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一愣。她倒是不曾留意到这一点,她一直顾着猜测孟家母女的来意,却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看方才孟夫人毫不犹豫就说让孟惠娘过来帮手,全然不怕委屈作践了孟惠娘,的确不像是亲生母女的行径,只是孟惠娘与孟夫人言行举止十足十地像,所以苏云才不曾怀疑过。
她眨了眨眼,与小巧道:“你使个机灵点的婆子,让她出去打探打探。问一问那方府与孟府的事回来说与我知晓。”
待到小巧应下去吩咐了,苏云才揉了揉额头,看来这并州也不像她想得那般好待。光是这复杂的人情往来,算计防备就叫她费了不少脑筋,也不知道送去长安的信大夫人收到没有,像现在这般小心提防着被人使坏,倒不如早些嫁给李倓。让这群女人死了心算了。
苏云还在烦恼着这些扯不断的麻烦,却不知道她与李倓的婚事已经惹来大风波。
大明宫清思殿中,玄宗将手里的书信狠狠攥成一团掷到地上,咬牙道:“他竟然要娶那个弃妇为妻,全然不顾皇家体面和尊严,他以为如今不是皇族宗室。朕便不能过问他的婚事了?还是有意要娶这么个女人,想要气死朕?!”
一身素灰粗麻道袍,束着道髻的玉真长公主看着怒火中烧的玄宗。微微一叹,弯下腰去捡起地上被揉的不成样子的书信,道:“陛下又何必如此,倓儿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他若非出自真心。是绝不会求娶苏云娘的。”慢慢地将那封信展开,抚平上面层层的皱褶。
“他是真心?他对着这么个身份的女人有什么真心?枉费朕一番苦心栽培他。他为了那个忤逆子宁愿去守并州,如今还要娶这么个女人为妻!”他怒不可遏,在殿中团团踱步,“朕这就下旨将那妇人赐死,倒要看他如何!”
玉真长公主却是面色不改,恍若未闻,只是淡淡道:“当日先皇何尝不想赐死武氏,陛下却是以性命作保,更是在先皇面前立下血誓,不得以武氏为后,如今不也加封贞顺皇后,配享太庙祭祀,却不知先皇泉下有知,是否能安心。”言辞犀利,全然不似往日的温和亲切。
玄宗不料她会说起这一桩啦,脸色青白,有些慌乱:“惠娘已死,朕不过是与她一份哀荣,并不曾真的册封她为后,不曾悖逆先皇之意。玉真你如何会说起此事来?”却是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
玉真长公主长叹口气:“当初武氏乃武后亲族,武氏一族的余孽,陛下都能为了私情,费尽心思留她在身边,宠爱数十载,如今却不能容一个寻常的女子嫁与倓儿,却是何缘故?”
“她不过是个弃妇,身份何其卑贱,岂能与惠娘想比,想来是倓儿一时糊涂,朕又岂能坐视不理!”玄宗余怒未消,狠狠地道。
玉真长公主抬眼望着已经两鬓带霜的玄宗:“杨氏又何尝不是弃妇,她还是十八郎的正妃,你如何要让她入宫,伺候左右,宠爱有加?”
玄宗一时竟然答不上话来,却是恼羞成怒,若非跟前的人是玉真长公主,只怕即刻便要雷霆大作,虽然如今忍着怒气,脸色却是极为难看的。
玉真长公主全然不曾惧怕,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回身到香案前,与上奉的三清神像点了香,闭目一叹:“惠娘已死,便是她不死如今也不会再是陛下心中舍不下的那个人了,你又何必为了杨氏那几分相似的容貌言行,就留了她在身边,瑁儿是惠娘的儿子,你怎么忍心。”
玄宗此时慢慢平静下来,微微苦笑:“便知道瞒不过你,只是朕已经不再年轻了,也不知还能再活多久,只是想让这么个与惠娘一般模样的人能够陪在左右,至于那些骂名,由得它们去吧。朕会替瑁儿另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不会委屈了他的。”
玉真长公主回过头,带有几分讥讽地看着玄宗:“陛下既然能够为了那一分对惠娘的情意纳了寿王妃入宫来,却又有何道理不让倓儿娶苏云娘,她不过是与夫家和离,却非有夫之妇,并非什么败坏德行的人。”
玄宗此时无言以对,只是深深望着玉真长公主,许久才低声叹道:“你还在怨朕,怨朕把张绍之女许给了太子,才让她被害死?”
