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
“贱人,跑,再跑!你敢再跑个看看!”
“你们不动我就跑……”
砰,又一脚。
开个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幽怨地吐掉第三口泥巴,累积经验后积蓄体力瞬间转身,终于在又一脚落下之前正面朝上躲了开去。
果然啊,踹她的人就是那个二了吧唧咬破自己舌头的蠢蛋首领,满脸横肉嘴角边还挂着一缕血丝,看上去分外喜感爽快。许是被毫无畏惧的目光激怒,又许是舌头疼心情不好,为首的男人目光阴森,夺过手下拎着的木棒高高抬起,猛地挥了下去。
“老子……好歹是……五十两啊……”额前剧痛,眼前一花,干干净净的白纱衣尽染血色。
人发起怒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又何况是些亡命之徒?眼见着白衣少年手捂头上伤口挣扎滚动,嘴里犹自嘀咕着什么,为首的男人再度发狠,又一次,朝青丝如墨的后脑砸去。
这次,真的该睡了。
赫连靖鸿,不是我不想再给你机会,是坑爹的老天不肯给我,平静告别的机会。
如果这就是终结,还真是遗憾……
淮江所有门派在啸月门掌门金啸月的盛怒下纷纷调集人手,于淮江城内展开了长达三天的细致搜索,每一户人家,每一间房屋,每一棵大树,每一寸土地……但凡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都被翻了个遍。
三天,满城惊慌的三天,向来宽厚的金掌门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弦,竟然强迫所有青楼闭门,而所有往来商贾也被禁足,一切损失由大渊首屈一指的富商贺老板补偿。没人知道如此之大的搜寻是在找谁,只知道唯有掩香楼还开着,却无人敢走近。
第三天傍晚,闹得人心惶惶的大搜索结束。
掩香楼最华丽奢靡的房间内,身心俱疲的年轻男子倚在门边,苦笑里藏着深深悲哀。
“你满意了吗,二哥?”
窗前负手而立的冰冷男人没有回答,转过身,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他清楚得很,淮江地域,赫连靖扬发动所有人脉都找不到的人,再无人能够找到。
三天前的清晨,当同父异母的兄弟再次踏入这个房间时他就知道,那一耳光也许酿成了这辈子都无法洗去的痛入骨髓。
那时的赫连靖扬如同一只野兽,满目凶光,却在向他伸出手的刹那化作泛红眼眶,沾满血污的手里握着的,是他曾挂在胸口两年之久的一块血玉吊坠。
“找不到了,二哥,再找不到了,只有一滩血迹和它。”
仿若从天而降的女流氓消失了,找遍淮江每一个角落遍寻不见,甚至数百潜水好手潜入河下翻找了三天,依旧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他曾许下滔天宠溺的小女人再也不会回来。
“她没有死。”悄无声息的房间忽地想起深沉男声,“蓝沐冉不是个随随便便就会放弃性命的人,必定还在某处。”
赫连靖扬冷笑:“这可算是二哥你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
“随你怎么说,我会继续找下去。”
“有用吗?就算她没死,就算你找到了,还有任何意义吗?”无法平静的声音陡然提高,“明知道那个女人不是绮月,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对沐冉?她的心性有多高、有多在意和绮月之间的差距你不知道吗?别说打她,就是看她忍着胃痛千里迢迢来找你,看她装作无所谓地笑给所有人看我们都会心疼,怎么你就是铁石心肠,怎么你就连怜惜她一丝半点都做不到?早知如此,我才不会任由她继续靠近你身边,还不如交给南烈!”
