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磬谣,你素来歌舞琴出众,这次老爷有意让你在茶会上以书画取胜,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说罢,她便将装着纸笔砚台的锦盒交给侍女伶泠:“仔细这些东西,可别弄坏了。”
伶泠福身回:“奴婢谨记。”
我未料娘亲早已知晓爹爹的心思,不禁有所顾虑:“婷芳的书画早已闻名鲁安,只怕众位看官也会先入为主。磬谣若想取胜,实在是……实在是有些苦难”
我咬了咬唇,娘亲也跟着叹了口气:“以前为娘以为你性情软弱,那日在厅中与几位妹妹对峙,才知你并非如此。你若想取胜,自然有的是法子,就怕你顾及与谢家小姐的情意,故意输了此局。”
“娘……”
“罢了,你自幼跟在为娘身边,心里想什么,娘还不清楚么?我倒是不在意胜负输赢,只是担心老爷会因此而迁怒于你……为娘这辈子没什么可图的,就图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可现在,娘连这些都护你不成……”
她边说边流泪,哭得眼都红了。我看着一阵心酸,忍不住相劝道:“请娘放心,磬谣定不负众望,达成爹爹所愿。”
她抹尽眼泪看着我,一双含水的眸子满是波光闪烁。而后重重点头,换上一抹笑意,仿佛胸有成竹,料定我会名震四方。
出门前,爹爹又免不了交代了我几句,我一一点头应下,才放我离开。之后便与弦筝、雅笛分别上了三顶软轿,伶泠和她们的丫鬟各自带着文房四宝跟在后面。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穿过鲁安大街,前往东南曲江池。入苑后,方才停步落轿。伶泠扶着我从石门入游廊,两边皆是各色鸟雀。廊外春花绮丽,芬芳扑鼻,山石间设有石桌石凳,亦有小巧别致的亭台楼阁,另设青缎靠背椅,弹墨椅袱,作为游玩后小憩之用。
再往内走,方见开阔之景。内湖清波粼粼,垂柳复苏,红花绿叶全倒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看。
除此之外,便是多处角亭看台,人潮涌动。唯有东边一处八角亭中,设满水酒瓜果,并站着两排宫衣奴才。再瞧那亭中女子,头戴金丝八宝簪,身着宫绸锦缎,面如美玉,风韵犹存,想来便是先皇最疼爱的才女长公主宋琬。
☆、曲江山水闻春来 (2)
我回头瞧弦筝雅笛她们,早已被四周美景所吸,便不再唤回,让伶泠在前面引着到亭下给公主请安。
长公主见我便眉开眼笑:“岳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谢公主。”
刚起身,就听见她对着身边的人说:“瞧本宫刚说什么来着,谢国公千金和岳将军千金才是当之无愧的才色双绝,如今的名气才气可比本宫当年还胜几分呢!”
“皇姑姑这话太过自谦。当年皇姑姑一幅《比翼双飞》名震鲁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至于如今的鲁安双绝才气如何,也还不得由皇姑姑您说了算么?”
陌生的清越男声从身侧传来,我略有些惊诧。
只见他头戴紫金冠,眉如墨画。身着石青花团衫,腰间悬着一块刻有“祁”字的通透墨玉,手里挥着金丝扇,俨然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这时,长公主已起身,拉着我的手笑道:“你不认识他的。我这皇侄儿才从三清殿祈福回来,本宫也有三两年不曾见他。”
甘愿为国祈福,留在三清殿吃斋念佛三年的皇子也只有六皇子宋祁一位了。加之他腰间玉石,我早已确定他的身份,这便福身下拜:“磬谣见过六皇子。”
宋祁爽朗一笑,手中金丝扇随意挥动两下:“听闻岳小姐善歌舞琴乐,却鲜少展露书画,不知这其中是何缘故?”
