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犯妻与妾犯夫同罪,更何况是蓄意谋杀,这事若上公堂,绝对是个活罪难逃。萧家自然不会自扫脸面,弄得人尽皆知,这事必然要低调处理,但是待二奶奶醒来,以她的性子,断然是容不下初蕊,到时随便找个理由弄死她,也不会有人吱声。不过是狠毒下作的妾,别人说起,也只会说她死有余辜。
有人说,豪门之中,凡有井处,皆有冤魂——这话可能过了,但也说明这类冤死之事也是司空见惯了。
沈菊年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到开门声,转过头,见是李群,忙正过身问安,又问道:“七小姐没事吧?”
李群说道:“伤及元气,但无大碍,调养几个月便可以了。”
那边又有人请他去给二奶奶解毒。
沈菊年谢过了他,便先进屋看萧娉婷了。
院子外,一人静静望着李群离去的背影,淡淡开口,问道:“梁伯,李群进府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梁伯回忆了一下,答道:“回四少爷话,李先生问的是,‘沈菊年可在府上’。”
问的是沈菊年……
萧锦琪眸色沉沉,看不出一丝情绪。
第二十二章 等待
沈菊年坐在院子里扇着小火炉,给萧娉婷熬药。
李群说了,天黑以前,她便能清醒过来,到时候先服下一帖药清除余毒,连服三日,再做观察。
不管初蕊那边如何,七小姐能够醒转,沈菊年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大石了。
等萧娉婷身子好一些,她就回家……
沈菊年执扇的手顿了顿,忽地想起,待回了家,便要与郭大路成亲了。
“菊年,菊年。”瑞娘喘着气跑来,“二爷让你去一趟,就在二奶奶屋里。”
沈菊年压下心头的不安,勉强笑了笑,把扇子交给瑞娘,便起身往二奶奶屋里赶去。
她虽说不是萧府的下人,理论上同他们平等,但在那些人眼里,她还是个可以呼来喝去的丫鬟吧。她倒也不大介意,别人如何想的,她介意也没有用。
到了二奶奶屋里,才知道二奶奶已经醒转过来了,到底是大人的身子骨强些。老太太,二爷,四少爷也都在。
沈菊年不卑不亢地点了个头问安,二奶奶抬了抬眼皮,见是沈菊年,便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说话的还是二爷。“菊年,听说是你将李先生请来的?”
沈菊年莫名地点了点头。
二爷又说:“如此说来,你也算是我们萧府的恩人了。你与娉婷感情深厚,又是老太太老家的人,我和老太太商量了,认你做个义女,以后便在府里住下,和娉婷一起,你看可好?”
老太太笑呵呵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看菊年这孩子聪明伶俐,和小七儿感情又好,你看,小七儿病着都喊着她的名字。以后她们就姐妹相称了!”
这在他们看来,是莫大的恩典了。
但是沈菊年却笑了笑,说:“多谢老太太、二爷、二奶奶恩典。为二奶奶和七小姐解毒的是先生,菊年不敢居功。七小姐待菊年宽厚,菊年回报也是应该。但菊年在安州有家,待七小姐身体好转,菊年便该回家了,恕菊年不能在萧府久居。”
二爷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没料到会被沈菊年拒绝,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二奶奶抬眼看她,心里也觉得,自己过往是不是小瞧了她?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所求过大,他们还满足不了她?
人在揣度别人时,总免不了以己度人。
沈菊年笑得坦荡,也不去猜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菊年,你今年也十五了吧。”二奶奶轻声温言,好像之前没有打过她二十鞭。
沈菊年点头说是。
“女子十五也该嫁人了,你不如在这里住下,我也给你寻个好人家?”
