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对沈菊年说:“这一路去福建,我们还是坐马车吧,我已经订好了。”
玉宁公主笑道:“我们都骑马,就你们坐马车,这得多久才能到福建啊?”
“后天出发,一个月左右就能到了。”
郭雍闷闷不乐,“不如你们跟我们一起去云南好了……”
天宝和粽子蹲在门槛边上,听到这句话连连点头。
但也只是随口说说,最后还是各自东西。
晚上煮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开怀畅饮了一番,又摸了三圈麻将,玉宁公主输的畅快淋漓,把麻将收了起来说:“带到云南继续摸,就不相信我手气一直这么背……”
天宝眼巴巴地看着李群大把大把地收银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姑父……”
李群低头看了他一眼,捏了块碎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面无表情地放回屉子里。
玉宁公主哼道:“真小气。”说着便掏出锭三两重的小元宝对天宝说:“天宝过来,我给你银子。”
天宝看了沈菊年一年,说:“姑姑说,不能随便收人东西。”
李群满意地点点头,赏了他三个铜板。
玉宁公主受不了地说:“真是亏死了,三个铜板,你从我这里赚了一百多两了吧!
李群一边洗牌一边说:“你不懂,男孩要穷养才能发愤图强,女孩要富养才会宠辱不惊。”
沈菊年眼神一动,抬头看向李群,如果有女儿的话,沈菊年不怀疑他会把她宠上天。
晚上睡下的时候,李群从背后揽住她问:“你在想什么,看上去有心事。”
沈菊年默然无语。
李群自己猜了。“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沈菊年也算是默认了。
李群想了想,又道:“难道你在想孩子的事情?”
沈菊年依旧默认。
“你真是……”李群失笑,搂紧了一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菊年翻了身说;“我只是想起了蜀山老人说的话……审言,如果我……”
李群摇摇头道:“你下面说的话我不爱听,所以你别说,听我说。”
“第一,我们还年轻,不着急。菊年你才十六岁啊……”李群感慨了一下,把她脸颊边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就算再等三年,也仍然不晚,我才在一起多久?不过一个月,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李群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低柔沉缓,催人入眠。“蜀山老人说了,长春诀两三年便会见效,现在断言还太早。再说,他也说过‘多努力几次’就行,你何必往坏处想?”
沈菊年不自觉地在引导下点了点头,又可是道:“可使……如果……审言,你那么喜欢孩子……”
李群叹了口气道:“你错了,我不是喜欢孩子,事实上我很烦这种小东西,我只是喜欢我和你的孩子。我这么说,你到底明不明白?别钻牛角尖了。”说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平时也算个聪慧通透的人,怎么遇到自己的事情就这么爱钻牛角尖,是他让她没有安全感了吗?
李群又正色道:“菊年,你相公可不是普通人,别拿着普通男子的缺点套在我身上。”
沈菊年无语地抬眼看他:“你真好意思这么夸自己……”
李群认真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菊年,我从不对你撒谎。”
去, 你这话本身就是个谎言!
沈菊年哼了一声,“我不如你,说谎都理直气壮,我知道自己被你骗过很多次了。”
李群微笑凑近了,“你也骗过我一次,伐脉洗髓那次,你骗了我。”
沈菊年垂下眼睑,低声道:‘好吧……那扯平了……“
“扯不平。”李群亲了亲她的眉心,“我的命是你给的,所以我这个人也是你的了,你千万不能放手。”
沈菊年心里一动,酸酸软软的,笑着捧着他的脸说;“五十万两呢,哪能随便放手?”
李群怔了一下,问道:“什么五十万两?”
沈菊年莞尔一笑,“不告诉你。”难得的主动,吻上他的唇畔。
李群荡漾了一把,翻身压住她,喘着气说:“再努力一次?”
