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保薛家的驱傩队伍能顺利入宫,不再发生当年上元节的遗憾。薛绩和平阳决定亲自上阵,两人一个扮傩翁一个扮傩母,家中武艺好的亲卫和三十六昆仑奴皆带着各种鬼怪面具围在驱傩队伍外围,他们的职责便是盯好队伍内的薛家子嗣不要因贪玩掉队,同时防止外面的人进来浑水摸鱼。饶是准备的如此周全,平阳长公主仍旧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嘱咐薛衍千万跟在他二人身后别乱走。
薛衍看着平阳长公主和薛绩心有余悸的不安模样,含笑认真应答。“我都已经大了,不会走丢的。”
话落,一家三口相视一笑。薛绩晃了晃手中的傩翁面具开口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出去罢。我都多少年没参加过驱傩了,恐怕都忘了怎么跳了。”
薛家年纪较小的郎君小娘都装扮好站在庭院里,叽叽喳喳的吵得卫国公府比平日热闹许多。二房三房和四房的长辈们眼见素来威仪的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全副武装的出来,不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薛绩莞尔一笑,摆手说道:“过年了,也凑凑热闹。”
众人闻言,下意识看向站在薛绩夫妇中间的薛衍,心下了然。
家中奴仆早在天黑之前便在庭院中点燃了几个火堆,火光冲天将整个庭院渲染的犹如白昼,廊下,枯枝上和外院儿的乌头门上也都系着大红灯笼,头顶更是被人栓了好几条鱼线,上头亦挂满了灯笼。点点灯笼红似火,又如满天繁星。薛绩静静看着装扮一新的卫国公府,握住薛衍的手轻声笑道:“这么多年,总算有点儿人气儿了。”
等到长安城坊门外的大街上也隐隐传来舞乐之声,薛家的驱傩队伍也走出卫国公府,顺着人流一路向北。
薛衍一路随着大家的动作乱蹦乱跳,耳朵里听到有人大声诵读《驱傩词》,还有小孩子兴奋尖叫的吵闹声,满眼都是带着面具的人,比肩继踵,乱糟糟的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
只觉得很热闹。
一路到了皇宫,四下里黑乎乎的,也并没能看到陛下、皇后和其他的妃嫔皇子公主。只觉得就在外宫乱转了一圈,然后转道回家。
只见薛家其他几房的长辈正坐在庭院前的火堆旁饮酒吃肉。一只腌制好的黄羊被架在火堆上,火舌舔过黄羊刷了蜂蜜浆的表皮,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烤肉气息。折腾了一晚上的薛衍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二叔薛绎笑着从烤羊腿上割了一块肉递给薛衍,笑道:“饿了吧,快吃点烤羊肉暖一暖身子。能吃酒吗?”
薛衍点了点头,于是二叔薛绎又给薛衍倒了一口酒,含笑说道:“你们家新酿的酒可真烈,初次喝过的人恐怕都不适应。不过吃过两杯后,反而觉得入口醇香甘冽,再喝旁的酒,怕是不够劲儿了。”
平阳长公主便笑道:“二叔若喜欢,家里还有几坛子。等二叔回任上的时候再带一些就是了。”
薛绎闻言,也并没同平阳长公主客气,只是拱手道了声谢。平阳长公主又笑着让过其他几房的男丁,也没有客气推诿的。倒是女眷们连连笑说家去后必多打点乡土风仪,也叫大房一家子尝尝鲜儿。
平阳自是欣然笑应。
薛绩则带着薛衍回房换衣裳。又逼着他喝了两大碗姜汤,似乎生怕他得了风寒一般。
等父子两个相携回至庭院内时,已经快到子时了。外头隐隐传来爆竹声。卫国公府的奴仆早已将预备好的竹节抱到庭院内火堆旁,薛家的其他几房小郎都围在火堆旁扔竹节。小小的竹节扔到火堆里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簇簇火花迸溅,看起来很是热闹。
这便是大褚时节的爆竹了。跟后世过年时点的炮仗完全两码事。
“见多识广”的薛衍当然对这么扔爆竹的游戏兴趣缺缺。不过平阳长公主的盛情难却,眼见着自家阿娘抱着竹节走到他身旁一脸希翼的看过来,薛衍只好收起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接过平阳长公主手里的竹节往火堆里扔。
然后平阳长公主坐在一旁拍手叫好,薛绩也在旁状似认真的评论道:“还是衍儿扔的好,声音都比旁人的响。”
薛衍便觉得其实扔爆竹也挺好玩儿的。
扔完爆竹已是三更过半,天气越发寒浸浸的起来。薛家众人也都回到内堂吃瓜果闲聊。薛衍一面听着众人聊天,一面总觉得好像少点儿什么。
末了才想起来,少的乃是后世被誉为国粹的一项娱乐活动——
过年怎能没有麻将?
