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觑了觑孔琉玥的脸色,“……侯爷知道夫人不喜欢姨娘,所以即刻便打发了她们,为了夫人的名声着想,又说是将人送去寺里为主子们祈福的,可见侯爷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夫人不如就原谅了侯爷,再请了太医来好生瞧瞧身子,指不定……”
“妈妈忙了一天了,早些下去歇了罢!”奈何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淡声打断。
傅城恒发落完刘姨娘犹不解气,猛地想起孔琉玥可是曾明白无误与他说过她不喜欢通房姨娘的,索性连白姨娘蒋姨娘也打算一并打发去庄子了,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又想起若果真将三个姨娘都送到庄子上去,只怕旁人会说孔琉玥善妒,毕竟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姨娘们,哪有正室过门才半年,姨娘便都被打发了的理儿?只怕到时候那些有心人更要说孔琉玥善妒了。于是又即刻改了主意,下令送二人去寺里为府里的主子们祈福。
傅城恒发落完姨娘们,便即刻回了正房。
孔琉玥依礼迎了出来,“侯爷回来了!”除此之外,便再无一句多的话。
傅城恒只当她还不知道他送走了姨娘们之事,因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邀功口气说道:“我让人把刘氏送到庄子上去了,至于白氏和蒋氏,打算明儿一早送到普光寺去为府里的主子们祈福。”只当孔琉玥听到这个消息后,总会给他一个好脸子。
岂料孔琉玥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妾身明白,谁叫三位姨娘都已经人老珠黄了,妾身明儿自当为侯爷物色几位绝色的新人!”
傅城恒被噎得一窒,片刻才说道:“我送走她们,并不是因为她们已经人老珠黄了,我只是、只是……”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他只是想让她高兴高兴罢了。
“只是什么?侯爷是不是想说,您只是想让妾身高兴高兴?”孔琉玥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样的罪名,妾身可不敢当,毕竟妾身再过个几年,也是会人老珠黄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有被送去庄子上的福气呢!”
三位姨娘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尤其是刘姨娘和白姨娘,更是前者当初便是他的通房丫头,后者则是封夫人的陪嫁丫鬟,都跟了他十来年了,可他却说将她们送走便送走,这心也真是有够狠的就是了!
孔琉玥其实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了。本来傅城恒为了她清空后院她是该高兴的,但一想到他之前背地里算计她的行径,她又会忍不住阴暗的想,他今天能为了讨她欢心把妾侍们都送走,焉知明天不会为了讨好别的女人,而把她也送走的?以前她还敢说他待她跟别的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但现在她不敢说这话了,他对她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怎么敢说自己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虽然她也知道,在他甚至是在大秦所有的人看来,妾根本就不能算是人,是可以想打便打想杀便杀想卖便卖的;而三位姨娘在府里的日子也的确与守活寡无疑,就算是去了庄子上去了寺庙里,也没什么差别,但她依然接受不了!
孔琉玥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甚至是伪善,毕竟正是因为有了她,三位姨娘才守活寡的,可如今她又反过来同情起她们来,她的行为根本就是猫哭耗子。
他怎么可能送走她?傅城恒闻言,不由急了,忙忙说道:“我怎么可能送走你?我知道此番是我错了,我也真的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样的气话了?”
“侯爷有命,妾身自当遵从。”短短几句话,说得孔琉玥如梦初醒,恭敬的屈膝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无他言。
——要知道面前站的可是她的上司,对上司心有不满时,谁敢表露出来?等着上司寻下机会便给你小鞋穿罢!不但不能在言语上表露出来,甚至连在神情上都不该表露出来,不然上司还会以为你多在乎他呢,毕竟人在对着自己不在乎的人时,谁会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啊?况被“炒”的又不是自己,只是“同事”,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得了那些同事呢,爱谁谁罢,反正“工作”安排不过来是上司自己的事,于她何干 !