沈菊年把他推了下去。“不要,明天要早起。”
李群忿忿抗议道:“与其莫名其妙地担心,还不如付诸实际行动努力……”
沈菊年缩进被子里,不听不听……
那天夜里,沈菊年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自己的十三岁,那时候他和她还在萧府,老太太做大寿,福利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提着食盒走到他的屋前,灯灭物寂,孤月皎皎,他坐在树下的石桌边,抬眼看向她,没有说话,她却仿佛听到他的心声。
“留下来,陪陪我……”
晃神间,她已站在他的身边,布菜添饭;他握着杯子静静坐着,瘦削的身影仿佛渗进了月色的苍凉。他好像一个人很久了,不常说话,声音冷冷的,人也冷冷的,但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他,拥抱他,温暖他,就算血流干了也没关系。
当时的自己,还没有那么深的爱,现在的自己若能回到过去,一定不会犹豫,就那样跟着他走……
迷迷蒙蒙的,他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她慌张失措地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奔跑,喊着他:“先生,先生……”
手腕被人抓住了,有人在她耳边低唤:“菊年!”
她睁开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真好……
虽然绕得有点远,但你还在我身边……
泉州府 第一章 泉州有个李先生
因为是清明节,私塾放了一天假,林聪不用上课便窝在被窝睡懒觉,林大娘在厨房里一声狮吼。“林聪!过来!”
林聪懒洋洋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挪到厨房。“阿母,什么事啊!”
林大娘乘了一大盆润饼菜放到食篮里,对林聪说:“给你们家先生送润饼菜去!”
林聪老大不乐意。“先生家自己会做的啦!
林大娘敲了他一个板栗。“是师母是外地来的,不一定会做!
林聪捂着脑袋说“哦”,又说:“那你不放饼皮,花生粉啊?
林大娘一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忙放了一壶花生粉和一叠润饼皮进去。
林聪拎着食篮,出门遇到林家大姐林秀珠,林秀珠问:“阿弟你去哪里?”
林聪说:“先生家。
林秀珠一怔,随即道:“我跟你去吧……
“你哦……”林聪上下打量她,笑道,“阿姐算了啦,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先生一表人才器宇轩昂,自家阿姐春心萌动,他这个弟弟一看就知道,并且知道阿姐没戏,人家师母多温柔体贴善良贤淑啊,先生平时清清冷冷的,一看到师母就笑,鹣鲽情深情深,说的就是他们了。
李先生是年初到的泉州,在城南买了间宅子住下了,这小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人尽皆知,更何况是来了这么个举止不凡的年轻人。一下子,全城的姑娘都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只可惜,人家名草有主了,夫妻两人如胶似漆,放别人身上还好,放那清清冷冷如谪仙的李先生身上,真叫人掉了一地下巴。
泉州的私塾是孔庙改建的,被称为文庙,城里适龄的男子都回去那里上课,原来讲课的老先生姓张,上了年纪,年前离任了,刚好来了个学识渊博的李群,泉州太守听了他的名字,虎躯一震,二话不说就让他接了这个位子,还对莘莘学子们说:“让他教你们,你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李先生嘴角微抿,对太守挥了挥手,太守又是虎躯一震,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这人什么来头,让太守都这样诚惶诚恐?
他们见识有限,觉得是太守尊重读书人的表现,心里想,这太守虽然没出什么业绩,但好歹不算个坏人。
一日课上,提到为官之道,有人发问,李先生就说了:“官有两种论法,以财论,以才论。
以财论,这世上有两种官。一种是贪官,一种是清官,以才论,一种是明官,一种是庸官。贪财有才的官,是贪官,却未必不是好官。清官没能力,是庸官,却也未必是好官。真正的好官,清廉显明,又有极强的办事能力,古往今来,寥寥数人而已。至于没有能力拿钱不办事的官,则被统称为狗官,这种官最多会写些官样文章伪造政绩,祸害一方乃至天下,乃是真正的国之蛀虫。
李先生这一番“官论”让旁听的太守津津浑身直颤,底下学生听得新奇不已,纷纷提问。
其中一人问道:“先生说得这么透彻,可是曾经当过官?
李先生微微笑道:“当了一小段时间,觉得不合适,便辞了。
又有人问:“当的什么官?”