乡下的女子,莫不挤破头想嫁到城里,更何况是金陵这样的天子脚下,繁华之地。二奶奶也知道,虽说李群向她讨了沈菊年,但二人并无那层关系。而在金陵,若有她二奶奶做媒,沈菊年定然能嫁个好人家。难得萧娉婷第一次有了知心之人,这人也是真心对她好,二奶奶自然要想办法把她留下了,一来跟萧娉婷做伴,二来,出了事,她隐约相信,沈菊年会护着她。
沈菊年脸上飘过一朵红晕,低声道:“谢二奶奶好意,菊年在老家已订了亲……”
萧锦琪眼神一动,轻飘飘在她脸上转过。
话说到这份上,二爷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说了两句感谢,便让沈菊年离开了。
人家什么都不图,这反而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菊年出了屋,没走多远,便见树下站了个人,脚下一转,往那边走去。
“小师叔。”沈菊年笑望着他,“这次多谢你了。”
李群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是你出事了。”
沈菊年低下头,摩挲着太极坠,也不知说什么好。雪止天晴,连一丝风都没有,只有两人之间淡淡的静谧。
“嗯……你是怎么过来的?”沈菊年问道,卸下心中大石,也忍不住微扬起嘴角,开玩笑道:“御剑飞行?”
“骑马。”李群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些时日。”
沈菊年心里一动,“可是宁王叛乱?”
李群点点头,“战火蔓延,宁王蓄势已久,早晚会攻到金陵,而安州是必取之地,你不如随我回云都门,待战事消停,再回来。”
沈菊年思考片刻,答道:“小师叔所言极是,但我仍须与家里人商量,而且七小姐尚未病愈……依你看,宁王叛军还有多久会打到金陵?”
宁王是马上枭雄,军中威望极高,新皇刚刚登基,一时之间应对不及,节节败退。
“少则三月,多则一年。”行军打仗,不只是战场问题,朝中毒瘤太多,随时可能致命。李群虽不理世事,但这些多少都是知道的。
“待七小姐醒来,我便回安州。小师叔,谢谢你了。”沈菊年与他边走边说。
李群垂下眼睑,“我既是你师叔,帮你也是应该,何须言谢。”
沈菊年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修道之人,都会御剑除妖。”
“那是神话了。所谓渡劫成仙,多半是传说而已,入门清修,至多是益寿延年。云都门中弟子虽然武艺高强,但修的是清静无为,与世无争,极少在江湖中走动。”
沈菊年举起太极坠,“那这个又是什么?为什么你能感觉到?”
李群看着她手中的太极坠,眼神一柔,“是子母蛊。你手中的是子蛊,我手中有母蛊,子蛊若有异动,母蛊便会知晓,无论相隔千里万里,都能感觉到。”
子母蛊本是慈母为知晓游子在外行踪所养,经后人不断试炼,衍生了其他效用,譬如阴阳蛊、雌雄蛊。
蛊能害人,亦能救人。天下万物,莫不如是,存乎者,心矣。
这段时间金陵人心惶惶,出入不易,李群打算等沈菊年一同离开,便在萧府住下了。这一次却不是当西席,而是座上贵宾,但下人还是恭恭敬敬喊他一声先生。
萧娉婷如李群所说,日落之前便醒转过来,只是人虚弱得紧,连话也说不清楚,但眼神清明了,让沈菊年喂了一点粥,又握着她的手昏昏沉沉睡去,睡着了也不松开。老太太那边来了话,说是希望沈菊年能陪陪七小姐。
沈菊年褪了外衣,便同她一张床睡了,原先的两个丫鬟则在外间伺候着。萧娉婷夜里又醒来了一次,沈菊年起身为她倒了水,不小心吵醒了外间的丫鬟,那人慌慌张张地要爬起来伺候,沈菊年淡笑着摆摆手,让她躺下歇息,自己便能照顾好萧娉婷。
到了第二天正午,萧娉婷总算恢复得差不多了,胃口也好了一些,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群号过脉,说是再喝两帖药便可以清尽余毒了。沈菊年送他离开,回来时便见萧娉婷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菊年,发生什么事了?先生怎么回来了?”
沈菊年将蛊毒的事同她一说,略去了太极坠不提。
萧娉婷脸色微变,“那爹知道了吗?”
沈菊年摇摇头,“还不清楚。今天一大早二爷就出门了,初蕊还被关在柴房,可能会等二奶奶起来再做处置。”
这件事,让二奶奶知道是无妨,但让二爷知道,父女之间难免就会生出嫌隙。萧娉婷如今对二爷说不上父女情深,但总归是一家人,若因为初蕊而父女失和,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丫鬟在外间说道:“七小姐,四少爷来看您了。”
萧娉婷道:“快请他进来。”
沈菊年便要退下,却被萧娉婷拉住了手。“菊年,你我如姐妹一般,又有什么事不能让你知道?”
