一点罢!
可是,晋王妃今儿个依然没有来。
到了晚宴后送客人之时,尹大太太脸上的笑容,便已然有些挂不住了。待得一送完客,她便不由分说吩咐大家都散了,然后亲自搀了尹老太太,以最快的速度回慈恩堂商量对策去了。
婆媳二人具体商量了什么,包括孔琉玥在内的旁人都无从知晓。
此时此刻,孔琉玥待在安苑自己的卧室内,一颗心同样如火在焚。昨日晋王妃没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今日才是正日子呢,晋王妃可是王妃之尊,当然不屑于第一日就来跟其他客人挤作堆。
可是同样的,正因为昨日是第一日,今日才是正日子,明日却是最后一日,晋王妃也不可能在最后一日其他客人们都不一定会全部再来的日子里驾临所以,晋王妃其实根本就不会来了!
这个念头,让孔琉玥没来由的惊慌起来,双手不由紧紧的攥成了拳,指甲掐在肉里也不觉得痛。
如果,永定侯府这门亲事告吹了,她的名声自然也坏了,她也就再没有了利用价值,兼之还有之前“她”与尹淮安的那段旧情在,新仇勾起旧恨,到时候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还不定会怎生磨搓收拾她呢!
只是磨搓收拾她也还罢了,她们顾忌脸面,估计也不会做得太出格儿;怕就怕她们不磨搓收拾她,而是将她给随随便便许个人,更甚者送她去给人作妾,那才真是糟糕透了!
不行,她一定要尽快想出办法来改变自己的处境才是,这种明明是自己的命运,却被旁人掌控着的感觉,是在是太难受了,她的命运,她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间,耳边已响起谢嬷嬷的声音,孔琉玥循声抬起头来,就见谢嬷嬷证绞着双手,不停在屋里走来走去,同时嘴上也未闲着,“姑娘,要不咱们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回江州去?如果此番姑娘与永定侯府这门亲事真的告吹了,姑娘以后在柱国公府只怕也再难有立足之地,与其等着被她们配个不知道是什么样歪瓜裂枣的男人,或是被逼着去给人作妾,还不如趁现在还来得及,早早离去的好!”
谢嬷嬷说完,便急急忙忙要收拾箱笼去。
却被珊瑚给拉住了,看向面无血色靠坐在床头上的孔琉玥急急说道:“姑娘,离开只是下下之策,而且老太太那里为了府里的名声,未必肯让姑娘离开的,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下来,就够姑娘受的了,姑娘千万千万要三思啊!”
第三十八回 焦灼(下)
珊瑚话音未落,谢嬷嬷已冷笑说道:“三思什么,四思五思六思都一样!
才一知道姑娘不能嫁入永定侯府了,你就立刻转了风向倒了戈,你果然是房梁上的冬瓜,最善于两边滚!不过也是,你原是家生子儿嘛,当然要为着你真正的主子说话!”
说着看向孔琉玥道:“姑娘快别听这个小蹄子的,咱们这就收拾好了箱笼,明儿一早便家去,看老太太还能把姑娘怎么着!”
孔琉玥还未及开口,珊瑚已白着脸子红着眼圈,“噗通”一声跪下了,“姑娘,奴婢自那日立誓以后都跟着姑娘后,便绝未再生过二心,还请姑娘明鉴!奴婢只是想着,事情还没到最后的地步,谁也说不好还会有什么变化,姑娘何不再略等等?也许明儿晋王妃娘娘便驾临了呢?这可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儿!
更何况,姑娘当初原便是没了姑老爷姑太太,无人照看依傍,所以才由姑太太托付与了老太太和大老爷的,这会子离了府里,又该去哪里呢?”
谢嬷嬷已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儿,这会子又见珊瑚一副安了心与自己打擂台的样子,越发生气,因哼笑着阴阳怪气的说道:“珊瑚姑娘的意思,是在说独你们尹家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别家都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再无一个旁人吗?我们孔家虽家道中落了,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珊瑚姑娘快别担心跟着我们姑娘去后,不能再过眼下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了,横竖我们姑娘也不会带你去!”
“嬷嬷,我哪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珊瑚越发急白了脸,看向孔琉玥的一双大眼睛里已盛满了泪水,“姑娘,奴婢绝无二心,请您一定要相信奴婢!”
“好了!”谢嬷嬷张了张嘴还待再说,早被孔琉玥沉声喝断,“你们两个都不要再说了,都给我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老少二人见她真的动怒了,方行了个礼,各自应了一声“是”,一前一后出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颓然的躺倒在了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刚才在谢嬷嬷与珊瑚的口角中,她虽然一直未发一语,谁也没有偏帮,但心里却是深以为珊瑚之言言之有理的。
就算她已没了利用价值,尹府为了名声,也是一定不会轻易让她离开的;更何况她也不是全然没了利用价值,没了永定侯府这门亲事,总还有其他类似情况的人家可以将她许过去,再不济了,也还有送她去作妾这条路可以为他们谋福利,换作是她,也会这样退而求其次的。
再者,当年尹鹃可是因为受不了孔氏族人用尽手段谋夺自家财产,所以才进京投靠母兄的,也就是说,她们母女与孔氏族人,是早就已经撕破了脸的,她现在就算是能顺利离开尹府,又能到哪里去?难道还回去投靠族人不成?那她才真是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下,谢嬷嬷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不过,如果事情真发展到了再无回寰余地的那一步,她还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哪怕会因此而与尹府闹个鱼死网破,她也一定不会屈服,她不能任由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操控了去,她的命运,必须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孔琉玥正想得出神,谢嬷嬷与白书蓝琴老少三人忽然鱼贯走了进来,行过礼后,谢嬷嬷先一脸羞赧的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才老奴已经仔细想过了,珊瑚那蹄子千不好万不好,有一句话却是没说错,离开的确是下下之策,先不说老太太会不会放人,即便老太太肯放人,咱们主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到哪里去?只怕还没走出京城,已经遇上了歹人。更何况,当年太太可是给了老太太和大老爷大笔银子钱的,咱们住在这里名正言顺,凭什么要离开?”