这般一想,孔琉玥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又恭恭敬敬的请示上司道:“敢问侯爷是这会儿歇下,还是等会儿?妾身好叫人打水来服侍侯爷。”
傅城恒才还在抑郁怎么自己都主动将妾侍们送走了,却依然换不来孔琉玥一个好脸子,甚至还换来了她的冷嘲热讽,不想孔琉玥便已容色平静的岔开了话题,他方知道,原来她能对他冷潮热讽还是好的,至少,这样的她还保留着些微本性,至少她还愿意看他一眼。不像现在,她嘴上虽说着温顺无比的话,实则却无形中已将他当作了陌生人,在彼此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傅城恒也是现代人的话,他现在必定能体会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这句话的真谛!
让傅城恒抑郁的事情还没完。
服侍他宽衣梳洗,给伤口换药时,孔琉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像从头至尾眼前的人都不是他,而是任何一个旁的陌生人一般漠然,他的疼痛他的闷哼他的隐忍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还不算,等到收拾完走出净房,走到床前时,傅城恒方发现很久以来都只摆了一床被褥的床上,已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床被褥,那床被褥一眼就能看出是杭绸做的,石榴一样红艳艳的色调,上面还用五彩丝线绣了许多凤凰、喜鹊、蝴蝶、梅花、菊花、牡丹、兰花、石榴等各色花鸟,精致至极,也喜庆至极,就像当初他们刚成亲时那般。
只可惜,现在他们之间的情形比刚成亲之初还要糟糕,那床喜庆的被子给人的亦不再是喜庆,而是浓浓的讽刺。
傅城恒就一下子想到了今日凌晨他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醒转过来时,孔琉玥背朝他蜷缩成一团沉睡时的情形。当时虽然是在梦中,但她的眉头依然紧紧锁着,双手亦是交叉护于胸前,一副就连在梦中都不忘防备抗拒他的模样。
他当就无声的苦笑起来,很想伸手给她抚平了眉头,更想像往常那样,抱了她在自己怀里,然后任她小猫一样在自己怀里找一个舒服的睡姿,无忧无虑酣睡的,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挣扎着坐起,自己去到净房梳洗好,又换了衣服,上朝去了。
本来他其实可以不用去上朝,只需使人去告个假的,但一想到孔琉玥一见自己便冷若冰霜的脸,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上朝,只希望经过一个白天的冷静后,她的心情能稍稍好些,谁曾想,她根本就连自己的心情都全部封闭了起来,再不肯轻易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眼见傅城恒只是呆呆望着床上多出来的那床被褥,既不说话,也不上床,孔琉玥心里不由浮过一抹快意,但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也只是定定的站着,既不说话,也不上床,反正她现在就是躺到床上去,也是睡不着的,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傅城恒先败下阵来,只因他看见孔琉玥只在寝衣外随意穿了件小袄,怕她冻坏了,“月儿,时辰已经不早了,早些歇了罢?”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卑微,而这份卑微,在过去的两天一夜里,已经让他很习惯。
傅城恒说完,便先上了床,因为他有预感,若是他不先上床,如今凡事都“守礼”的孔琉玥是定然不会先上的。
果然他刚躺下后,孔琉玥便脱了小袄,自他脚下爬到了床的里侧,将自己裹进了那床新多出来的被褥当中,然后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傅城恒再次对着孔琉玥冰冷的背影过了一夜。
第二天孔琉玥醒来时,傅城恒跟昨天一样已经不在了,孔琉玥乐得轻松,慢慢的梳洗妆扮了,坐到了桌前用早餐。
奈何她依然没胃口,甚至连半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且肚子也不觉得饿,因吃喝了一杯清水,便要给老太夫人请安去。
梁妈妈等人原本还在想着,打今儿个起三位姨娘便再不会一早来请安,其实也等同于是一早来给夫人添堵了,夫人的心情应该能稍稍好一些,因此早餐的花样都多准备了一些,就是盼着夫人一高兴了,能多吃一点。
谁曾想夫人的胃口比之昨日还要更差,竟连粥也不吃一口了,只喝了一杯清水,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红了眼圈,最后方由梁妈妈上前代表大家劝道:“夫人,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懂’,您自昨儿个便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您多少吃一些啊,不然……”说着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孔琉玥闻言,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她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可问题是,她就是没有胃口,就是不想吃啊,她有什么办法?