玉真长公主垂下眼帘,面上平静无波:“陛下乃九五之尊,大唐之主,天下皆为陛下的臣民,自然生死也由你定夺,岂敢有半点怨恨之意。”她缓缓抬起头来,“只是张绍已死,我当年不能求陛下开恩,也不能阻拦陛下将张氏赐给太子,如今倓儿的婚事,我却是不能不过问,他既然心有所属,只请陛下成全。”
她忘不了,三十多年前,张绍因为被武后男宠张氏兄弟谋逆一事牵连,举家获罪被诛,原本她与张绍早已暗订鸳盟,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绍被押赴刑场诛杀,她已是心如死灰,自请出宫修道,而知道张绍的妾室留有一个女儿,便将她带到安国观中悉心养大,便是李倓之母张氏,却被太子求娶,玄宗将张氏以宫人身份赐给了太子,玉真长公主百般阻止,却是未能成功,只能再一次看着张氏一步步去了东宫,终于生下李倓丢了性命。
她也曾怨恨过,只是死者已矣,过去了这么多年,或许唯一的愿望只剩下能够尽力照看李倓和虫娘了,那些痛彻心扉的往事就让它在这数十载的清冷孤苦的岁月中慢慢淡忘。
这一对天下至尊至贵的兄妹在殿中沉默相对良久,终于玄宗叹了口气,慢慢转身向着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疲惫无力地话:“由得他吧,若是能让你的怨恨少一些,能让朕的心好过一些,便由得他娶了苏云娘就是了。”
一切尘埃落定。
第一百二十章 谁没有一段伤心事
东宫,太子阴沉着脸攥着一张薄薄的信函走进殿来,太子妃韦氏又惊又喜,起身迎住他,拜道:“殿下如何过来了?”却是转头吩咐身后的宫婢:“快去送了熬好的参汤来。”
太子毫不理会她那一副欢喜的模样,却是将手中的信函狠狠拍在案几上:“他竟然要娶个弃妇为妻,分明是要将我的脸面尽数丢了去!”
太子妃不明所以,接过那封信函看了看,脸色变化不定,看到末了却是笑了起来,将那信函放回案几上:“殿下这是为何气恼,倓郎要娶妻了,这可是大喜事!”
“大喜事!你以为他是要娶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娘么?那是个弃妇,听说还生了孩子,这是要把我们皇室的脸面都丢干净了,娶了这么个人做正妻!”太子咬牙切齿地道。
太子妃望着他无法掩饰的怒气,却是目光微黯,开口道:“倓郎如今并非宗室,只是个小小的并州刺史,那苏云娘也是正经人家的娘子,便是和离过也并非不能娶,殿下又何必如此恼怒。”
她没了方才的欢喜,慢慢坐回自己的席上,整了整绣着织金缠枝凤尾花纹的袖口衣裳:“这信函分明是倓郎送呈圣人的,如今却送到殿下手中,看来圣人已是默许了此事,否则早已下诏处置,又岂会如此轻易放过?”
太子脸上的怒色慢慢隐没了,望了一眼太子妃,沉沉道:“莫非你也觉得倓郎娶亲一时无关紧要?就这么让他娶个弃妇回来为妻?”
太子妃微微露了一丝笑,轻柔地道:“非是妾身以为,而是圣人已经准了,虽然不知为何会如此,圣人平日十分看中倓郎,如今虽然被贬去了并州。却也是时时记着的,他既然已经准了此事,那么必然有缘故,殿下又何必太过在意。”她说着,分明看见太子脸色慢慢冰冷起来。
“妾身看来,倓郎对那苏云娘怕是真正有心的,前一回听说他与苏云娘在南郊私会,还遇上了贼人,幸得不曾出什么大事,不然只怕那才是颜面尽失。既然他二人早有心意。与其闹开了不好看,倒不如成全他们,又是在并州。不会回长安来,殿下觉得可是如此?”太子妃不紧不慢地说着。
太子听得李倓与那苏云娘早已暗中来往,更是曾私会,脸色铁青,许久不曾开口。到最后才起身来,冷冷道:“罢了,既然圣意如此,就由得他吧!他既然不肯听我这父亲的吩咐,又是自甘下贱,也就不必问我的意思了!”却是起身向着殿外走去。不曾再与太子妃说一句话。
太子妃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咬牙低声道:“若不是为了那个贱人之子。只怕他也不回进我的寝殿!果然是对我毫无情意了!”