‘咱们住在这里名正言顺,凭什么要离开?’孔琉玥先听到谢嬷嬷说赞成珊瑚的话儿时,还在庆幸她总算还没糊涂到家,没想到她随即便来了这么一句,她不由有几分好气,但更多的却是好笑起来,自家嬷嬷可真是个人才,在这种时候都能逗她一乐,她是该说她好,还是该夸她好?
孔琉玥正自啼笑皆非,耳边又传来谢嬷嬷的叹息:“不过姑娘当日也曾说过,当年太太给大老爷银子的事,根本就没旁人瞧见,咱们就算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其实名正言顺又如何?架不住旁人不知道啊!”
小心翼翼看向孔琉玥喜怒莫辨的脸,“要不,姑娘明儿见大爷一面去,趁现在大爷对姑娘还有旧情?我瞧着大奶奶也不似那等容不得人的人,姑娘们也是与姑娘惯熟的……总好过将来不知道落到哪里去的好……”说完贴着黄花木牙床跪下了。
后面白书蓝琴也跟着跪下,小声说道:“请姑娘三思!”
孔琉玥就无声的、不无悲哀的苦笑了起来,连她最贴身的嬷嬷和丫鬟都认为眼下给尹淮安作妾,于她来讲无疑是最好的出路了,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
“好了,我会细细考虑的,你们都先出去吧!”孔琉玥几不可闻的吩咐完,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等到谢嬷嬷她们都出去之后,她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开始冷静的在心里盘算开来,虽然她盘算了半天,依然什么都没盘算出来。
但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她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第三十九回 王妃(上)
孔琉玥一宿没有合眼。早上起床时,她即便没有照过镜子,也能想象得到自己此刻的眼圈有多么黑。
一整个晚上,从天黑到天亮,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所有能想到的路都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决定,如果事情真到了无法回寰的余地,那么,即便拼个鱼死网破,她也绝不会如了尹老太太婆媳的意!
她甚至不无乐观的想,没准儿到时候她运气好,又给穿回去了呢?那可就真是太好了!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的好,毕竟穿越是有风险的,万一到时候她运气不好,给穿到了一个更悲惨的处境,抑或是再没有机会穿,死了也就死了呢?
白书蓝琴端着热水进来服侍她盥洗,看到她的黑眼圈,都吓了一跳,白书便忙忙吩咐小丫头子煮鸡蛋去,“……总能褪一点,省得老太太和大太太动疑。”
孔琉玥冷哼:“指不定她们的黑眼圈比我更重。”话虽如此,到底还是由着白书拿热热的鸡蛋在她眼睑四周敷了半日,又与她匀了宫粉点了胭脂,梳妆打扮好后,方簇拥着去了尹老太太的慈恩堂。
果然就见尹老太太一派萎靡的样子,瞧得孔琉玥进来,也不似前两日那般笑容满面,只是淡淡问了两句:“玥丫头来了?用过早饭没?”不待她回答,又吩咐了丫头们,“摆饭罢!”便再无他话。
祖孙二人寂然饭毕,尹老太太便勉强笑向孔琉玥道:“这人一上了年纪,就是经不得折腾,不过才闹了两日,便觉得浑身酸疼得紧。今儿个可是再不能陪着你们闹了,不然这把老骨头,就该散架啰!”吩咐丫头们,“送了你孔姑娘过去凝禧轩,跟你姑娘们玩去。”
尹老太太这样的态度,已经比孔琉玥预想的要好得多了,也因此而让她又升腾起了几分希望来,尹老太太这样顾忌脸面,也许做不出将她随便配个阿猫阿狗,或是将她送与人作妾的事来呢?
较之头两日的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今日的凝禧轩显得有些安静,待得中午开席时,孔琉玥发现,较之昨日,今日至少少了三分之一的宾客。
尹老太太并未列席,只是使丫头过来传了话儿,说自己‘身体不适,请大家多多见谅,玩得开心一点’云云,又吩咐尹大太太妯娌三人,一定要代替她招呼好客人们。
尹大太太一一应了,招呼起客人们入席来。只是她虽然从头至尾都一直带着笑,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待得客人们都落了座后,尹大太太便吩咐丫头们上起菜来。
丫头们方上了四围碟,亦即蔬菜水果切雕、干果蜜脯造型、荤料什锦和素料什锦,正欲上冷盘时,就有小丫头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面喘气一面禀道:“回大太太,晋王妃娘娘驾到!”
偌大的花厅里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怔住了。
半晌,还是尹大太太先回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