李先生答道:“不是什么大官,给人跑跑腿罢了。
泉州太守何守仁听得不是滋味—就算是跑腿,那也是给皇帝跑腿,一品跑腿小官……
虽然李先生这么说,但学生还是极为崇拜他,先生讲课不像张举人那样,只会照着书上的东西念,总而言之一句话:”孔子说的是”。听得学生连连哈欠。
李先生讲课,针砭时弊,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天南地北,简直是无所不至……上课不到三天,各家姐姐妹妹突然变得勤快了,中午分分提着食篮来给自己兄弟送饭菜,就算住在文庙附近想回家吃饭,都被家姐堵在文庙出不来了。
林聪就是其中一个。
林秀珠拽着弟弟到了李先生家,敲了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答应。
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开门的却是个小男孩,李先生的外甥,沈天宝。
“天宝!”林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今天在家做什么?”
天宝看了林秀珠一眼,就和林聪说话:“姑姑在做润饼菜,等吃呢。”
林聪提了下食篮。“我阿母让我们送过来了,师母还在厨房忙吗?
天宝说是,就把他们领了进去了。
彼时,李先生也在厨房帮忙—帮倒忙。
“审言!不对!”温柔体贴的师母沈菊年在教导他刀法,“算了算了,你没有天分的,去看着火吧……
林聪张了张嘴,道:”先生好,师母好!
沈菊年回头看到姐弟俩,微笑道:“林聪啊,来了就坐坐吧。
林聪提着食篮说:“我阿母让我们送润饼菜过来。
沈菊年怔了一下,笑道:“林大娘太客气了。”说着便上来接了饼菜从食篮里端到桌上,又取了些刚做好的五色点心和食篮,说:“我刚好做了些点心,也请你们尝尝吧。”
林聪猛咽口水,师母做的点心啊!那可是闻名遐迩了!
真是赚到了!
沈菊年好笑地看着他猛咽口水的样子,又转头对林秀珠点了点头,微笑道:“你是林聪的姐姐秀珠吧。
林秀珠忙从李群身上转回目光,对沈菊年行李。“是的,师母。
其实她不是李群的学生,没必要叫她师母。
“很早就听说你是泉州城最好的绣娘了,年纪轻轻,真是难得。
林秀珠十五岁,天生一双巧手,在泉州城也有薄名。
其实她比沈菊年小不了多少,但在她面前不知怎的就有种矮她一截的感觉。
林秀珠听了她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林聪恨不得立刻回家收拾了点心,拉着林秀珠的以衣袖说:“师母,那我们走了。”
沈菊年微笑道:“常来玩。
林聪又对李群说:”先生再见。
李群忙着生火,百忙之中抽空点了个头,让林秀珠惊喜了一下,又很是失望。
见人走了,沈菊年才对李群说:“又一个良家少女沦陷了。
李群怔了一下,抬头看她:“什么?”
沈菊年觉得那些爱慕李群的少女实在是可怜……
多亏了李群的帮倒忙,沈菊年放弃自己做润饼菜了,直接享用林大娘送来的现成品。
泉州的润饼菜做法比他们以前吃的复杂,主要实在食材上。有炒红萝卜丝、豆干丝笋炒肉丝、韭菜炒绿豆芽、海蛎煎、油炸蛋丝……最后还要撒上花生粉和浒苔,这些沈菊年倒是买了。
帮天宝包了一个—这可怜孩子,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天宝狼吞虎咽消灭了一个,连声道:“好吃,好吃……
萝卜丝微微甜,豆干丝笋清清脆,加上爆炒肉丝的香,还有海蛎煎、豆芽,加上少许的冬粉,各种味道在咀嚼中充盈口舌,直叫一个充实满足!
天宝吃了一个,便直接拿着大碗盛,盛了小半碗,洒了大把的花生粉和浒苔,然后用汤匙搅拌均与。沈菊年皱着眉头;”天宝,你吃太多糖了。
着花生粉是炒研的,在锅里炒到酥脆,然后放在钵里研磨成粉,加上白糖,味道香甜脆,十分讨喜。
天宝本来就爱吃糖,来到泉州后更加变本加厉。
李群在那边看着火,说了一句;“爱吃就吃吧,等他牙疼就知道错了。
天宝咧嘴一笑。
沈菊年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