齐妈妈在旁看得清楚,上前来劝慰道:“太子妃切莫如此想,你与殿下多年夫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殿下也是知道如此的,虽然不大来这边。却是十分尊敬你,平日都是相敬如宾,何至于毫无情意。”
太子妃冷冷笑着,目光里却是无尽地倦意和绝望:“妈妈又何必安慰于我,你我都知道他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才留着这点子情面。当初他知道张氏的死时,不就已经不管不顾要上表请求废妃和离么?”
齐妈妈叹了口气,看着容颜依旧艳丽却是眼神空洞茫然的太子妃,若是当日她肯跟了那个人,或许不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却一定不会这般绝望心酸,只是终究往事不可追,再后悔又能如何。好在那个人却是一片痴心,甚至愿意为了她扶持太子,才能护得住太子妃的地位不至于被废除。
“只是想不到李倓与苏云娘却是真的牵扯在一处了!”太子妃很快便将感伤之心抛在脑后,她阴阴冷冷地说着,“先前不过是为了让太子好好看看李倓与一个弃妇纠缠不清,最后还不堪地死在一处,让他瞧瞧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是怎样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虽然让那李倓和苏云娘逃脱了性命,如今倒是歪打正着,他们竟然真的有了私情!”她不禁大笑起来。
齐妈妈有些忧心,轻声道:“只是如此怕是李倓已经知道当日千秋宴上主使之人……”
太子妃毫不在意地笑道:“知道又如何,他怕是早就知道了,想来更是猜到了真正要杨氏姐妹死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并非我这个嫡母,隶王府的事他也查得清清楚楚了,却是终究不敢说出真相,宁可被圣人贬去并州。如此我还怕什么,他要娶那苏云娘,再好不过,若是他娶得是哪一户有权有势的贵府娘子,我倒还要忌讳几分,那苏云娘不过是个民妇,他没了助力,想要再回长安怕是难如登天!”
齐妈妈这才想明白了,点头道:“既然太子殿下已经不过问此事,那么就由着他们去吧,只作不知?”
太子妃摇头,笑得妖艳:“圣人已经将信函交予东宫,也便是让我们过问此事,岂能假作不知,非但不能不过问,还要好好操办起来,要热热闹闹帮李倓娶了苏氏过门,要热闹地让众人皆知,更要让咱们的太子殿下记住他的这个好儿子是如何辜负了他的期望!丢尽了他的颜面!”
齐妈妈喏喏地应着,却是为难道:“只是他们远在并州,怕是想要操持也不便,却不知该如何打点?”
太子妃想了想:“召韦夫人进宫来,这件事怕是要她出面才可。”
齐妈妈应下了,转身要出殿去,却是生生停住了步子,立在殿门边,望了一眼太子妃,轻声道:“昨日临晋公主使了人来,说将军即日便要回长安了。”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却觉得有千钧之重,也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太子妃会有怎样的反应。
太子妃原本得意的笑脸慢慢地僵硬了,脸上的笑一点点褪色,一点点变得死寂,终于只剩下毫无表情的容颜,就那样僵坐在原地,许久才如同从梦里回过神来,目光飘忽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到殿中恢复了安静,没有人在看着她,正襟危坐的太子妃韦氏却是缓缓低下头,望着一身华丽织金凤纹衣袍,头上的九翅凤钗微微颤动着,垂坠下来的珠串步摇悉悉索索地作响,一切那么地高贵无匹,却又那么的孤冷寂寞,这不正是她当初想要的。
依稀记得那是二十年前,她不过及笄,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将门虎子,人才出众,品貌不凡,不到二十已经是御前第一人,若是当初的誓言成真,两小无猜的情意便该是郎才女貌恩爱白头的结局,只可惜她却是不甘心只做一位寻常的官家夫人,她的聪明隐忍,她的计谋野心都想要有更为高贵的身份来承载,她选择了同样不甘平凡的忠王。这样的抉择无关私情,她与忠王不过是联手谋取更多想要的,却是舍弃了他。
至今仍然记得在赐婚诏谕下来的那一日,是他亲自来韦府宣读诏书,他打开明黄的卷轴,没有看过一眼诏书上的字,只是望着她,直直的冷冷的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念出那残忍地结局,目光如同在拷打着她心中最深处的柔软,只是她终究不曾再说过什么。
之后便是忠王府里一日复一日的生活,没有她想象中唾手可得的权势和高贵,却是要面对丈夫的妻妾成群,还有从不曾拥有的宠爱,直到终于有一日张氏进了王府,忠王对她的宠爱超乎寻常,她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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