但到底不忍梁妈妈几个失望,只能坐到桌前,勉强自己吃了半碗粥,才去了乐安居。
原以为去了乐安居之后,老太夫人肯定木问自己昨晚上之事,毕竟一下子送走三个姨娘可不是小事,说得不好听一点,这样的行为放到大秦哪里都会被人称之为“妒妇”,——旁人是不会去管到底是谁下令送走妾室的,只会将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算到正室头上,因此孔琉玥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被老太夫人质问甚至是责骂的心理准备。
谁曾想老太夫人竟然问都没问一个字,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此事一般,倒弄得她有些诧异起来。
孔琉玥并不知道,傅城恒昨晚上就亲自来过乐安居一趟,把事情禀了老太夫人,并将一切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老太夫人虽不高兴,奈何见他坚持,也惟有妥协。
140
如此过了几日。
孔琉玥待傅城恒还是时刻以礼相待,“侯爷”、“妾身”的不离口,恭敬得比多数大秦本土妇人还要可圈可点,却也让傅城恒越发的抑郁,觉得二人的距离无形又远了许多,甚至很多时候,哪怕她就在眼前,哪怕她就在他身边,他依然感受不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这样的感觉让傅城恒既痛苦更恐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他开始变得一回来便没话找话起来,好像藉此就能证明自己跟孔琉玥之间,还是离得很近一般。就譬如昨天,他回来时因见孔琉玥仍然一脸淡淡的,便说道:“我瞧着屋里的地毯都有些旧了,很是该换换了,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孔琉玥在过去几日早已习惯了他的没话找话,眼皮都未抬,“侯爷做主便好。”
傅城恒没办法,只得绞尽脑汁继续道:“你看是牡丹富贵的好一些?还是喜鹊闹春好一些?要不就福禄寿三喜花样的?”
孔琉玥还是那句话:“侯爷做主便好。”任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所谓。
傅城恒没辙了,只得又改变策略,每日里命人将各种珠宝首饰布匹流水价一般送到芜香院正房来,只可惜孔琉玥对他仍是淡淡的,客气有礼得就好像两人并不是夫妻,而只是共居一室的陌生人一般。
其实认真说来,傅城恒虽已有过好些个妻妾,但对女人的心思喜好他还真是称不上有多了解,没话找话和送珠宝首饰已经是他所能想出来的极限,其他的,他就真是想不出来了。
他想到了找赵天朗和王乾出主意,要知道他们两个向来鬼点子最多的,尤其王乾,一肚子的花花心肠,是最会哄女人不过的,他们两个准能有好办法。
但不待这个想法在脑中真正成形,傅城恒自己先就将其否定了,这样的事情是很光彩是能弄得人尽皆知的吗?再者,王乾平常哄的他那些莺莺燕燕也是能与他的月儿相提并论的?连给他的月儿拾鞋都不配呢,用王乾那些庸俗的招数哄她,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
可是不找赵天朗和王乾帮忙出主意,他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跟玥儿一直这样下去不成?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傅城恒日子不好过,孔琉玥的日子其实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她表面上虽然对着谁都是一脸的笑,但只要稍微熟近一些的人譬如梁妈妈几个,却都知道她心里也并不好过,其中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变得整日整日的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整个人也因此而迅速的消瘦枯萎了下去。
梁妈妈、谢嬷嬷看在眼里,都是心如刀割,除了苦劝他,便是变着法子做些江州当地的特色吃食,就盼着她见了是家乡的吃食,能多多少少吃一点。
奈何孔琉玥就是吃不下,不但吃不下,甚至发展到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就恨不得立刻叫人将食物远远端开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是得了“厌食症”,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因营养不良而病倒甚至是死去。她也有强迫过自己,可就是吃不下,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偶尔甚至吃下去了还会吐……她忍不住有些自嘲有些黑色幽默的想,或许外界传言永定侯爷“克妻”的名声,也并不一定就是空穴来风?
梁妈妈将孔琉玥的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