“明日我会返回凉城,找她的事情你可以不管,管好你自己足矣。”
直到这时还这么冷静吗?赫连靖扬忽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高高在上的二哥,他的冷淡,他的平静,他的一切。
“不用再找,”颓然叹息,前所未有的陌生与疏离涌上心头,“二哥,可以放弃了,小随侍死了,跟绮月一样,永远不会再出现。”
不惜所有的刺杀,突然消失的火神教余孽,一泊血迹,独一无二的血玉吊坠,还有遍寻不到的白衣少年,所有证据都明明白白指向无人愿意相信的事实,蓝沐冉已经死了。
然而,赫连靖鸿不知从何而来的执迷不悟。
“一天见不到尸骨,我就绝不相信她会死。”
至于事实如何,就好像他说的,只要还没找到尸体,谁也不能证明蓝沐冉已经死了。
天涯海角,地狱人间,红尘紫陌,碧落黄泉,曾经信誓旦旦要站在他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笑容明朗的白衣少年,在他没有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不可以死,不可以离他而去,翻天覆地,无论生死,哪怕只是一捧白骨灰烬也要把她带回来。
带回凉城,带回他身边,带回她一直想要的归宿。
熏香依旧,缭绕如丝,唯少了轻歌曼舞佳人红颜。凝婳已经不在,空余琵琶弦断满室残华,冷寂得仿坠寒潭。
“靖扬,帮我做件事。”轻吻朱红如血的吊坠,再次把它挂在颈上,垂于胸口。
突兀出现又神奇消失的蓝沐冉只留下这一样东西,若没有它,赫连靖鸿甚至会怀疑过去两年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戏梦,世上从未有过一个叫做蓝沐冉的女人。
“我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沐冉已经是我的妻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迟到的那些
走的时候还是严寒深冬,回来时,已经渐渐有了春意。
失踪两个多月的凉城城主终于归来,然而子虚宫上下无人欢喜无人畅笑,有的只是紫阳厅无边沉默。
蓝沐冉的事,赫连靖扬早已传回凉城,是而当这群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再聚首,竟找不出任何值得欢庆的理由。不知不觉中,白衣落拓的伪少年已经成了子虚宫笑声的引领者,也是熄灭这里开心的那泼冷水,有她没她,天壤之别。
“寻找蓝副馆主的命令早已下达给归附的各门派,三城主也在发动所有外部势力帮忙搜索;风国师前日回信,六皇子处数月前便断了有关蓝副馆主的任何消息,丝毫不知如今情况。”凌一寒比往日老了许多似的,沧桑面容上隐有过度劳累痕迹。
赫连靖鸿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敲出无意义拍子。
“我要你公布的事情呢?”
“回城主,数天前就已经发了江湖通令。”凌一寒呈上竹制的通令样板,“现在中州内外都知道蓝副馆主已是城主夫人一事,虽然许多门派疑惑于不曾见到婚贴,但尚无人表示质疑。”
没什么可质疑的,他喜欢蓝沐冉,要娶她为妻,当日在淮江当着诸多门派势力的面就已经说明。
不过是少了场婚典少了成亲的两个人而已。
从淮江风尘仆仆赶回凉城,又紧锣密鼓安排下诸多事宜,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蓝沐冉仍然下落不明没有半点消息。素小雪因为这件事打击太大重病不起,昏睡时还喊着白衣伪少年的名字。而韩香粉更是气得不顾身份,指着凉城城主的鼻子大骂一顿。
面对毫不客气的指责辱骂,赫连靖鸿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也没有发火,静静接受。
害蓝沐冉生死不知的罪魁祸首是他,毫无疑问,若不是他替酷似素绮月的青楼女子凝婳出头打了蓝沐冉一耳光。如今局面根本不会酿成。只是悔有何用?人已失踪。纵是被人骂上千百句也唤不回昔日给予他无限回忆的女流氓。
为了能尽快寻找到人,蓝沐冉失踪一事不得不向武林公开,一夜之间,各门各派组织散人全都知道凉城发生了惊天剧变。继八年前首任城主夫人素绮月香消玉殒后,第二任城主夫人蓝沐冉也没能逃过劫数,虽说对外公布的是失踪。可人人心里都有本帐,九成的可能那位为凉城掌控武林出谋划策的鬼公子已经不在人世。
要杀她的人太多了,数不胜数。
蓝沐冉失踪第三个月。风笑离来到凉城,是时,清剿火神教余孽的事务刚刚收尾。