沈菊年心情有些复杂,她固然心里为萧娉婷着想,希望她好,但大宅门里这许多事,她自觉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正在这时,萧锦琪走了进来,带来了些许寒意。
“四哥。”萧娉婷对他笑了笑。家里的兄弟姐妹中,他们还算同胞同心,萧婉茹虽也与他们同母所生,但心眼却少了些,没他们看得多,想得复杂。而这兄妹俩,往往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初蕊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担心。”萧锦琪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七妹,我若是你,便不会这么做。”
萧娉婷一怔,“你觉得我不该对付初蕊?”
“不。”萧锦琪轻轻摇头,“你不该留下祸根。初蕊是个蠢人,但蠢人做起蠢事更可怕。”
一个神智失常的人,是无法以常理揣度的。二奶奶和七小姐的死对她来说没有好处,但恨极了萧府,她只求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沈菊年眼睛望着流苏,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你杀了初蕊?”萧娉婷皱眉,“还是毒哑她?”
“这件事,你不用知晓,让一个人说不出话的方法有很多种。”萧锦琪淡淡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你好好养病,过了年便及笄了,以后做事情先三思。”
萧娉婷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原以为四哥冷情,但病后见人心,那些表面上热络的,有几人能比得上眼前二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萧娉婷微笑道:“四哥,我知道了。”
女子过了十三,便能出嫁了,若不是皇帝驾崩,宁王叛乱,或许还逃不过入宫这一环。想到此节,萧娉婷抬头望向沈菊年:“菊年,我梦中隐约听见你说要请我吃喜酒,可有这回事?”
“啊?”沈菊年从流苏上移开眼,不小心扫到萧锦言望来的眼神,蓦地一慌,“什么?”
第二十三章 窃窃私语
萧娉婷见她脸上微红,似有些窘迫,心里一乐,笑着重复了一遍,“你要成亲了,是吗?若不是先皇驾崩,我四哥这时也该成家了。”
沈菊年不知怎么会扯到这件事上来,只有诺诺应了两声,“是啊,婚事订了,等回乡便办……”人人都问她这事,如今萧府上大概是人尽皆知了。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像你上次对我说的那样吗?”萧娉婷好奇问道,只当萧锦琪不存在了。
沈菊年却不能如她那般,便只有含糊地说了句“老实”“可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萧娉婷笑嘻嘻地看着她,不免也想起自家的事。
“婉茹姐姐过了年也十七了,若今次的选秀取消,轮到下次,她的年龄就太大了,不知娘有什么打算。”萧娉婷竟像个小大人似的感慨起来。
萧锦琪、萧婉茹、萧娉婷三人同胞所生,自然对彼此的事关心一些,也是年纪还小,若到了二爷他们那般年纪,心里各自有两把算盘,也不会如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了。
萧锦琪道:“这事何须你担心,爹娘自有计较。”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萧锦琪稍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沈菊年送了他出去,转过身,便见萧娉婷饶有兴味地打量她。
“怎么了?”沈菊年笑了笑,坐回床沿。
“虽不及四哥了解我,但我到底还是了解我四哥的。菊年,你对先生无意,难道对我四哥也没有心吗?”
沈菊年莫名其妙地怔了半晌……为何七小姐的逻辑这么让人捉摸不定?她和四少爷有什么关系吗?
答案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七小姐,菊年和四少爷……好像没有关系吧……”他是萧府的四少爷,她不过是个农家女,还曾经在萧府当过婢女。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他们两个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她虽家境贫寒,但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不至于给人做妾。
“我听瑞娘说,娘有意给你说门亲事,你若嫁给我哥哥,我们便能一直在一起了。”萧娉婷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好菊年,没有你在身边,我真不快活。”
旁人不如菊年这般知冷知热,也不如她贴心贴意。菊年在时没有感觉,少了她才发现什么都不对。世上很多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