我微微一怔,未料初次相见,他便有意针对,一时拽紧手指,嘴上仍是温温和和地回道:“无论歌舞还是书画,磬谣都仅是略有涉猎,但求知音罢了。”
“也是!”宋祁哗啦一声收拢折扇放在胸前,高声笑道,“若是才艺无人欣赏,再好也只是空谈。”
我垂着头,紧紧咬住牙关,隐忍着他的冷嘲热讽。好在没一会儿就听侍女来报,说谢国公千金也到了,这才舒了口气。可一想到这次比试,我最大的对手就是婷芳,心里又难免不安起来。
后来太子和另几位皇子公主也陆续驾临,宋轻舟远远便瞧见了我,疾步走近,但最后终是顾及身份,只是点头示意。
片刻后,长公主命人抬来一方梅花红木小几,设青绿铜炉,插香而入。而后由侍女摇铃静声,待众人安静下来后,长公主才朗声道:“本宫今日设下赏花观画茶会,邀各位青年才俊一同参加,以书画一决高下,各自选出两位并称‘曲江四杰’,赏黄金一百两。再从中选出一位榜首,赠予先皇传下的文房四宝,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听奖赏丰厚,自然纷纷称好。
☆、曲江山水闻春来 (3)
之后便由长公主宣布比试规则。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后无论书画是否完成,都必须将之挂于长亭外,由众人观赏评价。每人分得四签投选,选出自己认为最好的书画,最后以签数多少定胜负。
小时候我就常听爹爹说起这位受尽宠爱的长公主当年是如何惊才绝艳,名扬天下。一幅《比翼双飞》引得天下霸主、豪门权贵纷纷相争,南国皇帝还因此亲率大军与我鲁国交战,誓要夺长公主为妻……后来长公主自知美貌和才华会给鲁国带来灾难,于是久居深宫二十年,鲜少在人前露面,此次曲江茶会还是头一次。她身边之物,大多由先皇与当今陛下所赐,其中以先皇所用端砚最为名贵。若是先皇传下的文房四宝,想必此物也在之中。
我心道,看来长公主此次真是有意选才,才会拿出如此丰厚的奖赏相赠。
而后众人便分亭而坐,四人一处,婷芳与我们岳家三姐妹都在东南方的流水榭。
入亭后,婷芳不免拉着我的手笑问:“磬谣,这次你打算作什么?”
我想了想,婷芳以书法更为出众,我自然不能与她硬拼,就笑着回道:“曲江池风光无限,磬谣认为应景作画更好,婷芳觉得呢?”
婷芳一愣,思忖片刻后又笑颜如花:“既然磬谣作画,那我便写诗好了。”
我心下舒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婷芳似乎并无相争之意,如此一来,倒显得我心思不堪了。
这时,又听长公主高声说道:“时限两个时辰,各位开始吧。”
说完便燃香计时,众人纷纷铺纸研磨,沉思构想。
伶泠将提盒打开,我正待她将笔砚取出交予我,哪知她却尖声一叫,吓得我立刻捂住她的嘴。
“怎么回事?”我不禁皱眉责怪道。
伶泠指着盒中的文房四宝惊惶不定地对我说:“小姐你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奴婢根本就不曾动过,可是砚台碎了,墨也洒了。”
我低头一瞧,果见盒中之物尽毁,就连一张张上等的玉鸾纹都被黑墨浸透,不可再用。
伶泠是我奶娘关于喜之女,母女二人忠厚老实,皆是娘亲心腹,自然没有道理要加害于我。再瞧弦筝和雅笛,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其中原由可想而之!
但我想不明白,这次比试誓要获胜乃是爹爹之意,我若没有成功,她们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岳罄瑶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怀疑人,若无真凭实据,也不愿相信两位姐姐会恨我到如斯地步!
这时,却听伶泠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姐,奴婢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曲江山水闻春来 (4)
我好奇地看着她,伶泠在我面前素来直言不讳,这会儿却欲言又止,实在不像是她的品性。我轻轻摁住她的手道:“伶泠,我们自幼一块儿长大,有什么话还不能同我直说的么?”
伶泠咬了咬牙:“是,奴婢也不敢瞒骗小姐。方才大小姐和二小姐借盒子看过,不知是不是她们……”
我拧着眉,如此,倒像真是她们做的了!
婷芳见我许久不动笔,便抬起头来问我怎么了。我如实以告,她不免也皱了眉,义愤填膺地说道:“暗地里害人的事我见多了,还从未见过这般卑鄙的!”
说着,她便将自己的文房四宝借于我用,我连忙推辞,婷芳却说:“拿着吧,这砚台还是你上次送我的,你怎么不能用了?”