“大渊境内往来人员都会受到严格排查,虽然百姓颇有些抱怨说殿下此事办的过于劳民,但还是坚持了下来。”倾壶斟满醇香,阔别近半年的师兄弟二人举杯仰首,一饮而尽。“尽管已经身为太子,可毕竟上有皇帝限制。殿下不能亲自前往淮江,只好遣林护卫带着一队精兵智士去重新查探,若有蛛丝马迹会第一时间送过来。”
“代我谢过。”麻木眼眸并未因难得的好酒增加些许欢乐,放下酒杯,赫连靖鸿习惯性摸了摸胸口——蓝沐冉不在后,他总是翻出那块血玉吊坠愣愣出神,时间久了便养成习惯,总要摸一摸确定它还在才会放心。
那是属于蓝沐冉的唯一纪念,见到它,有如又见到白衣小随侍就站在身前,挤眉弄眼龇着白牙明亮而笑。
“靖鸿。”妖娆眉眼少了分笑意多了分慨叹,大渊国师按住师弟提起酒壶的手,“酒不能消愁,喝再多也没用。既然一直未寻到沐冉尸骨便是还有希望,只要她还活着,总能从那些火神教余党口中得到些线索。”
“没有火神教余孽了。”赫连靖鸿哑然失笑,“彻彻底底,再也不会有火神教存在。”
风笑离深吸口气。
之前便听说凉城最近动作很大,大渊内外所有与火神教有些微关系的门派、人士都被严加盘查,揪出的火神教余党有数十人之多,而因受其牵连身死的其他门派子弟高达百人,没想到短短三个月师弟竟做到这般地步,手段狠厉行动迅速难以想象。
如果这样还没有蓝沐冉的消息,只怕……
“对了,那位姑娘呢?靖扬说有个与绮月长相酷似的青楼女子。”
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深邃冷眸中幽光闪过。
“死了。”薄唇边荡起一抹自嘲笑意:“笑离,我若说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你可信?”
“你说的我自然信。”
又是个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和那个狠心的小女人一样。
“我早知道凝婳不是绮月,也知道她的出现绝非巧合或者偶然,去年在淮江因为她我已经伤过沐冉一次,想不到最后又是因为她落得如今下场。”夺过酒壶高高执起,微倾,澄净酒液如高悬细流跌入口中。
风笑离本想阻拦,可见赫连靖鸿那样表情放弃了想法,任由向来冷静的师弟企图大醉一场。
醉了,也许他还能好过些,尽管之后仍要面对残酷现实。
清冽液体刺激着唇舌,经由喉咙落到肚中,立刻唤起呛辣火热之感。放下酒壶,深邃的眸中涟漪起一汪浑浊:“凝婳是火神教的人。去年我带沐冉游逛市集的时候,她故意出现在我能看见的角落,待我发现时便快速离开将我引走,而后又躲入掩香楼避而不见。那时只不过一眼印象,本以为是与绮月极像之人未加多虑,及至绮月尸骨被盗我才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因此独自一人去了淮江。”
除了素绮月之外,还能有谁值得他牵肠挂肚割舍不下,在熙攘的人群中忘记有人在等他?
“之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是担心沐冉知道后会赶来淮江——千方百计把我引到那里,想必早有弥天陷阱预备着。若是针对我来的倒还好说,沐冉不一样,她不懂武功又不甚了解江湖伎俩,再说内幕不明的情况下将此事闹大只会打草惊蛇,吓退幕后主使。其实刚到淮江时我便听说了所谓‘起死回生’的传言,并且立即明白,这传言单是传给我听的,那些蒙骗外人的把戏无非是要借常人之口令我相信,起死回生并非不可能,而凝婳很有可能就是绮月被盗尸骨受‘起死回生’术拯救后的结果。”
“所以,你是为了丫头才隐瞒行踪独自探查?”风笑离淡淡摇头,目色黯然。
说起来这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着想,却是如从前一般,因为少说了几句话少表达了些心思导致嫌猜矛盾,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赫连靖鸿不置可否,摇摇玉壶已无滴酒,只拿着琉璃杯在指尖漫不经心把玩。
“这出戏对方演的极好,凝婳总在有意无意间装作失去前时记忆模样,想要让我更加相信她就是绮月的重生,而我也极力配合,他们露出一步棋我便跟上一步,步步深入,终有幕后之人露出真面目时。只是不想,靖扬居然带着沐冉找来了。”一个失手,琉璃杯跌落在地碎成几片,锐利边缘含锋不露。
深深闭上眼,疲倦的凉城城主靠坐在椅子上,伸手又去摸胸口那枚玉坠。
“你知道我的臭脾气,容不得谁说绮月半句坏话,尽管当时沐冉不过一时气愤才口不择言且是冲着凝婳去的,可听在耳中便由不得思考,毕竟……毕竟凝婳与绮月过于相像,恍惚间总有误把她当成绮月的错觉。”
心知肚明那人并非素绮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