于是薛衍便张罗着要做麻将。
好在今夜是除夕,府内的匠人婢仆除灶上要做饭和次日一早当值的以外,都跟着主人家守岁。薛衍便叫来匠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又唤来笔墨一一画出草图,且吩咐匠人不必做的太好太精细,用木头挖出一副来即刻。
这倒并非什么难事,不过一个时辰,手艺纯熟的匠人便照着薛衍给出的图纸当堂做好了一副麻将。再用半个时辰打磨毛边上漆图色,于是众人愕然发现……天色已然四鼓。
元月初一有皇宫赐宴,卫国公薛绩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平阳长公主又是皇家之人,理当入宫赴宴。于是夫妻二人好气又好笑的催促薛衍回房换上世子朝服,一家三口入宫朝贺。
卫国公薛绩至显德殿拜见永安帝,平阳长公主则带着薛衍至立政殿拜见皇后和其他妃嫔。太子、卫王、汉王和其他几位公主,以及京中各家王妃、县主、诰命也都带着年纪尚小的郎君和女儿在立政殿内同皇后闲聊。
见到薛衍入殿,熊孩子卫王抢先说道:“衍表哥,你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做好了吗?”
薛衍颔首笑应,道:“都已经带过来了。”
卫王闻言,忙起身说道:“母亲,我要去坐爬犁抽冰猴儿!”
皇后莞尔,同在座的王妃诰命们相视一笑,招手叫过薛衍,为他介绍殿内诸位长辈和同辈。其中镇国公家幼子魏晋只有三四岁左右,圆圆的脸蛋儿还有些婴儿肥,但整体轮廓却同魏子期那个闷葫芦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薛衍瞧他玉雪可爱,不禁出言逗弄了几句。
结果小包子魏晋却肃容说道:“我知道你,父亲和长兄都提过你,他们说你特别聪明。那你比我兄长还聪明吗?那你为什么不板着脸?我阿娘说聪明人都板着脸,就像我兄长和父亲。”
薛衍闻言真是乐了,忙蹲下身子抱起魏晋在怀内揉了揉,口内笑道:“这孩子太逗了,怎么这么可爱。”
魏晋小包子不太懂得可爱这个词,但是却从薛衍的态度中觉察出一丝端倪,瞪大了一双水润的眼睛气鼓鼓的道:“你是说我笨吗?”
“没有,我觉得你可聪明了。”薛衍一面笑一面说,小包子魏晋却觉得有些伤自尊了。忙扭动着身子不让薛衍抱,双臂也张开求助镇国公夫人道:“阿娘,阿娘。我不要薛家哥哥抱,他坏!”
殿内众女眷见状,更是捧腹不已。
镇国公夫人笑盈盈的看着幼子,开口哄道:“可是薛家哥哥有好玩的东西。他叫匠人做的雪爬犁和冰猴儿,必定有趣。你不让薛家哥哥抱,他不叫你玩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出去玩,你要和阿娘呆在殿内,陪皇后和其他夫人说话吗?”
小包子魏晋闻言,霎时间犹如晴天被雷劈了一样,呆愣愣半日,委屈的撇了撇嘴,转过头来,一双如莲藕般的小胖胳膊不甘不愿的搂在薛衍的脖颈上。梳着双环髻的小脑袋还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众人瞧见魏晋这副模样,更是笑的花枝乱颤,钗钏叮当。
太子庄熙不忍直视的撇过头去,满脸都写着“他不是我的表弟!不是!”