再僵持下去,又委实矫情,无奈时间有限,我唯有向婷芳道谢,与她合用四宝题诗作画。
婷芳一边铺纸一边对我说:“这次参加比试的不止我们,听说几位皇子和公主也会一展才华。太子哥哥的丹青笔墨不用说,那是上等佳品。只是六皇子宋祁……”
她说到此处便顿了下来,我忍不住问:“六皇子怎么了?”
婷芳皱着眉说:“他久居三清殿,每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抄送佛经。先不说他以前有何能耐,光是这三年来天天誊写的功夫,只怕也不会弱于旁人。就是不知他与太子哥哥,究竟谁更略胜一筹了。”
我仔细想着婷芳的话,料到太子和六皇子都会以书法应对,不会威胁到我半分。只是婷芳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丝毫不为自己担心,反倒一直提起太子。
他们本是旁亲,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互相关心也应该。但若两人早已心意相通……想必,我也未必能如爹爹所愿……
思前想后,耽搁的却是作画的时间。我暗自轻叹,拾笔落下一簇簇桃花。垂柳飞扬,湖水纯清,将曲江池风光画尽,却仍感欠缺。
眼见着两个时辰就快过去,我心急如焚,婷芳那边也收了笔,转来看我所绘,不禁微微皱眉。
我心下不安地问道:“怎么,我画的不好是么?”
婷芳摇摇头,扬起一丝笑:“当然不是,只是太过于写实,就不怎么出挑了。”
说罢,她便就着我的手拾起笔来,在湖水柳荫间落下一道人影。我霎时思如泉涌,又在岸边青石旁画下衣袂翩翩,裙摆飞扬。
“顾影自怜,婷芳,这真是好意境啊。”
既有曲江美景,又有独特意境。顾影自怜,更是应了我方才对六皇子说的那番但求知音的话。我忍不住拉住婷芳的手感谢道:“这次多亏你了!”
☆、曲江山水闻春来 (5)
婷芳只是笑:“先别谢我,等你夺了榜首,再来谢我也不迟。”
我见她如此大方,反顾自己只想着夺冠,根本不曾考虑过与她之间的情意,便更觉惭愧。
☆、一鸣惊人定乾坤 (1)
第四章一鸣惊人定乾坤
两个时辰匆匆而逝。
长公主手中钟铃一响,侍女们便前来将各位公子小姐的字画挂于亭外,以便长公主与众人观赏。
太子与众皇子公主居东首位,自然以他们为先。
第一幅便是宋轻舟的字,写的是曹操的《度关山》。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我料不到宋轻舟会写这首诗,来表明自己爱惜人民,严守法纪,例行勤俭的为人作派。其笔风大气凛然,浑然天成,挥洒日若,就如他的剑法一般,众人见此无不夸赞其书法超绝。
宋轻舟的字固然是好,但也谈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度关山》词意,亦有执掌天下之势,想必这些人也不过是见他有朝一日会成为鲁国君主,便借机阿谀奉承罢了。
这时却听长公主道:“太子心系天下,气度不凡,实乃百姓之福啊!”说着,便将手中签执入字前筒盒中。
宋轻舟一笑:“皇姑姑妙赞了。轻舟只是想起日前太后寿辰,岳小姐的一曲《大好河山》弹出我鲁国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今日亦有所感,所以才写下此篇。”
我不免一怔,众人已将目光探来,婷芳更是眉眼含笑,悄悄拉着我的衣袖说:“我说的没错吧,太子哥哥可一直都把你放在心上呢!”
宋轻舟含笑对我点头示意,我尴尬还之一笑。若是他真对我如此上心,爹爹交代的任务却是更近一步,可我……可我总不想与他之间有其他的利益关系存在,只想简简单单地维持这份平静和睦,哪怕他只是欣赏我的才华,而非看重我岳罄瑶。
再往后便是几位皇子和公主的书画,有歌功颂德,亦有鲁国春光,并无出彩之处。
到了六皇子那儿,便是一篇《妙法莲华经》(后按俗语简称《法华经》)。其以朱砂为墨,与血相融,用梵文书写,字体疏密得宜,虚实相生,端庄清秀,真是应了婷芳的话,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观其字知其心,