卫王庄焘并不理会众人的笑闹声,执着的央求皇后放他去坐爬犁,抽冰猴儿。
皇后自然应允。
于是薛衍便带着太子等人,抱着魏晋至立政殿外的庭院里。
立政殿内的积雪早已清除,薛衍抱着魏晋站在庭院内,吩咐小黄门引着他们一行人去积雪多的地方。又跟太子等人普及拉爬犁的牲畜可以用骏马和训好的猎狗,如果没有驯化好的牲畜,也可以用人在前面使力拉爬犁。
太子仰慕父亲武勇,自然要选择马匹拉爬犁。卫王和汉王生□□闹,选择了猎犬拉爬犁。
结果去尚乘局找小马驹的那几位小黄门还算靠谱,可找猎犬的几个小黄门回来时各个怀里抱着一只体型娇小的拂林犬……用小京巴爬犁这种事情太过凶残,纵然卫王不以为意,可是薛衍还是竭力劝阻了卫王。
熊孩子卫王便有些恼羞成怒,转头训斥起找犬的几个小黄门。小黄门只能跪在地上苦着脸赔罪道:“卫王息怒,奴婢们也是担心卫王的安危,这宫内的猎犬都是陛下和贵人们打猎用的,性子凶残的很。这没经过驯化,奴婢实在不敢叫它们为卫王驾犁。卫王倘若不弃,就把奴婢们当成驯化好的猎犬,让奴婢们为卫王拉犁。”
卫王仍旧满面迁怒。薛衍则有些愧疚的拍了拍卫王的肩膀说道:“不怪他们,是我考虑不周。猎犬没经过驯化,倘若真的出了事我怎么向陛下和皇后交代呢?你就算是为了我也暂且歇了这心思好不好?带宫中役人驯好猎犬,你再坐犬拉爬犁也不迟……其实用人拉爬犁更为稳妥。只是要辛苦几位了。”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闻言,忙欠身堆笑道:“薛世子言重了。奴婢们不敢当。”
卫王究竟是孩童心性,不如意时发过一阵脾气也就罢了。到底还是觉得玩乐更重要。
几个小黄门忙起身扶着卫王坐上爬犁,两人在旁维护,两人拉起缰绳往前跑。喜得卫王在爬犁上连连呼喝叫好,一叠声的催促两人加快速度。
太子见卫王这边无事了,便同薛衍笑笑,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坐上了爬犁。为他拉犁的小马驹是小黄门特意找来尚乘局内最温顺的。虽然速度比不上卫王的人拉,可是别有一番意趣。
汉王庄煦见太子和卫王都开始玩上了,这才吩咐宫内伺候的小黄门扶他坐上爬犁。
其他王公子弟在旁围观叫好,也都觉得津津有味。太子坐在雪爬犁上绕着御花园转了两圈,便下来将爬犁让给一位亲王叔父家的世子。而后汉王庄煦也效仿太子兄友弟恭,将爬犁让给其他王公子弟。唯有熊孩子卫王自己没玩尽兴,太子让他下来他便哭闹不休。闹得众人也不好去催他。好在还有太子和汉王的爬犁供众人玩耍。众人尽让间也都各自玩了一回。
下来便到薛衍旁边套交情说好话,叫薛衍务必也给他们做个雪爬犁。薛衍笑着说会把坐爬犁的图纸画下来送到各府上,众孩童闻言愈发欣然。
玩笑时光少。等到魏皇后派人催促众人回宫赴宴时,已然是午膳时分了。
薛衍仍旧抱着魏晋,小家伙方才在小黄门的保护下坐了一回马拉爬犁,兴奋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抱着薛衍的脖颈不断说话。回到立政殿后还央求镇国公夫人也给他做爬犁。
众人又闲话几句,魏皇后便带着宫中妃嫔、皇子公主和各家王妃诰命入太极宫拜见太上皇,然后饮宴。
饮宴之上镇国公魏无忌再三提及请辞右仆射一事。永安帝极力挽留,奈何镇国公主意已定。永安帝无奈只得应允了镇国公的请辞。不过还是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
薛衍见状,只能感叹永安帝果然是对魏无忌信任有加。不过想想永安帝重情重义的脾性,似乎登基后也没少为了这些下属的事情违背朝廷律例,再看看宴会上跟随永安帝的诸位勋臣全都是一脸“士为知己者死”的感动……
薛衍便觉得,摊上这么个有情有义的顶头上司也没什么不好。虽然永安帝兴之所至时偶尔会乱弹琴,可总比那些兔死狗烹,只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主君强。
领宴毕,薛衍随同父母出宫返家。薛衍看着乌头大门上贴着的蒋志和秦隐画像的门神,不觉莞尔笑道:“阿耶,阿娘,这个蒋门神该不会是我那义父罢?”
卫国公薛绩也觉得好笑,开口说道:“宣武门之变后,陛下被噩梦所困彻夜难眠。鲁国公和护国公便站在擎王府的门前替陛下守夜。后来民间百姓便将‘神荼’和‘郁垒’的桃符神像换成了鲁国公和护国公的画像张贴在门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当门神是没什么不好。不过当“蒋门神”的话……薛衍面色古怪的勾了勾嘴角,也许整个大褚也只有他一个人懂这个梗了。
是日,又是一阵热闹喧阗不必细说。至晚间空闲时,薛衍少不得在书房默下十来篇雪爬犁和冰猴儿的制作图纸和玩法,等到初三后各家开始走动时,着人送到各府上。
期间又有好些勋贵之家眼见卫国公府高悬灯笼,分外喜庆,遂竞相效仿。就算来不及赶制灯笼的,也都将去岁上元节时做好的花灯拿出来悬挂凑热闹。引得城中各家顽童每晚出来赏灯,非要比出谁家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